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坐在圈椅上的鄭大太太臉色微變。
鄭太夫人臉色陰沉, 犀利的望了長宜一眼,冷聲喝道:“你知道什么,連長幼尊卑都不懂的東西, 一點規(guī)矩沒有,誰給你的臉敢在這里胡亂吣。”
徐太夫人愣了愣, 沒想到長宜會這樣說,鄭太夫人的話太過難聽, 她的臉色一下就沉了下來, 不悅的道:“鄭太夫人, 這是在我們徐家, 老四家的再有什么不對自當(dāng)有我這個婆婆教導(dǎo)。”
她招了長宜到跟前說話。“老四家的,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她握住了長宜的手,“你跟母親說, 到底是怎么回事?”
長宜垂下眼眸,歉疚的叫了一聲:“母親。”
徐衍和她說過徐家和鄭家的交情, 她也知道徐太夫人并不想和鄭家交惡,她如今把這件事捅出來, 于兩家人的面子上都不好看。低下頭說:“這事您還得去問三爺和三嫂, 媳婦不敢說。”
徐太夫人聽到這里還有什么不明白的,當(dāng)年老四執(zhí)意退親,沒多久老三到她跟前說要求娶鄭氏, 她那時就生了疑。老四在她跟前什么都不說, 這么多年多多少少她也猜到了些, 只是一直不敢確定。
徐太夫人就拍了拍她的手。
鄭二太太見室內(nèi)氣氛凝滯,連忙上前打圓場:“太夫人,您是知道母親性情的,她不是這個意思。”攜了長宜的手坐下, 笑著道:“四太太,咱們兩家慣是常來往的,沒得為這些早就過去的事傷了和氣,你說是不是。”
長宜越發(fā)覺得鄭家的人貫會倒打一耙的,故作嘆氣道:“原本這事也和我沒干系,我也沒想提的,只是太夫人每次到家中來都要明里暗里的諷刺一頓四爺,我實在是聽不下去,想著不如把話都說開了的好,沒得讓四爺一個人背黑鍋。”
鄭二太太描了一眼鄭大太太,見她坐著不置一詞,也看出了些名堂。這可是關(guān)系到鄭家的名聲,她的媛姐兒才剛剛定親,可不能在這個節(jié)骨眼上出了事。
她把話題岔開:“你如今有了身孕,難免多思,婆母心疼孫女兒,聽聞徐三爺停職查辦,只是過來問問其中的緣故罷了,也沒別的意思。”
長宜笑了笑道:“是啊,鄭太夫人心疼三嫂……我也心疼四爺啊,旁人詆毀他,難道我就不能分辨幾句了。”她不想和鄭二太太繼續(xù)繞圈子,看向只顧低著頭卻不說話的鄭大太太。
長宜猜到這事她大概也是知情的。明明知道事情的原委,卻還由著鄭太夫人一次次的詆毀不肯說出實話,心安理得的以為旁人就該替他們承受的。
長宜就冷笑了一聲,看向鄭太夫人道:“太夫人若覺得我胡亂吣,不如現(xiàn)在就叫人把三嫂請過來,留榭院離這里也不遠(yuǎn),坐馬車也就一炷香的功夫,耽擱不了什么的。”
她喊了一聲‘姚嬤嬤’,鄭太夫人怒氣沖沖的呵斥她:“你三嫂重病在身,你絲毫不憐惜就罷了,難道要鬧得眾人皆知,家宅不寧,怪不得徐四使手段對付他兄長,背后未必就沒有你的慫恿。”
長宜看著她,絲毫不畏懼:“太夫人如此說,難道不是心虛了,既然三嫂在病中,我們過去那里也行。”
鄭太夫人滿臉怒容,卻不再和長宜說,冷笑著看向徐太夫人:“你可真是娶了個好媳婦,這樣招惹是非引禍端的女子也敢娶進(jìn)家門來,我瞧你們徐家也不過就是如此了。”
徐太夫人撥著手里的佛珠,卻說:“老四家的說得沒錯,這事是該說清楚,蘭齋病了不能吹風(fēng),就讓人把攆轎抬進(jìn)去。”
這些年她也受夠了鄭太夫人的數(shù)落,一次次由著鄭家責(zé)罵是覺得對鄭家有所虧欠,她自己的親生兒子她也是心疼的緊。
徐太夫人一向說話和氣,鄭太夫人突然被懟了一句,倒覺得有些難堪,臉色越來越黑。
鄭大太太也算看出了徐太夫人的態(tài)度,這件事她一直隱瞞著,原以為不會被揪出來,這么多年都過去了……可如今紙包不住火了,婆母只是一味的強(qiáng)詞奪理,人家徐家也不是泥捏的,若是真把女兒叫過來,那她的女兒還有何臉面……她得護(hù)著她的姑娘啊。
鄭大太太站了起來,鄭太夫人似乎是知道大兒媳接下來要說什么,怒氣沖沖的指著鄭大太太:“你給我閉嘴!”
鄭大太太還是頭一回沒有聽鄭太夫人的話,她絞著手,艱澀的說:“太夫人,還請您見諒,原是我們鄭家的不是,不該插手你們徐家的內(nèi)事……只是蘭齋如今還在病中,吹不得冷風(fēng),您憐惜憐惜她體弱,就別讓她過來了吧。”
徐太夫人早就看出長宜的本意,剛才聽她沒把話說得太透,是給兩家人都留了體面。這最后一層窗戶紙是不能捅破的。
既然把話說到了這里,長宜年紀(jì)輕臉皮薄就不好繼續(xù)待下去。徐太夫人叫了守在外面的崔嬤嬤進(jìn)來,讓她帶著長宜去稍間喝蓮子湯。
長宜知道徐太夫人的意思,跟著崔嬤嬤出去了。
蓮子湯里放的冰糖太多,喝起來有些膩,長宜喝了半碗就放下了。
過了一會碧玉來回,說鄭太夫人帶著鄭大太太和鄭二太太去了留榭院:“四太太,太夫人讓您進(jìn)東次間說話。”
徐太夫人靠在引枕上,面露倦容,看到長宜過來讓她挨著她坐下,端了福橘給她吃。手里面撥著佛珠,過了一會才道:“你跟娘說句實話,老四是不是真的找人彈劾了老三?”
她還是不敢置信。
長宜也不知道說什么好,徐大爺和徐二爺都知道此事,但誰都沒給太夫人說,就是不想讓她因此太過傷心,畢竟都是親生的兒子,做母親的肯定很難過兄弟之間不和。
誰料鄭家的人卻跑到了跟前來說……
長宜只能說:“三爺在大理寺徇私枉法貪墨了不少,四爺勸過他幾次,不過三爺都不肯聽,四爺也是無奈之舉。”
徐太夫人聽完重重的嘆了一口,老三和老四打小感情就不好,哪成想走到了這一步。
手心手背都是肉,長宜很能理解徐太夫人的心情,安慰道:“三爺貪墨的銀子都補(bǔ)上了,不會有什么事,最多也就是被罷官。”
長宜想起那日徐三爺在雪地里說的話來,罷官對徐三爺來說,是不能接受的事吧,所以才會這么恨徐衍。
徐太夫人點點頭說:“我知道老四行事是有分寸的。”她握了握長宜的手,“你還有身孕,不必操這些心,回去歇息吧。”
長宜服侍徐太夫人睡下才回了隨安堂。
下午黃夫人和石夫人結(jié)伴過來串門,長宜陪著打了幾圈馬吊,她心思不在上面,輸了十幾兩銀子,便把位置讓了出來。她讓小丫頭在門口候著,等徐衍一回來就稟報給她。
掌燈時分,小丫頭才過來回話,說徐太夫人把四老爺叫去了清心堂。長宜有些擔(dān)心,從炕上下來,披了斗篷也去了那里。
因是過年,廡廊下掛著各式各樣的彩燈,正房臺階前面擺著兩架綽燈,東次間里亮起了燈燭,橘黃色的燭光從貼了明瓦的木格花窗透出來。
門口有小丫頭守著,看到長宜過來行了一禮:“四太太。”
長宜點了點頭,讓她們不必去屋子里回稟,她就站在廡廊下等著。黑漆漆的夜空上掛著一輪明月,還不到十五,月亮也不是圓的。
隔扇緊閉著,長宜聽不到里面的說話聲。
徐衍在外面飲了酒,徐太夫人讓人煮了醒酒湯讓他喝,看著他喝完才開口說:“老三和鄭氏有私情,你那時怎么不跟母親說一聲呢。”
炕幾上擺了一盤福橘,徐衍隨手拿了一個,低著頭沉默的把福橘剝開遞給徐太夫人:“這福橘是南邊剛送過來的,兒子嘗了很甜,母親也嘗嘗。”
徐太夫人把福橘接過來,撥了一瓣吃了,點頭說:“是很甜,我瞧長宜也喜歡吃,不過她如今更喜歡吃酸的,今天下午在我這里吃了小半碟子酸梅干,都說酸兒辣女,她這一胎肯定是個男孩兒。”
徐衍就笑了笑:“男孩女孩都好,我都喜歡……母親問我不跟您說,是我當(dāng)時答應(yīng)了三嫂,不好說罷了,這件事您是從哪里聽來的?長宜告訴你的?”
徐太夫人搖了搖頭,說:“鄭家的人今天來了府上看你三嫂,提起當(dāng)年的事,長宜在外頭聽到了他們說你不好,氣沖沖的進(jìn)來替你辯解,不過她什么都沒說,母親自己猜到了,這事是你告訴她的?”
徐衍想到長宜氣呼呼的模樣,不由勾了勾嘴角。笑著說:“她聽說了這件事,兒子怕她多想。”
徐太夫人聞言瞥了徐衍一眼:“你瞞了我這么多年,就不怕母親多想……你們事事都瞞著我,是覺得我老了不中用了,你和你三哥都成什么樣子了,連個吭聲的都沒有,我親生的三兒子被四兒子彈劾,還是從別人嘴中聽說,你讓母親怎么想。”
徐衍許久沒有作聲,他低著頭,語氣有些低沉:“母親,這事我也是為了三哥好,您不要多問了,我肯定不會害他的。”
“你這話什么意思?”徐太夫人冷下臉:“難道我問問都不行了?我知道你有你的道理,你三哥貪墨你不幫著勸阻,找人彈劾他是怎么回事,難道你就不怕外人說你們兄弟鬩墻?人言可畏,老四,你應(yīng)該知道母親不是責(zé)怪你,是擔(dān)心你,你如今是天子近臣,可容不得半點的差錯。”
徐衍望著母親長滿皺紋的面容,他今年二十六,母親卻已經(jīng)六十二了。他實在不想讓母親浪費心神……
他淡淡的說:“母親說的是,兒子不敢行差踏錯,至于兄弟鬩墻……”他們?nèi)缃襁€真的是,這也是不可否認(rèn)的。“母親不必?fù)?dān)心,我找人彈劾三哥就是不想讓人拿住把柄,兄弟鬩墻也好,大義滅親也好,這些話說說就罷了,還動不得兒子分毫。”
徐太夫人聽到愣了愣,如今朝局動蕩,正是多事的時候。她嘆了口氣道:“老三他是不是做了對你不好的……”她沒有說下去,也怕老三真做了什么。
“三哥還沒這個手腕,您不要多想了,只是他如今被停職查辦,心中難免多有怨氣。”
徐衍神色平靜的說:“不如您讓他幫著抄寫佛經(jīng)吧,經(jīng)文使人心靜,也讓他心平氣和些。”
“我讓他抄經(jīng)文倒是不難。”徐太夫人聽三子沒做什么還算安心,說道:“你三哥做事是有些混賬,但你們畢竟是親兄弟,要相互扶持……”說完又覺得老四做得沒什么錯,她擺了擺手,嘆氣道:“我也不說你了,你回去吧,長宜還等著你呢。”
徐衍扶著徐太夫人坐到東次間里,叫了崔嬤嬤進(jìn)來服侍,方才打著簾籠出了清心堂,看到長宜正在廡廊下和碧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