106、更新
謝司令葬禮之后, 采薇就沒再見過謝煊,只偶爾在報(bào)紙上,見到他花天酒地醉生夢死的消息。而謝司令被革命黨所刺后,上海灘更是風(fēng)聲鶴唳, 全城戒嚴(yán),到處都是暗哨和便衣。
楚辭南作為謝司令專列爆炸案的幕后主使也曝光,帶著照片的通緝令貼遍了全城, 不過這人倒是先泥牛入海, 消失了一般, 使署和警察廳一直都沒找到人。
這日傍晚,采薇回到家,一家人難得一起吃了頓晚飯,吃完后也沒散, 就在廳里喝茶聊天。
江鶴年拿過聽差取來的報(bào)紙隨意掃了幾眼, 目光忽然停在某處須臾, 然后重重丟在茶幾上,怒不可遏道:“謝司令尸骨未寒, 這個(gè)謝三就整日花天酒地, 我看他也沒把咱們小五放在眼里。采薇……”他轉(zhuǎn)向正在喝茶的采薇,“我看你倆離婚這事兒, 得趕緊提上日程。如今謝司令不在, 謝二少找我喝過幾次酒,這人是個(gè)好說話的,我委婉提這事兒, 他并沒有反對的意思,我看我改日就登門正式和他們謝家商量這件事。”
采薇心知父親又是看到了謝煊的花邊新聞給氣的,如今謝家三少在江家,那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
她默了片刻,放下杯子,問:“爸爸,二公子找過你喝酒?”
江鶴年道:“也不是專門來找我喝酒,我跟人在酒館喝酒時(shí),恰好遇到他幾次。”
采薇眉頭蹙起,不知謝珺在打什么主意。她蹙眉想了想,問:“爸爸,您覺得謝珺這人如何”
江鶴年斟酌了下,道:“城府頗深,不過人倒是挺好說話。怎么了?”
采薇搖搖頭,笑說:“沒事,我就是隨口一問。”若是她注定被卷進(jìn)謝家的紛爭,至少要讓江家不受牽連。謝珺那些事還是不告訴江鶴年為妙,作為一個(gè)中立的商人,知道得多不是好事。
江鶴年有些煩躁地?fù)]揮手:“總之你和謝三這事兒,我會想辦法盡快幫你辦,早點(diǎn)解脫你也好趁著年輕,重新找個(gè)好的下家。”
采薇:“……”好吧,愿望還是很美好的、
眾人散了,采薇在回芳華苑的路上,被洵美給拉住。
“干嗎呢?”采薇見她神秘兮兮,不禁奇怪問。
洵美小聲道:“我今日去鎮(zhèn)守使署找陳副官了,你知道他現(xiàn)在在做什么呢?”
采薇問:“做什么?”
洵美道:“坐在辦公室整理檔案。”
“什么意思?”
洵美道:“就是說他現(xiàn)在身上唯一的公務(wù)就是整理檔案,也不用出門出任務(wù)了。他那個(gè)人大字不識一籮筐,讓他待在辦公室做這些,不是難為人么?”
采薇皺眉問:“他不跟謝煊一塊了?”
洵美道:“他說三少一個(gè)多月沒去使署了。”
采薇沉吟片刻,道:“我想起還有點(diǎn)事,出去一趟。”
“什么事啊?要不要我陪你?”
“不用了,我讓四喜跟我一塊就行。”
她上兩回去謝公館找謝煊,每次都被陳管家告知人不在,然后就是隔三差五看到他不是在花船上喝酒,就是在戲園子里聽曲兒的消息,一副醉生夢死自甘墮落的架勢。
她當(dāng)然知道這事兒不是表面看起來這么簡單。如今聽洵美這么一說,心下了然,應(yīng)該是謝珺卸了他手上的權(quán)。
她先前只是懷疑,畢竟她知道以楚辭南現(xiàn)在自身難保的境況,要制造謝司令專業(yè)爆炸案,那就是天方夜譚,只怕這黑手又是謝珺。
這世上沒有不透風(fēng)的墻,紙也包不住火,他做的那些事,遲早會曝光。在他殺死謝家大公子,屢次三番想置謝煊于死地那日開始,謝司令自然也就在他的計(jì)劃之列,無非是早晚罷了。
如果謝司令的死幕后黑手真的是他的話,謝煊如今恐怕也處在危險(xiǎn)之中。至于為什么遲遲沒有下手,大概是因?yàn)椴淮_定謝煊手上到底掌握了什么證據(jù)。
如今袁正在為了稱帝造勢,作為心腹,他若是鬧出太大的丑聞,北京那邊自然不敢明目張膽保他。
趕到謝公館時(shí),天已經(jīng)快黑了。
“陳叔,三少在嗎?”
陳叔笑盈盈道:“哎呦,三少奶奶您真是不趕巧,三少還沒回來。”
采薇這回沒像上兩次那樣聽到答案后就離開,而是走到沙發(fā)坐下,道:“那我等他回來。”
陳叔道:“那可保不準(zhǔn)什么時(shí)候回來。”
“沒事,我等著就行。”采薇笑說。
她話音剛落,便聽倒樓梯傳來腳步聲,轉(zhuǎn)頭一看,笑著打招呼:“二哥!”
“回來啦?”謝珺柔聲回道,邊朝沙發(fā)走過來,邊問,“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找老三么?”
采薇略作猶豫,咬咬唇道:“如今司令也不在了,謝家當(dāng)家做主是二哥您,我就直接跟你說了。您可能也聽我爸爸說過,我今天來就是想問問季明到底什么打算?這樣子下去,不僅耽誤我,也耽誤他是不是?”
謝珺在她旁邊坐下,蹙眉問:“你是說離婚的事?”
采薇點(diǎn)頭:“我和他成親一年半,你也是看到的,在一起的日子數(shù)都數(shù)得出來。我一開始本來也是打算好好跟他過日子的,但我們真過不到一塊去,我見不得他做的事,他心思也不在我這里。我也不是非要霸著謝家三少奶奶這個(gè)位子。他要真對柳如煙有意思,也別耽誤人家姑娘,如今民國了,身份地位沒那么重要。咱們不如好好談?wù)劊粍e兩寬各生歡喜。”
謝珺沉默了片刻,問:“你當(dāng)真想和老三離婚?”
采薇道:“二哥,不瞞您說,我還不到二十,趁著年輕早點(diǎn)離婚,也好重新嫁人,再拖個(gè)幾年,可能就沒那么好找下家了。”
謝珺看著她,忽然輕笑了笑,道:“我就欣賞弟妹這樣爽快。行,我跟你一塊兒等他回來,大家坐下來一起談?wù)劇!?br/>
采薇暗暗舒了口氣,又不動聲色地打量他一番,他仍舊是溫文爾雅的模樣,一點(diǎn)都看不出是個(gè)手上沾滿了親人鮮血的惡魔。
謝煊是將近凌晨回來的,跟他一起回來的,還有柳如煙。
“哎呦喂,三少,怎么又喝這么多?”陳管家迎上去將人從柳如煙的攙扶下接過來。
謝珺看了眼臉色冷冷的采薇,站起身皺眉斥責(zé):“三弟,你怎么回事?使署被攻擊,父親出事,我不想讓你陷入危險(xiǎn),讓你暫時(shí)在家里休息一段時(shí)間,你倒好,天天出去花天酒地。真是讓人不省心。”
謝煊雙頰酡紅,看著他吃吃笑開:“我就是和朋友喝幾杯小酒而已。”
他身旁的柳如煙柔聲道:“二少別擔(dān)心,三少是遇到朋友,多喝了幾杯。”
謝珺冷聲道:“多謝柳姑娘將人送回來,天色也不早了,我這里就不留柳姑娘了。”
柳如煙欠了個(gè)身:“那我就不打擾了。”又對旁邊醉醺醺的男人柔聲道,“三少,您好好休息。”
說完看了看沙發(fā)上面無表情的采薇,朝她點(diǎn)頭淡淡一笑,轉(zhuǎn)身離開。
謝煊掙開陳管家的手,跌跌撞撞往沙發(fā)走,眨眨眼睛看向采薇:“咦?這位美人兒是誰啊?”
謝珺上前推了他一把,冷喝道:“老三,你看看你像什么樣子?連弟妹都不認(rèn)識了么?”
謝煊趔趄了一步,好不容易站穩(wěn),又歪歪扭扭上前,走到采薇跟前捧住她的臉道:“哦!原來是謝家三奶奶啊,差點(diǎn)沒認(rèn)出來。”
撲面而來濃郁酒氣,讓采薇閉了閉眼睛,再睜開時(shí),對上的便是謝煊那雙因?yàn)榫埔夥杭t,但明顯藏著某種情緒的黑眸。
她豁然站起身:“夠了謝煊!既然你人都帶回家里了,我也不跟你拐彎抹角,我要跟你離婚。”
“離婚?”謝煊眨眨眼睛,像是沒聽懂一般,吃吃笑了笑,然后直起身,踉踉蹌蹌往樓梯走,拖著長長的腔調(diào),“離婚……離婚好啊……”
“老三!”謝珺冷聲喝道,但是醉酒的人分明是充耳不聞。
采薇跑上前拉住他,在他背上惱火地拍了幾下:“你聽到?jīng)]有?!”
謝煊看著她笑了笑,將她的手拂開,又往樓上走。
“弟妹,三弟喝醉了,這事兒改天再談吧。”謝珺走過來道。
采薇一臉怒狀地看著搖搖晃晃上樓的那道背影,道:“我今天非得跟他說清楚!”
“弟妹……”謝珺拉住她。
采薇掙開手:“二哥,你別管我,他人都帶回來了,分明是一點(diǎn)沒把我放在眼中,我非得好好跟他吵一架才行。”
說罷,怒氣沖沖跟了上去。謝煊剛剛擰開門,采薇就從后面將他一把推進(jìn)去,大喝道:“謝煊!”
約莫是動靜太大,引來了樓上的謝瑩,她從樓梯口探出一張因?yàn)楦改高^世還沒恢復(fù)的憂愁臉孔:“二哥,是三嫂回來了么?她在和三哥吵架么?”
跟上來的謝珺,看了眼大力關(guān)上的門,以及門內(nèi)傳來的女孩兒怒罵聲,擺擺手道:“你三哥喝醉了,你別管了,沒事的。”
“哦!”謝瑩摸摸頭,皺眉道,“三哥最近是愈來愈荒唐了,三嫂回來罵他也在情理之中。”
等謝瑩回房,站在自己房門口的謝珺,瞇眼看著隔壁的房門片刻,才不緊不慢開門進(jìn)屋。
“怎么回事?”剛剛因?yàn)橛昧^猛,采薇直接一個(gè)猛虎撲食,將謝煊撲倒在地,整個(gè)人壓在了他背上,好在房內(nèi)的地毯還算厚實(shí),并沒有摔得多嚴(yán)重。
謝煊歪頭看他,眼睛還是泛著紅,但明顯不是剛剛那種醉酒之色,而是動容的紅。他翻過身躺在地上,讓她趴在自己胸口,伸手摸了摸她的頭,低聲說:“你怎么知道我是裝醉的?”
采薇道:“這個(gè)不重要,現(xiàn)在到底是什么回事?”
“我和柳如煙不是你想的那樣。”
采薇都無語了,都什么時(shí)候了,他以為她還會為這點(diǎn)事拈酸吃醋么?
“我什么都沒想,你就告訴我現(xiàn)在你的處境。”
謝煊沉默片刻,伸手將旁邊的一只凳子摔倒在地,屋子里發(fā)出砰地一聲,就像是兩個(gè)人正在發(fā)生激烈爭執(zhí)一般。
“我被我二哥卸了手上的權(quán),每天被人監(jiān)視著,連陳青山被他以工作之名軟禁在使署。我現(xiàn)在正在想辦法離開上海,去南京找我父親的心腹霍督軍,再晚一點(diǎn)的話,恐怕以我二哥的本事,什么都不知道的霍督軍,很容易就被收服了。”
“我怎么幫你?”
謝煊道:“你裝作什么都不知道就行,別擔(dān)心我,我會自己想辦法。”
“你怎么想辦法?等你想到辦法,只怕是你二哥已經(jīng)想辦法讓你死了。”
謝煊閉眼深呼吸了口氣,伸手摸著她的頭發(fā):“你相不相信我?”
“相信。”采薇點(diǎn)頭。
“那就足夠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