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第 57 章
那日,站在院子的人仰首看了半天,這才呆呆的問了一句:“這是你兒子?”
屋頂?shù)娜吮藭r躺臥的姿勢已經(jīng)坐起,笑意也慢慢淡去,表情竟有說不出的意味來,就是看著那個人點(diǎn)點(diǎn)頭。
“哦。”男人有些失意地低下頭,吶吶的好似自言自語的輕聲道,“有個人陪了呢,很好呢,很好…”
他嘴里念念有詞,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一時也就忘記屋頂上的還有個人,回身度進(jìn)屋內(nèi)。
不一會兒,孩子的哭腔再度響起。
步驚云在屋頂上愣了半天,不由得啞然失笑,彈彈衣袖,飛身下去。屋內(nèi),男人坐在板凳上,看著哭得洶涌無比的步天發(fā)慫,只要一想起這是步驚云的兒子,他便連哄逗的興致都沒了,誰知道這孩子會不會一邊哭,一邊心底笑自己傻呢?
步驚云一腳跨進(jìn)門內(nèi),到底還是一腳留在門外,斜倚著門板,靜靜看著男人。心浮氣躁卻佯裝平淡的過了那么久,又匆匆毫不停歇地趕了數(shù)月的路。此時,長舒一口氣,人總算是找到了,他很久沒有感覺這么平靜了,但是,貌似也不是徹底定心的平靜,還是有些漣漪泛起,像是夕陽時刻坐在岸邊,偶爾激蕩起的海浪雖然不至于把你卷入大海,但若是打濕在身上,還是有些涼涼的黏黏的不舒服,不是很多,剛好足以達(dá)至不舒服的程度。
步驚云看著他,似笑非笑,似喜非喜,看著平靜,身體卻還是輕輕的顫抖,怕是一晃神,又成了一場空。
秦霜始終不抬頭。
“你怎么都不看看我?”靠在門邊的人雙手抱胸,不遠(yuǎn)不近,淡淡的笑道。
“看你做什么?還能看出朵鮮花來?”男人說是這么說,做也是這么做的,身子一動不動,像個木偶般有些生硬。
步驚云盯著他,那張極丑的有些奇怪的臉,冷靜的道:“能不能看出朵鮮花,看那么多年了,你不知道啊?”
丑男人扭過頭,狠狠得看他一眼,然后了然點(diǎn)頭,“現(xiàn)在知道了。”
門邊的人臉色難看,絕對不會生出花來。
“秦霜…”
“你認(rèn)錯人了。”男人淡淡地來回。
步驚云臉色再一沉,木門踢得大開,三步并一步飛身過來,一把揪住他的領(lǐng)口,莫名的怒火中燒,“你這丑男人就是化成灰,我也認(rèn)得。”這一嗓子吼得有些大,連步驚云自己也呆了,好像憋了這么久的氣終于有了突破口,自己到底多少時日沒有動怒了?很久了。不是他不怒,而是怒無可怒。
他手下的力氣很大,秦霜更是被他提著脫離板凳,梗著脖子,也不掙扎。對于步驚云沖他發(fā)火,他也并不甚在意,只是很肯定很鄙視的回了句:“吹牛便吹牛,做甚咒我死?”瞧見步驚云眉頭一跳,他又無奈道,“好吧,就算我死了,你還能認(rèn)識我,那又怎么樣呢?”
“不怎么樣。”步驚云忽地細(xì)細(xì)地上上下下地瞧他,“只要你承認(rèn)你是秦霜就行。”
說著,手下也不松開。
“承認(rèn)了又怎么樣呢?”秦霜讓他瞧著就渾身不舒服,轉(zhuǎn)開了頭去,很小聲的嘀咕。
那么小的嘀咕,步驚云還是近距離聽到了,很大聲的道:“不怎么樣。”
……
一陣沉默,步驚云何時如此猖狂了?秦霜看著他,又不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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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少小廝端著酒壇子進(jìn)來,艱難的推開門,就見他們老板手里抱著那個可憐孩子,再被個陌生的又高又大又帥的男子揪著領(lǐng)口,下意識的脫口驚呼,“老板,又是要債的?”
自從去年飯館面臨一次小小的財政危機(jī),要債的追上門后,這小子一直擔(dān)心飯碗,好及時卷鋪蓋走人,這時放下酒壇子,大眼睛瞪著他們老板就有一種快點(diǎn)實話實說然后結(jié)賬走人的架勢。
步驚云松開他,身子一動,坐在凳子上,瞧著秦霜,忽地一笑。
“不要亂說。”秦霜一個正身,嚴(yán)肅的說。
小廝驚奇的“咦?”了一聲,就聽他們老板又結(jié)巴道:“這…這是…我的一個遠(yuǎn)親…”
秦霜小心的望了步驚云一眼,步驚云瞪著他不說話,笑容漸深。
“哦。”小廝長舒一口氣,雖然有些絕對不對勁,也懶得去想那么多,只要工錢能保證,這人就是修羅場來的,他也不管。想著,本來他們丑老板就奇奇怪怪一個人,嘿嘿打了招呼就轉(zhuǎn)身出去了。前腳剛出去,就開始唧唧咕咕和同伴們擠眉弄眼開來,“想不到那樣丑的家伙居然有位那么好看的親戚哦!奇,真奇!”
這老板孤寡乖僻,但性子好極,連著自己的活計都嘴里不干不凈慣了的。
有一人咂嘴道:“那又什么奇的,一個胞兄也有天上天下兩樣的呢!少見多怪!”
說著,仰頭往里看去,還不及看清楚,那門就“啪”的合上了,差點(diǎn)撞了他的鼻尖。眾人心里不甚關(guān)心,但卻好奇,老板一直孤寡一人,原是沒有親朋相知。等小心翼翼地再推開門,里面早已空空如也,哪里有人?
秦霜來到這個鎮(zhèn)子上,也就一年多的時間。
平時也不接觸什么人,獨(dú)自一人住在離飯館不遠(yuǎn)的一個小四合院內(nèi)。步驚云一直跟著他回到家,干干凈凈,簡簡單單,院子里的枯葉滿地,好似無人居住一樣的冷清。
客廳內(nèi),一張桌子,兩條板凳,一臺供香案,一把太師椅,墻上掛著幾貼字畫,再無甚其他大件。秦霜一路始終默不作聲,眼皮也不見抬一下,和以往一樣,自顧往前走。這時站在桌邊,翻過茶盅,倒了極淡的茶水,“啪”的一聲放在步驚云的面前,也不說自己不是秦霜了,“你怎么找到我的?”
步驚云喝著茶,不說話。
他不說,秦霜也不問了,走進(jìn)西邊的屋子,開始收拾空落落的房間,打掃的時候,步驚云就一直站在門邊看著。秦霜出門,他就讓開,進(jìn)去了,他又堵在門邊。秦霜收拾好了,這才去東暖閣拿了床被子來,鋪上了,回身道,“你先就住這兒,什么話,以后再說。”
至于,步驚云怎么又恢復(fù)記憶的事,他也不想多問了。估計他自己也不知道,想來,是雪緣給的精元在體內(nèi)發(fā)揮的作用。
“霜師兄。”
丑丑的臉一笑,便更加的可怖,“你背離了天下會,我也背離了天下會,如此,師徒反目,便沒有了師徒,又何來的師兄弟?”這么多年,現(xiàn)在咋聽著這聲霜師兄,秦霜只覺像是譏諷的玩笑,卻那般隱隱的難受,一點(diǎn)也不好笑,一點(diǎn)也不。
心道:步驚云還是那樣的不可愛。
“秦霜。”
步驚云拉著要側(cè)身出去的人,手掌握住的手腕還是熟悉的涼,而自己卻隱隱感到濕熱的觸感,像是鼓著巨大的勇氣,然后就結(jié)巴了,“我們…一起活著吧!”
“…”秦霜吃驚的側(cè)過頭,肉紅色的臉快要糾結(jié)成一團(tuán)了,委實難看,要是換了他自己照鏡子,怕是早就吐了,所以,這么多年,他很少照鏡子。他知道自己現(xiàn)在的樣子又多丑多惡心,可他還是忍不住用這張臉去緊緊盯著步驚云,想是迫切地從對方臉上看出玩笑的破綻,后一笑,“我還不想死。”
步驚云盯著那張臉,卻異于常人的反應(yīng),顯得無比得激動又有些煎熬,竟然像個懷春的少女一般,憋紅了臉,不管秦霜那句廢話,只反復(fù)問:“好不好?好不好?…說好,好不好?…”
這樣帥氣的一個男子那般祈求的深情,場景難免很不錯,通過握緊的手,再看到對面的人以及他猶豫懷疑的表情,就很糟糕了!很糟糕!
在步驚云很大聲的吼一句,“好不好?”
思考的人還沒有從發(fā)愣中回神,很輕描淡寫,很自然習(xí)慣地說了句,“好。”
如釋重負(fù),步驚云抱著他的時候,他還在覺得手在發(fā)抖,心里惶惶不安,背后一身冷汗。
一起吃過晚飯,秦霜哄著小步天睡著了,這才全身無力的坐在廳上的太師椅上,倦怠的按摩太陽穴的位置。
步驚云這時端了盆熱水來,還有瓶瓶罐罐的藥水,冷寒工具,是他易容的家當(dāng)。
“怎么把自己弄得這樣?”步驚云走到秦霜面前,輕聲道:“洗洗吧。”
“你覺得我這樣子不好?”秦霜挑眉,但是眉眼哪有昔日的那股清麗?反而雙目越發(fā)澄澈明亮。
步驚云只淡淡地問:“你知道我有多久沒看到你了嗎?”說著傾身,去摸那張凹凸不平的皮膚,眉頭輕皺,黑眸也越發(fā)的黑沉。
秦霜心知自己如今丑陋無比,被看著,雖然極不舒服,但卻因為臉上厚實的保護(hù),并不能看到原本的膚色。想著,他也不知道多久沒有見到自己的臉了。
這種材質(zhì)長期殘留在面頰上,也實在不好。
當(dāng)澡盆里的沸水蒸騰在臉上時,那種膨脹的反應(yīng)很難受,像是黏糊濕熱的塑膠包裹而上,不停地在面前蠕動。步驚云拿著鏡子,看著他一點(diǎn)點(diǎn)的用刀子、剪子褪去臉上多余的東西,不一會兒,乳白色,混著鮮紅滴入水里,慢慢化開。
將近四個小時,才全部清除干凈,鏡子里的人還是一如從前的清秀,但因為臉上皮膚紅透的起了疹子,還是叫步驚云心疼起來,“為什么要這么折騰自己?”
“嘿嘿!”秦霜一笑,“我覺得很好。”
步驚云冷笑,“那你覺得什么不好?”
秦霜一愣,很實在的說:“你這么和我說話,我就覺得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