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第六十一章
遲縱被突然打進來的電話拖了一會兒,等走出門的時候,院子里的車少了一輛,氣得他低聲咳嗽起來,把電話另一頭的助理嚇了一跳:“遲、遲總……?”
“咳……沒事,你繼續(xù)說……”遲縱從口袋里取出口罩戴上,彎腰緩緩坐進車子里。
等掛了電話已經(jīng)是二十分鐘以后,遲縱打開公文包,取出筆記本電腦放在腿上,繼續(xù)先前看了一半的合同……
密密麻麻的字符看得他眼球酸痛,閉上眼又總是忍不住去想林厭……對方總說他幼稚沖動沒長進,其實不然;若是以往他能早一點發(fā)現(xiàn)看清楚自己的心意,說不定還真能干出拋下家業(yè)跟對方私奔的事情……想到這里,遲縱有些想笑、又有一點兒想哭。
那些年少輕狂的少年時光,終究隨著歲月的長河漸漸飄遠了,因此他不能回首,只能繼續(xù)向前……
然后追逐著那個讓他心動的身影,直到有一天得到赦免,能夠正大光明的與之并肩。
在這之前,當然不能讓林溪月奪得先機。
于是遲總一本正經(jīng)的下令道:“開快點。”
……
距離那場車禍已經(jīng)將近三個多月過去……連帶著與林厭重逢,也過了快有半年。當肩膀上最后一點兒束縛被除去的時候,林溪月垂下眼,看著肩頭那一處貫穿的槍傷,創(chuàng)口連帶著筋骨都恢復的差不多了,這會兒只留下一個被藥膏浸濕的疤痕。
他突然有點痛恨自己恢復的太快,這種病態(tài)的想法剛一產(chǎn)生,就被林厭的聲音打斷。
“感覺怎么樣?”后者看著那仍有些猙獰的傷處,心里若是一點兒感觸沒有事不可能的,只是他內斂慣了,難得的主動關懷,從嘴里說出時仍帶著點兒冷淡的味道……于是他又補了句:“還疼嗎?”
這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足以驅散林溪月心頭一時的陰霾,他笑了一下,剛要開口,就被長篇大論的醫(yī)囑打斷。
“洗澡的時候要注意傷口,也要多做做復建,最近不要吃太多油膩腥辣的東西,注意盡量不要干需要力量的體力活……”
總歸來說還是那幾樣,后來醫(yī)生問他有沒有打算做疤痕去除手術,卻被林溪月一口回絕掉了。
他沒再多留,簡單的道謝后便拉著兄長要走,剛一出病房,正好迎面碰上了戴著口罩的遲縱,對方咳了兩聲:“真……咳,真巧。”
林溪月沒想到這小子這么快追了上來,眉梢一挑:“耳鼻喉科不是在樓下么?”
“看完了,開了藥,回去吃就行。”大半張臉都被掩蓋在深色的口罩下,以至于遲縱難得撒起謊來臉不紅心不跳,他裝著不經(jīng)意的看了眼手機,用眼尾的余光瞥向一旁的林厭:“你、你之前不是說想找樂子……我下午沒事,包場了一場電影,你要來嗎?”
話到最后,聲音因緊張而微微發(fā)抖。
倒是林厭有些意外——這還是生平第一次有人請他看電影,盡管那個人是遲縱。
“我下午還……”拒絕的話說到一半,又被對方有些激動的打斷了:“你要是不喜歡看電影,我、我們也可以出去玩……只要你高興就好。”
一邊的林溪月聽不下去了,“哥你別理他,這小子不安好心的,要不然也不會追著我們到醫(yī)院來……”
“誰追你了!”遲縱因為過去不堪回首的黑歷史對這個字有點過激反應,這會兒差點沒跳起來
:“我是來看病……咳咳咳……”
林厭見他咳成這樣,一時間也說不出什么太過分的話來,嘆了口氣:“回家吧……外面冷,再吹風擔心感冒。”
雖然一樣是拒絕的意思,但遲縱卻在這話里行間翻出了那么一點兒罕見的關心,一時間心情大好:“那聽你的……咳。”
結果天不遂人意,回去的高速因為連環(huán)車禍封死了,要繞路的話足足要兜小半個城市;恰巧遲縱預約的電影院就在附近,順理成章將人拉去了那里。
電影開場的時候林厭還有點兒恍惚,似乎沒鬧明白自己怎么就同意了……而主張這件事的罪魁禍首正坐在他右邊,懷里抱著一大桶爆米花,看起來有點兒傻。
“你這電影院怎么這么破……”而另一邊則是鬧脾氣的小少爺,皺著眉拍了下晃動的椅背:“坐著真不舒服。”
遲縱冷哼一聲:“那你大可以滾蛋。”
林溪月嬌氣的換了好幾個姿勢,在燈黑下來之后,悄悄將腦袋靠近林厭的肩膀,抵了上去。
后者扶著他的額頭推了一下:“……坐直了。”
“不嘛,我好累……昨天……不,是這幾天都沒怎么好好睡……”林溪月的聲音很小,嘴唇貼著兄長的耳廓,一說話時熱氣嗖嗖往里鉆。“……只有四天了。”
他說這句話時,先前那撒嬌似的語氣全然不見了,甚至隱約帶出了一絲哽咽。
林厭偏過頭,漆黑的影院里,唯有大熒幕上閃爍的光影照亮了一點兒面頰……林溪月閉著眼睛,像是睡著了。
耳邊傳來爆米花晃動的聲音,轉頭就見那巨大的零食桶被遞到了他的眼前,遲縱偏過頭輕輕咳了兩聲,才問:“……吃嗎?”
接著又補充了一句:“我知道你不喜歡甜的,所以要的海苔味。”
“……謝謝。”林厭猶豫了一下,還是伸手拿了一顆。
他平時不怎么吃零食——除去這幾天為了戒煙在口袋里塞了一把糖之外,幾乎不碰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因此第一次吃到這種口味,還有些新奇。
電影的前奏終于過去——是老掉牙的美式爆米花特效片,開頭第一幕便是槍戰(zhàn),頻繁的爆炸場景讓林厭稍稍瞇起眼。
“我……不知道你喜歡看什么,”遲縱的聲音夾雜在槍炮與臺詞聲里,意外的清晰:“就……找了最近風評最好的一部,如果你覺得無聊,我可以叫人換。”
“不用了。”林厭又拿了顆爆米花塞進嘴里,牙齒咀嚼時發(fā)出酥脆的聲響:“挺熱鬧的。”
從前的他反感這個詞,仿佛永遠呆在那個灰色寂靜的世界才是最好的歸宿,如今這種想法卻也在解開心結后循序漸進的發(fā)生了改變……就像現(xiàn)在,他坐在電影院里,看著沒營養(yǎng)的特效大片,吃著垃圾食品……身邊還坐著兩個曾經(jīng)最討厭的人。
……卻也是他最熟悉、也是關系最深的存在。
這種熟悉反而給了林厭一種奇特的安全感——像是古言所述的那般,知己知彼百戰(zhàn)百勝,他不用擔心自己是否會再次受傷……也不用擔心,自己會傷害到別人。
林厭的刻薄和淡漠,是在頭二十年黑暗的人生里,被一點、一點融進骨子里的,到后來自然成為了他性格上的一部分,像是房子的地基,無論怎么修整,都無法撼動。
所以曲淮說他溫柔時,林厭甚至有那么一點兒惶恐——他太知道自己到底是個什么樣子,他知道自
己狠起來能做出什么事情,知道他心情不佳時那張嘴有多不饒人。他不是對方眼里完美無缺的情人,而是一個曾經(jīng)茍延殘喘劫后余生的、看起來正常的瘋子。
何況愛情這個東西,像是含苞待放的鮮花,在經(jīng)歷了最光鮮動人的那一剎后,終究會迎來衰敗,最終化為足下的泥土……他經(jīng)歷過,見證過那場痛徹心扉的凋謝,以至于他無法接受一個全新的、相知不深的人,走入他那個孤僻而晦暗的世界,哪怕他已經(jīng)在試圖為其填上顏色。
但刮去表面的顏料,骨子里藏得仍然是尖銳的刀片……所以,他對魏鶴軒說,他和曲淮不合適。
又一粒爆米花在口中嚼碎,林厭驚覺自己竟不知不覺吃了小半桶,連嘴巴都有點發(fā)干……而遲縱貼心的遞上一瓶水。
在那之后他就不曾說話了,興許是找不到話題,又或是怕說多了對方嫌他煩……他小心翼翼的凝視著對方半明半暗的面容,連呼吸都放得很輕。
直到遞水的時候目光不經(jīng)意間對上,情緒如同被戳破的氣球,“砰”地一聲炸了開——遲縱慌忙張轉正了身體,亡羊補牢的看向大銀幕。
結果恰好放的是一段親熱的鏡頭,他隱約記得男主有個兒子,還花天酒地逼著老婆和他離婚,如今卻又跟別人抱在一起,不忿道:“這人怎么也不想想孩子……”
林厭喝了口水,好心的解釋道:“那就是他前妻。”
遲縱:“……”
林厭:“之前男主為了臥底裝渣男,現(xiàn)在他老婆被卷入事件里,他們破鏡重圓了。”
遲縱:“……是、是這樣嗎。”
他沒想到對方看這種無腦爽片居然這么認真,一時間有些出神。
直到一個響亮的耳光——配合著八個音響由近到遠,抽在了男主臉上,同時也讓遲縱打了個激靈。
他抬起頭,就看見剛還沉迷熱吻的女主提著禮服的裙擺,淚眼婆娑的控訴著男主當年犯下的罪狀……條條列列,分明與他沒有半點兒干系,但遲縱總覺得膝蓋有些疼。
直到女主哭著說你連你孩子都不要的時候,他終于坐不住了,一把抓住了林厭放在座位上的手,哆嗦著嘴唇解釋:“我我我我我沒那個意思……”
后者正看得津津有味,身邊人突然來這么一遭,有些莫名……就在他倆僵持的時候,男主一把將哭得不成樣子的女主摟進懷里,繼續(xù)上演重歸于好的戲碼。
遲縱更慌了,這會兒連膝蓋都有些發(fā)抖,他生怕林厭覺得自己是在暗示什么,一氣之下又把好不容易刷起來的那一點兒好感清零……而這個時候,電影卻十分不給面子的進行到了下一步,只見男主一把抱起女主:“我們再生個孩子吧!”
遲縱面如死灰。
倒是林厭終于反應了過來,卻沒生氣,反倒噗嗤一下笑出了聲:“……你還真是自作多情。”
遲縱:“……”雖然沒死但好像判了個緩刑,但總歸算是劫后余生的大少爺屏住呼吸:“你不怪我……嗎?”
“怪你什么?怪你不好好看電影?”林厭嘖了一聲:“還有,你打算什么時候放開我的手?”
“……對不起……”遲縱這才反應過來,僵硬的手指一根根挪開,悄悄的收回座椅的陰影中。
搓了搓指尖,那里仿佛還留著對方皮膚的溫度,不熱,但也不冷。
……至少沒有以前那么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