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芙有些懵,甚至忘了吞咽，等嘴里藥片化開，開始發(fā)苦發(fā)澀時,她才皺著眉頭反應(yīng)過來，又猛地灌了幾口水，才堪堪將那股惡心的苦味壓下去。
    她從前也怕苦，那會兒嬌氣任性,怕苦便不肯吃了,要人哄的。
    如今還是怕苦，只不過早就沒人管了，已經(jīng)學(xué)會了有苦就硬著頭皮往下咽,苦和疼總要選一個。
    陳忌收回手,眼眸微垂,沒有要說第一遍的意思,只冷冰冰地補(bǔ)充了句：“藥罐子帶上。”
    說完，男人面無表情地先行回了辦公室。
    不得不說，幾年不見的陳忌，身上的威懾力比從前還要強(qiáng)上幾分。
    他早已不再是從前那個被她磨得沒了脾氣，處處慣她的少年了,此刻于他而言,她只是個八竿子打不著,再普通不過的陌生人。
    這種疏離和冷淡,讓周芙多少有些怕他。
    周芙緊咬著唇,難免有些慌,也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得不對，招惹到他了。
    她攥了攥手中的藥瓶，無措地看向周圍的同事,緊張地問了句：“公、公司里不能吃藥嗎？”
    幾個同事茫然地?fù)u搖頭，似乎也在回憶：“好像沒這個規(guī)定吧？”
    “至少我們設(shè)計部這邊氛圍一直挺輕松的，吃飯吃零食都沒事兒，沒聽說不能吃藥吧。”
    周芙耷拉著腦袋不斷回憶，到底是哪出了問題，半天沒想出個所以然來。
    倒是坐在對面的方欣看得有些著急，小聲催她：“你別想了，進(jìn)去就知道了，應(yīng)該沒什么大事的，老大不會隨便亂發(fā)火，不過他好像有個毛病，特別不喜歡等人，之前有個甲方爸爸遲到了幾分鐘，都被他甩臉子直接走人改期，你還是趕快進(jìn)去吧，別讓老大等……”
    周芙聞言，忙點頭說了謝謝，隨后捏著藥瓶子起身，忐忑地加快了步伐。
    到了辦公室門前，周芙停下腳步，不自覺深吸一口氣后，小心翼翼將門敲響。
    “進(jìn)。”男人嗓音微啞，帶著點他慣有的懶勁兒。
    周芙心臟砰砰直跳，舉止輕緩?fù)崎T而入。
    整個辦公室的裝修風(fēng)格和外邊沒有什么太大不同，只是陳設(shè)物品等，像極了當(dāng)初那座古宅院的廳堂。
    同樣有幾排木架子，木架子上頭同樣擺放著各種各樣的斗拱木件。
    辦公室中央不似尋常那般，擺放待客的茶幾沙發(fā)，而是由幾張寬大的長桌拼湊，桌前吊著四條冷光燈。
    均開著，寒涼的光線投射在桌上厚厚的藍(lán)圖之上。
    從周芙的角度看過去，能看見圖紙上被畫滿了密密麻麻的修改記號。
    “要給你點兒時間參觀一下？”懶洋洋坐進(jìn)老板椅的男人，忽地開口冷冷諷道。
    周芙一下收回眼神，尷尬地不知所措，忙搖搖頭：“抱歉，陳……陳總。”
    陳忌：“……”
    周芙的話音一頓，她知道大家都喊他老大，可不知怎的，她無論如何也喊不出口，只能艱難地找了個拗口的稱呼。
    男人掀起眼皮子，睨著她，沒吭聲。
    周芙只覺得這氣氛詭異得渾身不自在，只能主動硬著頭皮打破尷尬：“陳總，您找我有什么事嗎？”
    這稱呼有夠傻逼的，陳忌眉梢一挑，扯唇冷笑了下。
    這小白眼兒狼還挺有意思，小時候開他房門都是用腳踹的，現(xiàn)在學(xué)會了敲門，還一口一個“陳總”“您”。
    陳忌摸出手機(jī)，動作莫名多了些吊兒郎當(dāng)，與她再見他之后的那股沉穩(wěn)氣質(zhì)，稍稍有些不符。
    男人瞧了眼手機(jī)上的時間，冷不丁來了句：“九分一十七秒。”
    周芙?jīng)]懂：“？”
    “你還怪喜歡讓人等的。”陳忌涼涼諷了句。
    周芙張了張嘴，心想方欣說的果然沒錯，陳忌是真不喜歡等人，她抿了下唇：“抱歉。”
    男人收回眼神，片刻后忽地朝她伸出手：“拿來。”
    “嗯？”周芙一愣。
    “藥瓶。”
    “噢。”周芙忙從口袋里將藥瓶子掏出來，雙手遞到他掌心。
    而后緊張地垂下頭去，也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什么。
    接過東西，男人漫不經(jīng)心地轉(zhuǎn)著瓶子。
    只是那藥瓶估計已經(jīng)用很久了，瓶身上的文字磨損得看不出半點原來的模樣，他沉聲問：“什么毛病？”
    “啊？”
    陳忌語氣淡淡：“這藥吃來做什么的？”
    周芙誠實地答他：“就是普通的止疼藥，頭疼胃疼之類的都可以。”
    男人下意識蹙了下眉心：“什么時候的事？”
    “什么……？”
    “我說什么時候開始吃這藥的。”
    “噢，就……幾年前吧。”
    “已經(jīng)連續(xù)吃了幾年？”
    不知怎的，周芙總覺得他最后這一句，語氣似乎加重了不少，讓人聽起來莫名心慌慌。
    “嗯……”她點點頭。
    其實這藥副作用還挺大的，她也知道對身體不好，但是耐不住便宜又見效，幾塊錢能買好多，她平時受不了疼的時候，就會吃上幾顆。
    有時候她甚至覺得，比起花錢去吃一頓正經(jīng)的飯菜，吃兩口止疼藥劃算多了。
    陳忌的臉色已經(jīng)很不好看了：“做過檢查沒有？”
    “嗯？”周芙總覺得這談話的方向，好像在一步步走偏，這似乎不是他一個上司該管的事，“沒有。”
    男人黑著臉，舌尖抵了抵下顎：“你進(jìn)公司不用體檢嗎？”
    周芙微皺了下眉，小心翼翼道：“我只是實習(xí)生……”
    實習(xí)生應(yīng)該不用體檢吧，也沒人通知她呀。
    想到這，她忽然明白了陳忌的意思，忙開口道：“噢您放心，我就是小毛病比較多，但是沒有會傳染的那種。”
    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她總覺得男人此刻的表情，有些怪怪的，不像個上司，反倒和當(dāng)初，她在洗手間里被人潑了水走出來后，見到他時的那種表情有些類似，生氣中似乎還帶著些……別的情緒。
    然而也只是閃過一瞬，隨后又變回高高在上的領(lǐng)導(dǎo)姿態(tài)。
    “你說不會傳染就不會傳染？”男人往老板椅上懶懶一靠，微抬著下巴，吊兒郎當(dāng)看著她，“且不說傳不傳染，小毛病不檢查，萬一變成大毛病，你人在我公司，出了問題，你要我怎么辦，要我給你負(fù)責(zé)嗎？”
    周芙是真沒想過，吃個止疼藥怎么就能扯到負(fù)責(zé)的問題上了，她張了張嘴，說不出話來。
    “通知你入職的人事，沒和你說進(jìn)公司要做體檢嗎？”他又問了句。
    周芙剛想說沒有，就聽見男人隨口提了句：“那這人事的工作看來做得不太到位——”
    “通知了。”周芙幾乎是下意識將話接過，她不想自己才剛來浮沉第一天，就因為這點小事，讓那個對她還不錯的人事姐姐背鍋，“是我自己忘記了……”
    “噢……”陳忌睨著她，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不咸不淡地諷她，“那你可得記住了，不是什么事都能隨便忘記。”
    周芙微皺了下眉，總覺得他這話里有話，不過還是乖巧地應(yīng)了聲：“好。”
    陳忌：“周末讓人事帶你去醫(yī)院做體檢，費用這塊，員工的體檢都是公司統(tǒng)一報銷，下周一，我辦公桌上要看到你的體檢單。”
    周芙忙點點頭：“好。”
    從陳忌辦公室出來，周芙不自覺松了口氣。
    隨后便立刻聞到外邊似乎有飯菜香飄了過來。
    大概是同事點的外賣到了吧，周芙心想著，溫溫吞吞從長廊走出去時，就見一群人圍在中間的長桌旁。
    方欣在人群中沖她招了招手：“粥粥，快來。”
    周芙見狀，忙幾步小跑到她身邊：“怎么了？”
    “沒事吧？老大那邊。”方欣關(guān)切地問了句。
    周芙搖搖頭，笑了下：“沒什么事了。”
    方欣點點頭：“那快來吃好吃的。”
    “這是……？”
    “可能是公司又中了什么大項目吧，反正老大今天心情好像很不錯，請客犒勞大家。”方欣伸手替周芙要了個干凈的餐盤遞給她，湊到她耳畔小聲道，“老大出手賊闊綽，這些菜全是茶禮山莊那邊專門做了送過來的，那地兒聽說普通人連進(jìn)都進(jìn)不去，更別說讓他們專門送上門了，反正平時我們自己肯定吃不著，快快快，多吃點兒，別浪費了，我已經(jīng)后悔剛剛多吃了幾口自己的破飯了。”
    周芙正好肚子還在咕嚕叫，便也沒猶豫，忙點了點頭。
    只是吃著吃著，又總覺得，這菜色莫名有些熟悉，像是不久前剛剛嘗過。
    吃過飯后，周芙的胃立刻舒服了許多，不再疼痛難忍，連帶著頭也沒那么不舒服了。
    挺好，能省下兩顆藥了，周芙滿意地笑了下。
    又無聊地看了半小時規(guī)范手冊之后，周芙終于迎來了入職之后的第一個工作。
    和已經(jīng)實習(xí)過的室友所說的一樣，新人剛進(jìn)公司頭幾天，基本上不會安排什么專業(yè)性強(qiáng)或者比較重要的工作。
    因為學(xué)校里學(xué)的東西，和設(shè)計院里頭需要用的，其實還是有很大的不同。
    隨意加入反而容易給同事添亂，拖項目進(jìn)度。
    早上方欣加了周芙微信，這會兒給她發(fā)來一條鏈接，打開一看是建筑專業(yè)經(jīng)常需要用到的谷德網(wǎng)站的網(wǎng)址。
    方欣：【你要是無聊的話，可以先去網(wǎng)站上搜索一些城市小型公建的設(shè)計案例，把區(qū)域背景和設(shè)計師背景理念，還有各個平面圖立面圖的流線分析，統(tǒng)統(tǒng)整理成word文件，有條理一些。】
    【我當(dāng)初剛來的時候，也做過這些。】
    周芙忙回了個：【好的。】
    手頭上有事情做了，一下午的時間便很快過去。
    晚上下班時，同事們約著一塊吃完便飯再回家，周芙顧忌到口袋里確實沒省太多錢，自己才剛上班一天，也領(lǐng)不了工資，還是不好意思地拒絕了：“我回家吃。”
    有人開玩笑：“小姑娘肯定回家和男朋友一塊吃啊，和我們這群設(shè)計狗吃有什么意思。”
    同事們聞言笑了起來。
    大家對她的態(tài)度都挺友好，周芙也笑著擺擺手：“不是不是。”
    一行人前后腳進(jìn)了電梯，周芙原本最后進(jìn)來，哪成想站穩(wěn)抬眸時，就見陳忌不緊不慢地跟著一塊進(jìn)了電梯。
    周芙下意識往后退了兩步，只是電梯里滿滿都是人，她退無可退，光潔的額頭莫名其妙抵上陳忌寬厚的脊背。
    這突如其來的靠近，讓周芙的心跳控制不住劇烈地跳動起來，鼻間縈繞著的，是陳忌身上獨有的木質(zhì)淡香。
    電梯里一伙人全是設(shè)計部的，見陳忌進(jìn)來，紛紛打招呼。
    “老大好。”
    “老大下班快樂！”
    陳忌懶懶扯了扯唇角，點了點頭，算作回應(yīng)。
    還是同從前一樣，傲慢清冷。
    “老大今天怎么和我們一塊擠電梯？”
    浮沉整棟樓都是陳忌的，平常，他直接從辦公室那邊的私人電梯就能直接走。
    有人開玩笑道：“神仙也得下凡體驗一下人間疾苦啊。”
    一伙人哄笑起來。
    看得出來，設(shè)計部氛圍確實不錯。
    隨后，陳忌抬手按了負(fù)一樓。
    “老大，你家不就在公司附近么？我聽說走路五分鐘，這么近還開車？”
    陳忌淡淡道：“出門兜兜風(fēng)，隨便逛逛。”
    周芙咬著唇，一聲沒吭，只安安靜靜聽著大家和他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恍惚間，像是回到了當(dāng)初在今塘上學(xué)時候的感覺。
    出了公司，周芙禮貌地和同事們打招呼告別，隨后慢慢悠悠往公交站牌走。
    坐上公交之后，她垂眸盯著手機(jī)，開始搜索等會兒下車后應(yīng)該換乘的線路。
    身子隨著車身晃晃悠悠。
    一連換了兩趟車后，她松了口氣，終于可以安安穩(wěn)穩(wěn)坐到家門口了。
    坐在她前邊的一對小情侶，似乎和她是相同路線，兩次換乘，都看見他們兩個在自己跟前。
    不知坐了多久，久到周芙都差點要睡著時，前排小情侶中的女孩兒，忽然急促地拍了拍男友的肩頭，讓他往車窗外邊看：“你快看，咱們公交后邊兒，跟了輛豪車，是不是上次你和我說的那個，咱們得從唐朝開始打工，一直打到現(xiàn)在才能買得起的那車？”
    男友聞言湊過去瞧了眼：“臥槽，還真是，太酷了，不愧是北臨，這車都能見著。”
    小姑娘激動道：“真是啊？我都看一路了，這車和咱們同一條線路，咱們換了兩次公交，每回我都能看見他跟在咱們公交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