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走到花廳的時候,丫頭們已經上了茶出來了,長宜一眼認出坐在黃花梨木圈椅上的鄭太太,而坐在她身旁的鄭媛齋穿了一件湘紅色折枝桃花紋緙絲圓領袍,戴著明晃晃的金項圈,一看就是精心打扮過的。
鄭媛齋不像她的母親那般沉得住氣,一雙眼睛四下里張望,好似在找什么人。
長宜跟著梁氏進了花廳,鄭太太和鄭媛齋齊齊轉過頭來,看到梁氏身后的長宜,那一瞬,母女兩個臉色都不免僵硬了一下。
梁氏上前和鄭太太寒暄,鄭太太才笑了笑,臉色恢復了正常,目光落在長宜的身上,梁氏就道:“這是我外甥女長宜,聽說你們是認識的。”
“倒真是巧了,不曾想傅三姑娘和你們家有親戚。”等梁氏坐下,鄭太太才道:“傅三姑娘年紀輕輕,卻做得一手好繡活,真真是叫人開了眼界,回去我還跟媛姐兒說,再見著傅三姑娘一定要討教討教。”
梁氏自是知道長宜的女紅,她這個外甥女旁的不說,打小就比同齡的女孩子沉穩(wěn),初學針線的時候不用督促也能一連坐上三四個時辰,就連繡娘也忍不住稱贊。
梁氏笑了笑,只是道:“媛姐兒的女紅也很好。”
鄭太太卻接過話說:“到底還是差了傅三姑娘一截。”
她這話說的有深意,梁氏不知,長宜還能不知。
說起來那日倒也是徐家大太太的不是,三太太在徐太夫人面前稱贊侄女的繡活做得好,徐家大太太卻把她推了出去,結結實實的得罪了鄭家。
長宜當時還以為是大太太和三太太斗法,后來她聽二祖母和幾位伯母的話音,倒好像是鄭太太有意與徐家長房再結親。
如此看來,倒是一點不假,她是妨礙了人家的姻緣,也難怪被人記恨。
一直坐著沒有說話的鄭媛齋卻突然看向長宜道:“傅姐姐,媛齋能在這里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回去后我就想找姐姐討教了,卻聽傅老夫人說姐姐已經回了保定府。”
長宜在大興一直過完正月十五才回去了,她雖甚少出門,但也沒聽說有人找她,何況以兩人結下的梁子,鄭媛齋能再找她討教才是見了鬼了。
長宜亦只是笑笑:“妹妹謙虛了,我不過占著比妹妹大幾歲多做了幾年針線罷了,我在妹妹這個年紀,繡活又哪里比得上妹妹。”
鄭媛齋望著滿臉笑意的長宜,不由想起在徐家那日,所有人都夸贊傅長宜女紅精妙,而原本該受稱贊的她卻站在旁邊像個陪襯,就惱得厲害。
那日傅長宜就是這樣的笑,還說什么‘謬贊’了之類的話,看起來虛偽極了,她恨不得上去給她兩巴掌。
鄭媛齋咬了咬牙,面上卻帶著無害的笑意:“是姐姐謙遜,媛齋還想勞姐姐替我繡兩個荷包呢,以姐姐的活計,想來也費不了多長時間,姐姐不會推拒吧。”
長宜這才算是知道了得罪人的后果,而且還是那種死纏爛打的,只是她不是那種任人欺負的性子,叫人逼得沒法,難不成還不興她反駁一次的。
長宜想都沒想就拒絕了鄭媛齋:“妹妹的繡活才是絕妙,姐姐就不獻丑了。”
鄭媛齋沒想到長宜會一口回絕她,一時竟找不出話來,臉色變了幾許。鄭太太也察覺到傅長宜不是個好拿捏的,以女兒的道行根本不是對手,端起茶盅喝了兩口,嗔怪道:“傅三姑娘哪里像你無所事事的,你就不要再勞煩人家了。”
梁氏自幼生活在京城,早就練得八面玲瓏,一雙眼睛又怎會看不透這里面的貓膩,她本就不喜歡和鄭夫人打交道,這回欺負人還欺負到她家里來了。
何況天天盯著人家大門出入的,又能是什么正經人家。
梁氏就道:“鄭太太不知道,我這個外甥女倒也不是怕勞累,她如今要打理府上的中饋,還是抽空才來參加她表兄的婚禮,實在是忙得抽不出時間。若是媛齋想要荷包,我府上的繡娘倒是可以,她之前就是教過長宜的,比長宜的繡活更要精妙。”
聞言,鄭太太的臉色僵了僵,以前她公婆在的時候,甭說正四品官員的夫人,就是侍郎夫人看到她也得笑臉相迎,媛姐兒頂著禮部尚書嫡孫女的名頭,那些官家小姐哪個不圍上來,如今不過為了一個小小的荷包,梁氏竟然對她們冷嘲熱諷。
難不成他們鄭家還稀的一個荷包不成,若擱在以往,她早走了,可今兒過來倒也不是真爭吵這個的,想見的人還沒有見到呢。
鄭太太想了想,還是決定忍下這口氣,笑了笑道:“倒是不必了,剛才只顧得說別的,倒是忘了正經事,我瞧著府上布置的著實不錯,想著來跟夫人取取經的。”
鄭太太膝下有一子一女,長子也到了婚嫁的年紀,前年和鴻臚寺少卿之女定下了親事,婚期就在下個月。
梁氏是知道的,但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取經是假,見人是真,不過兩家到底是近鄰,鄭大人和沈褚又在官場上打交道,不好兩家的關系弄的太僵硬了,她點了點頭道:“那我?guī)е涔浒桑梦乙灿袔滋幠媚蟛粶实模€要讓太太出出主意。”
梁氏帶著鄭太太出了花廳,臨走的時候囑咐長宜好生待客。
小丫頭端了果盤上來,都是時令的水果,長宜坐在圈椅上挑著櫻桃吃,鄭媛齋卻沒這個心思,她本就不屑于和長宜說話,這下大人們也不在,她更無所忌憚了,連裝一下都不裝了,無聊的擺弄手腕上的金鑲紅寶石鐲子。
過了會子,鄭媛齋坐的失去了耐心,站起身來在花廳里來回走動,長宜被她轉的頭暈眼花的,就聽鄭媛齋道:“母親怎的還沒回來,我出去看看。”
長宜正不想伺候這位大小姐,聽到鄭媛齋主動說想出去,立即隨了她的意,吩咐劉媽媽跟著她。
從花廳出來,鄭媛齋就去了前院,劉媽媽跟在后面也不好說什么,前院正在搭戲臺,人多嘈雜,回來的小丫頭跟長宜說:“順天府知府洪大人來了,老爺正在前院大廳和洪大人說話,倒不見徐大人的身影。”
長宜笑了笑道:“徐大人可是走了?”那鄭媛齋豈不是撲了個空。
小丫頭搖頭道:“看樣子是沒找著人,不過公子從國子監(jiān)回來了,聽說姑娘來了,說要見見姑娘呢。”
長宜聽說表哥回來很是高興,讓小丫頭帶路去了沈謹安住的東偏院,婚房就設在了這里,收拾的比正房大院還要喜慶,廊下已經換上了紅紗燈籠,搭著紅綢布,院子里還有不少小廝正在搬東西,人來人往的。
長宜一眼看到了站在廊下的徐衍和大表哥,鄭媛齋竟也找到了這里來,正笑著和徐衍說話,長宜走近了才聽到她說:“……前兒我還去了一趟大興,誰料四爺不在家。”
當年在南直隸的時候,鄭太夫人和徐太夫人來往密切,后來鄭太夫人把嫡長的孫女嫁給徐三爺,按理他們成了平輩,鄭媛齋就把‘叔父’的稱呼改成了‘四爺’。
徐衍顯然是沒想到會在這里遇到鄭媛齋,沉默了一下才道:“你找我做什么?”
鄭媛齋盈盈的道:“上次四爺給我的字帖我已經寫完了,想著拿給四爺看,去了兩次大興都沒見著你,等一會四爺有空,也去一趟家里吧,我父親這幾日也嘮叨著,說是想和四爺唱和詩文呢。”
她說完仰著頭看徐衍,眼睛里滿是期盼。
長宜走到拐角的地方就沒有上前了,她可不想再摻和到里面,惹得鄭媛齋更記恨了她,靜靜地站著聽他們說話。
徐衍斂了斂眼眸,看到不遠處的一個素色身影,溫聲道:“不過今日晚了些,等會子我還要回翰林院一趟,下回有時間我再過去吧。”
鄭媛齋臉上的笑容不由凝滯了一下,但她也是知道的,皇上下令編纂實錄,翰林院的幾位大儒都忙得腳不沾地,就連徐太夫人也說徐衍很久沒回大興了,但還是不死心的道:“那我拿過來字帖,讓四爺看看吧,我老老實實的寫了許久呢,就連姐夫都夸我的字進步了。”
徐衍淡淡的道:“進步了是好事,你若是想再練習,就去你姐夫那里再拿幾本字帖。”
在長宜的記憶中,徐衍是一個極溫和儒雅的人,可偏偏從剛才這句話中,長宜卻聽出了一絲不耐煩,但聲音還是柔和的。
得了徐衍稱贊的鄭媛齋又滿心歡喜了起來,盈盈笑著道:“那等會子我讓丫頭拿過來字帖,四爺幫我瞧瞧……”
她話還沒說完,就被一個匆匆走過來的小廝打斷,長宜認出是舅父身邊的封茗。
封茗拱手道:“徐大人,老爺讓你過去一趟。”
徐衍點了點頭,目光有意掠過拐角處站著的人,見她正望著這里,一副看好戲的悠閑模樣,他摩挲著袖子里的手,和沈謹安說:“那我先過去了。”
“師叔這邊請。”沈謹安伸出右手一比,沿著抄手游廊送徐衍出門,一抬頭看到站在拐角處的長宜,甚是驚喜,開口叫了一聲‘表妹’。
長宜朝他笑了一下,等到他們走近,長宜屈了屈膝算是行禮,卻聽徐衍道:“三姑娘,看戲好玩嗎?”
長宜微愣,望著徐衍帶著笑意的臉龐,莫名竟有些心虛。可轉念一想,她心虛什么呢?她又沒做對不起他的事。
長宜連忙搖了搖頭,就算她覺得好玩,那也不能直說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