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2、狗急跳墻
吳怡對外面發(fā)生的事清清楚楚, 送給姚將軍的禮物他們剛上路, 就從京里快馬直接送到正平城了,五千兩的銀票另有珍玩數(shù)十件,卻沒有想到這姚榮安是個貪心不足的。
從京里出來的時候吳怡只在胸衣里縫了一張一千兩的銀票, 五張一百兩的銀票,這是她和沈思齊的“過河錢”, 身上帶的現(xiàn)銀不過是一百兩,若是只在正平城生活, 一年十兩過的都是上等的日子。
夏荷看著那豬肉真皺眉, “本來住得好好的,現(xiàn)在怕真的是要難過了。”
“這些普通百姓也就罷了,充軍的人里難免有江洋大盜, 五嬸……”吳怡頓了頓, “她說當(dāng)年監(jiān)牢里炸過獄,先是有那么幾個人逃出去了, 上山做了‘胡子’, 又招兵買馬成氣候,北大營一到晚上就關(guān)營門,就怕強(qiáng)梁來搶,如今咱們的身份露了,莫說是那伙人, 就是姚榮安派幾個兵痞穿了百姓的衣裳來搶,怕也是……”
沈思齊在屋外聽著她們說話,“我已經(jīng)寫信給四姐夫了。”
“你?”吳怡沒想到沈思齊會寫信向鐵勇男求援。
“昨天已經(jīng)隨著四姐派來送禮的親兵去了慶林城, 我一個人在這兒沒什么,你先搬到慶林城住一陣子。”
“我既跟了你來了……”
“你走了,總比我們?nèi)墼谶@里強(qiáng)。”沈思齊說道,“保全兒不能沒娘,再說了,你在慶林城,姓姚的反倒不敢動我了。”
“你別說了,要走一起走。”吳怡說道。
“我這個身份,若無流轉(zhuǎn)文書出城十里就是逃逸,人人得爾誅之,可若是辦這個流轉(zhuǎn),必定要通過姓姚的,這邊城不比京里,山高皇帝遠(yuǎn),守城的將軍就是土皇帝,他若傷了你我的性命,回頭報一個山匪流寇劫財害命,就是岳父都拿他沒法子。”
吳怡坐著不吱聲了,心里面知道沈思齊說的是真的,她抿了抿嘴唇,“什么時候了?”
“什么?”沈思齊跟夏荷都愣了愣。
“夏荷把咱們帶來的上好的棒瘡藥拿出來,分成五份裝了,再把姓姚的拿來的豬肉分成五份,銀錢分成五分,分別包了,跟我一起進(jìn)北大營。”
“姑娘你要做什么?”
“那幾位當(dāng)兵的無辜受累,總要去看看他們。”
“你這人……”沈思齊簡直是拿吳怡沒辦法了,他現(xiàn)在算是領(lǐng)教到了吳怡的固執(zhí),有什么事她不想去做,誰說都沒用。
“我倒要看看這個姓姚的有多大的膽子。”吳怡說道,她的拗脾氣被逼出來了,堂堂前首輔的外孫女,現(xiàn)任吏部尚書家的嫡出五姑娘,奉恩侯府的二奶奶,還真不怕他一個四品的將軍。
沈思齊干脆也不和她說了,到時候鐵勇男的人來接人,到時候吳怡不走也得走。
吳怡領(lǐng)了半斤、八兩和夏荷進(jìn)了北大營,北大營就是一排一排連脊的房子,隔了兩三間房子中間用木板隔開,詹家就在第三條巷子第五家,吳怡記得很清楚。
見他們這一行人來了,剛剛才目睹了發(fā)生的事的軍戶們,默默走回自己家,關(guān)了院子門,冷冷地看著他們,吳怡對敵視的目光渾然不覺似的繼續(xù)往前走,到了詹家八兩過去叫門。
“五嬸在嗎?”
詹五嬸正在屋里看著兒子身上的傷哭,里外屋站了十幾個親戚,其中的一個隔了窗向外看,看見吳怡他們拎著東西來了。
“那個姓沈的家里的來了。”那婦人推了推詹五嬸。
“開不開門啊……”人們集中在窗前。
“開門,你看手里拎的足有十多斤豬肉呢……”詹五嬸的男人說道。
詹五嬸聽她們這么說,猶豫了一下,還是出了屋,把院門開開了。
“你來干什么?”
“聽說福財受了傷,我特意過來看看……”吳怡這么一說,詹五嬸讓開了路,讓他們一行人進(jìn)了屋。
吳怡一進(jìn)屋才看見,這里三層外三層的全是人,有男有女,有老有少,夏荷握了一下吳怡的胳膊。
“咱不怕人看。”吳怡小聲跟夏荷說道。
她直接跟了詹五嬸去了東屋,福財在炕上爬上,上身穿了里衣,下身蓋著被子。
“打成什么樣了?上藥了嗎?”吳怡問道。
福財哼哼了兩聲,沒吱聲。
夏荷遞給吳怡一瓶用青瓷小瓶裝好的藥,吳怡交給詹五嬸,“五嬸,這是上好的棒瘡藥,您把現(xiàn)在他用的棒瘡藥用溫水洗了,換上這個藥,只需薄薄的涂一層,一天涂一次,三天就能下地。”
詹五嬸一看藥瓶,就知道是好藥,心里卻有些猶豫……
“人家給你的,你就拿著。”詹五叔說道,“挺好的媳婦,咋跟了那么個男人,還跟著他到了這個雞不生蛋鳥不拉屎的地方。”
“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再說了,我男人也是被人騙了,你們也瞧見他模樣了,哪里是懂賺錢的,就是朋友義氣,只說讓他掛個名方便行事,他礙于面子才答應(yīng)了,卻沒想到那朋友是個黑了心的,說起來肖老將軍是我男人的親外祖——也就是親姥爺,他為這事兒丟了功名,也傷了家里的心,千里流放的,我若是不跟來……”吳怡說著擦了擦眼角的淚,“我怕他死在這里,五嬸,您不是外人,我不瞞著你,我家大姐是丹江口守城戰(zhàn)死的公孫縣令的媳婦,我若是再守了寡,我娘一共生了我們?nèi)齻€閨女,兩個守寡的,讓我娘怎么活。”
詹五嬸聽得連連點(diǎn)頭,周圍的人也開始小聲議論,都說沈思齊看著文氣,脾氣又好,人長得也斯斯文文的不像惡人,肖老將軍守衛(wèi)邊關(guān)多年,這些軍戶見過他的有不少,其中的一個年齡大的問道:“你婆婆是肖老將軍的幾閨女?”
“我婆婆論大排行是老大,肖老將軍守衛(wèi)邊關(guān)多年,孩子少,親閨女就我婆婆一個。”
“那就是了,你婆婆就是生在正平城的,五、六歲的時候才隨著將軍夫人回了京,小的時候我見過她。”
“五嬸啊,這些肉,這邊‘點(diǎn)心‘,你留著給福財補(bǔ)一補(bǔ)。”吳怡拉著詹五嬸的手,看了眼點(diǎn)心,又捏了捏她的手,“五嬸,剩下那四個被打的家住在哪兒?求五嬸找個認(rèn)識路的人帶路,我也去看看他們?nèi)ァ!?br/>
眾人你看我我看你,其中一個婦人站了出來,“我認(rèn)得路,你跟我走吧。”
吳怡又挨家挨戶的看了受了棒傷的士兵,又留下肉和“點(diǎn)心”,這一來二去的,北大營倒有一半的人說沈思齊的媳婦好,又說他是人糊涂辦錯了事,甚至有年紀(jì)大些的軍戶,攔了沈思齊語重心長的說不要再亂交朋友了,沈家的小院,暫時又恢復(fù)了平靜。
吳雅聽了去正平城送禮的親兵的回報,又聽說沈思齊給鐵勇男寫了信,不由得嘆了口氣。
慶林城里駐的都是精兵,充軍的人犯是沒有資格入慶林城的,除非本職是鐵匠、木匠之類的,由軍需官擬了名單,從正平城調(diào)人,鐵勇男這人脾氣又直又倔,雖然家里的事聽媳婦的,遇上外面的事,是個油鹽不進(jìn)的主兒,他本身對蘆花案就有看法,對沈思齊的偏見也很深,認(rèn)為這個公子哥兒,為了講義氣一個人把這事兒扛了,結(jié)果朝廷抓的都是小蝦米,真正的禍?zhǔn)遵T家倒是脫了干系,沈思齊又酸又腐又天真,應(yīng)該磨磨脾氣,他又覺得姚榮安這人不錯,吳雅怎么說他就是不肯把沈思齊調(diào)來。
吳雅只得幾次三番的往正平城里送禮,可聽親兵一回報,姚榮安竟是個笑面虎,表面上對沈思齊夫妻十分的照應(yīng),派給沈思齊的也是輕活,暗地里卻讓人把沈思齊的身份給捅了出去,讓他們夫妻在正平城里呆不下去。
“唉,那姚榮安,竟是喂不飽的狼!”吳雅對自己的陪嫁丫頭鳳尾說道。
“你說誰呢?”鐵勇男從外面走了進(jìn)來,吳雅見他是一身的戎裝,知道他是從練兵場回來的,迎過去幫他卸甲。
“怎么今天回來的這么早?不是說晚上都不一定回來嗎?”
“接著了沈思齊的信,我能不回來嘛。”鐵勇男說道,“我猜你的臉就得揪成一團(tuán),你啊,就是操不完的心。”
“姚榮安這人我早就說過不是個好人,你偏不信,總說當(dāng)年他跟你是過命的交情,你又不是不知道,這人啊,是會變的。”
“我看你就沒怎么變。”鐵勇男掐了掐吳雅的臉,“還嫩得像水蔥似的,我看外面的女人臉都曬成肉干了。”
吳雅白了他一眼,“別人都是看自己的老婆丑,別人的媳婦好,你啊,倒是整天在外面吹我長得好,結(jié)果害我被笑話。”
“你就是長得好嘛。”
“行了,不要說這些閑話了,五妹夫的事你打算怎么辦?”
“聽夫人的唄。”
“這事你又聽我的了,聽我的就應(yīng)該把五妹夫調(diào)過來。”
“你先把五妹接出來吧。”
“五妹?沒有五妹夫,五妹絕對不會走。”
“哦?”
“她那個脾氣,拗勁兒上來了,連太太都不一定勸得了她,在家的時候,老九犯了牛勁,怕太太打,她啊……打都打不服,還有老爺背地里護(hù)著,太太拿她也沒辦法。”
“我看你也挺拗的,吳家的姑娘都這樣?”
“別說我了,快把五妹夫調(diào)過來吧。”
“行,你磨墨,我寫信先跟姚榮安打個招呼,文書我得明天回營里讓他們辦。”
“不行。”吳雅搖了搖頭,“這事不能露,我怕姚榮安狗急跳墻。”
“你放心,他不敢,姚榮安這人,要有這個膽氣,現(xiàn)在做三品驃騎將軍的就是他不是我了。”
鐵勇男寫完了信讓傳令兵送了信,就去找大兒子玩了,吳雅左思又想覺得不對,讓鳳尾去追傳令兵,吩咐了一番,這才放心。
姚榮安接了鐵勇男的信,心里知道這是吳雅的主意,一拍桌子,“這個怕媳婦的老鐵。”
他的副將看他這么說,又看了看信,“將軍,我們不如……”他比了個殺的手勢,“到時候死無對證……”
“我雖然不想再升官了,可還想活呢。”姚榮安說道,他以為沈思齊這樣的公子哥兒,嚇一嚇就能詐出銀子,手里現(xiàn)銀沒了也會寫信回京,卻沒想到沈思齊是個硬氣的,鐵勇男又?jǐn)嗔怂呢斅贰?br/>
待回了家,卻看見自己的夫人在數(shù)銀票,又在擺弄首飾盒子,“你這是哪兒來的錢和首飾?”
“這是沈夫人送的唄,一共一千兩的銀票,這首飾是宮里內(nèi)造的銀飾,樣子精巧好看,可比那些又粗又笨的金飾好看。”
“榨來榨去的,只榨到了六千兩。”姚榮安撇了撇嘴。
“六千兩?你不是跟我說三千兩嗎?那兩千兩你是不是給那個小妖精了?”
“我不是得跟下面的人分一分嘛,不給錢現(xiàn)在能支使動誰啊。”姚榮安有些后悔自己嘴快。
“撒謊!”姚夫人指著他的鼻子說道,“六千兩就六千兩,你可不能再往上趕了,我聽沈夫人說,她家九妹經(jīng)常進(jìn)宮,內(nèi)造的首飾不知道有多少……”
“有這事兒?”
“我還能騙你?”
“這個老鐵,有什么事都不跟我說。”
“我早就讓你不要那么貪,要細(xì)水長流,他們夫妻要是留在正平城,三節(jié)兩壽的,一年弄個四、五千兩銀子沒問題,你非嫌少,這回沒了吧。”
姚榮安坐在那里也有些后悔。
他沒有想到的是,他想要錢,也想要命,旁人卻是要錢不要命的。
在正平城往東三十里雞籠山駐著一伙匪徒,匪首姓王,人稱王老狠,是個殺人不眨眼的,手下有一群的綠林悍匪,自從沈思齊的身份露了,就一直瞄著沈家呢,派人踩了幾次的點(diǎn),都說只是比普通人家略強(qiáng)點(diǎn)的樣子,兩個男人,兩個半大小子,兩個挺年輕漂亮的小媳婦,出入都是整齊干凈的,與旁人不同,可除了這點(diǎn)之外沒看出是什么大財主。
沈家雖然沒有住在北大營里面,可是離北大營近,有什么風(fēng)吹草動,里面營門一出就是無數(shù)的軍戶,軍戶家家都備著□□、兵刃,王老狠這一伙人,想要劫沈家實(shí)在是風(fēng)險太大,可若是聯(lián)合別的山匪,就要分人家一杯羹,錢多還劃算,可看他們這家人的樣子不像是錢多的,王老狠有些猶豫。
這一天他接了一封信,看完信一拍大腿,“干!這事老子干了!搶不來錢搶個壓寨的夫人值個兒了!”
吳怡雖然得了傳令兵單傳給她的口信,知道吳雅已經(jīng)說通了鐵勇男,要把他們夫妻調(diào)到慶林城去,可是就是覺得眼皮直跳,總覺得像是有什么事要發(fā)生。
“姑娘……”夏荷推了推她,“二爺還在偏廈里住著呢……”
“嗯。”
“姑娘你別跟二爺生氣了,二爺也是沒辦法,姑娘想想,沈家大爺若是沒了,二爺就是世子,姑娘是樂意跟眼看著自己的哥哥送死,見死不救的人過一輩子,還是樂意跟有情有義舍身救兄的人過一輩子?”
“我沒跟他生氣。”吳怡說道,“來正平城也是我選的,與他人無尤。”
“那姑娘……”
“我就是累。”她自從穿越過來就一直在假裝,裝來裝去的她連自己是什么樣的都忘了,忽然離開了京里的金絲籠,她渾身上下的裝的那點(diǎn)勁兒都沒了,“累心,不想哄他。”
“你……”
“夏荷,鎖門吧。”
“什么?”
“院門鎖上吧。”
“姑娘……”
“四姐夫?qū)懥诵乓{(diào)二爺走,咱們身份露了,有人定是盯上了咱們,若是這個信兒再露了,我怕有人會狗急跳墻。”
“那……”
“把咱們藏在馬車?yán)锏摹酢醵寄贸鰜恚@幾個晚上咱們都不睡了,輪流看著,有動靜就放槍,北大營里駐著一營的軍戶呢,這邊槍一響,他們就能出來。”
“他們能出來救咱們嗎?”
“這幫軍戶,比京里那些爺好交,有事都寫在臉上,我信他們能出來救咱們。”
沈思齊在偏廈里面看書,八兩在一旁欲言又止的。
“有什么話,說吧。”
“二爺跟二奶奶好好賠個不是吧。”
“嫌我在這兒住,你們擠得慌?”
“那倒不是。”八兩笑了笑,“二爺,二奶奶不容易,里里外外全靠她自己……
“她還是個好人。”
“啊?”
“她是個善心人,京里的太太、奶奶,一個個都說自己上敬公婆、下?lián)嶙优虚g伺候丈夫,對外又惜老憐貧的,狠起來啊……”沈思齊搖搖頭,“你們二奶奶卻是個難得的心腸軟的好人,卻被我連累了她,可是我若不連累她,我怕是這一輩子都不知道二奶奶內(nèi)里是什么樣的人。”
“二爺您說的是什么話,我怎么聽不懂。”
“這古人講至親至疏夫妻,女人講一丈以內(nèi)才是夫,這男人啊,也累。”
“我越來越不懂了。”
“不懂就好,不懂是福。”沈思齊說道。
半斤走了進(jìn)來,手里還拿著兩桿長筒的雙發(fā)□□,“這是……”
“二奶奶從京里出來,就在馬車?yán)锊亓恕酢酰f是怕路上遇上強(qiáng)匪或者是在遼東遇上狼,這回讓全拿出來,說大家晚上都不要睡,輪流守著,她怕咱們要走的消息漏出去,有人狗急跳墻。”
沈思齊撂下書,從炕上跳了下來,“我回東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