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心如宅1：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
    “哎呦！我的好主子！權(quán)當(dāng)奴婢沒說過！您可不能送出岫回西苑。”淡心連忙道：“好不容易找來個(gè)奴婢瞧著順眼兒的，您將她趕回去，奴婢的差事可就重了！”
    “那你還在這里胡說八道。”云辭的臉色仍舊肅然，語中帶著些許斥責(zé)：“出岫一個(gè)姑娘家，你這么說，可想過她的名譽(yù)？可想過子奉的心思？”
    淡心咬了咬下唇：“不過是咱們主仆之間的玩笑話而已，您何必當(dāng)真！再說了，小侯爺能有什么心思？他若當(dāng)真有心思，那日您腿痛時(shí)，他又怎會(huì)對(duì)出岫疾言厲色？”
    聞此一言，云辭眉峰微蹙，然而臉色是稍微緩和了一些。那不食人間煙火的面容上有了幾分常人表情，淡心看著反倒增添了幾分親切。
    她見云辭臉色大好，忙又道：“主子，眼下可不能讓出岫回去。您有所不知，西苑里頭那個(gè)茶茶會(huì)欺負(fù)她的！”
    “你如何得知？出岫告訴你的？”云辭臉色復(fù)又肅然。
    “可不是，我不過兀自猜測幾句，她便承認(rèn)了。”淡心想起方才從晗初那里收拾的紙條還沒扔掉，便拿出來做佐證：“她寫字的紙條還在我這兒呢！”
    云辭接過攥成一團(tuán)的廢紙，打開來看，一眼便瞧見上頭寫著一句話：姐姐怎知我被茶茶欺負(fù)？
    此時(shí)淡心也已走到云辭一側(cè)，伸手指著這句話：“喏！便是這句。奴婢不過隨口一提，出岫很是驚訝地反問。可見在西苑里定然受了茶茶的臉色。”
    云辭聞言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順著紙條再往下看，又看到一句：青樓里都是幺蛾子嗎？
    見了這一句，云辭才輕笑出聲：“怎么又說到青樓里去了？”這令他想起品評(píng)《朱弦斷》的那一日，出岫仿佛對(duì)青樓女子的際遇頗多感慨。
    果真是傷春悲秋的小兒女心腸。
    云辭再將紙條上的幾句話從上到下瀏覽一遍，仿佛是想從中檢閱晗初的字練得如何。可大致一掃，他卻發(fā)現(xiàn)了問題所在：
    紙條上的這些字，并不是簪花小楷，甚至不是晗初從前的筆跡。反倒有三分像是……他的字？
    云辭越看越覺得詫異。他自己習(xí)的字是頗難練成神韻的瘦金體，這種字體講求筆跡瘦勁，運(yùn)筆快捷，轉(zhuǎn)處藏鋒，提頓飄忽。他所習(xí)多年才得了幾分真諦，可這丫頭才練字幾日？竟有三分相似了。
    雖說這筆跡仍舊稚嫩，但那份天骨遒美、側(cè)鋒如蘭之感已隱隱生出，帶著女子寫瘦金體的別致韻味。
    暫且不說瘦金體極難練出成就，單看短短幾日功夫便能寫出兩三分內(nèi)涵來，已足以令云辭大為驚喜。女子習(xí)瘦金體，這還是他知曉的第一個(gè)！
    云辭看著這紙條上的字，已有些按捺不住。他沉吟片刻，對(duì)淡心命道：“出岫的肩傷可好些了？明日讓她來侍奉筆墨罷。”
    *****
    當(dāng)日黃昏，晗初便聽淡心說起，從明天開始，她將繼續(xù)去書房侍奉。這消息令她很是歡喜，畢竟她也不想成為東苑里的閑人。
    是以第二日晗初早早便起了身，前往書房等候侍奉。時(shí)值卯時(shí)，云辭尚未前來，她便兀自收拾著書案，又順手挑揀了兩張?jiān)妻o寫過的草紙，仔細(xì)觀察運(yùn)筆之法。
    直看了小半盞茶的功夫，侍衛(wèi)竹影才推著輪椅來到書房門前。晗初聽見門外的響動(dòng)，連忙出去幫忙，與竹影一并攙扶著云辭跨過門檻，坐到書案前。
    這一次，云辭倒沒有推辭，只是淡淡道：“走兩步也無妨，子奉太緊張了。”
    竹影有些怨怪地瞥了晗初一眼，才低低回道：“小侯爺吩咐了，您得好生歇著腿腳。”
    晗初自知竹影是為了十幾日前的事在埋怨自己，面上登時(shí)浮出三分愧疚。
    云辭看在眼中，并未多言，只揮退了竹影，對(duì)晗初道：“研墨罷。”
    晗初便攬袖做起了差事。
    云辭也不再多言，取過幾本書研讀起來，又在紙上謄抄著什么。
    屋子里漸漸彌漫起一室墨香，摻著云辭身上的淡淡藥香味，令晗初有些心悸，又有些心安。
    如此不知過了多久，云辭忽然開口問了句：“怎么不習(xí)簪花小楷？”他說話的時(shí)候仍舊俯首寫字，待問完了這句話，才緩緩抬目看向晗初，語氣清淡無波。
    晗初微微愣了一瞬，才反應(yīng)過來云辭所指何事，立時(shí)眸光微閃，仿佛帶了幾分心虛。
    云辭看著她緊抿雙唇的模樣，只覺好笑，便取過紙筆再道：“想說什么便寫出來。”
    晗初從云辭手中接過紙筆，頓了一瞬，才緩緩寫道：“我不喜歡簪花小楷。”
    “為何？”
    “沒有風(fēng)骨。”
    晗初寫得很慢，一橫一豎一撇一捺，皆是異常認(rèn)真。云辭靜靜看著晗初的起筆停頓，待到字成之時(shí)，她的神情動(dòng)作便與那四個(gè)字一起，落在了云辭心上。
    沒有風(fēng)骨。
    云辭很是詫異，一個(gè)女子要什么風(fēng)骨。這句反問他險(xiǎn)些脫口而出，卻又覺得好似褻瀆了她的認(rèn)真神情。
    他想了想，再問：“你在習(xí)我的字？”
    這一問使得晗初有些羞赧，她雙眸閃爍，一張絕色容顏泛著嬌紅，半晌才輕輕點(diǎn)頭。
    云辭心中忽然升起一股莫名的愉悅，面上卻仍舊淡淡地看著她，又問：“哪里找來我的字？”
    晗初有些為難之情，猶豫著，卻還是做了一個(gè)口型，靜靜吐出兩字：“藥方。”
    藥方？云辭眉峰輕蹙。他記得自己只給過她一張藥方，便是她初來東苑那日，所謄抄的開嗓之方。
    那藥方上不過寥寥百余字，寫著藥材、斤兩、用法、用量。這才不過十來日功夫，她卻比照著那張藥方，開始練字了！而且還不是臨摹，而是舉一反三地練出了神韻！
    云辭只覺心中的愉悅感又濃了幾分。也不知是因?yàn)檠矍暗纳倥渌淖帧坝酗L(fēng)骨”，還是因?yàn)樗幕垩圩R(shí)人。
    云辭沒有再說話，兀自在心中醞釀著什么。這樣靜默的氣氛反倒令晗初不安起來，不禁提筆再問：“云公子生氣了嗎？”
    云辭瞧著紙上小心翼翼的問句，忽而淺笑起來：“豈會(huì)？你夸我的字有風(fēng)骨，我怎會(huì)生氣？”
    晗初這才長舒一口氣，再次露出半分靦腆的笑意。
    云辭的目光依舊落在她寫字的紙上，定定看著那瘦金體寫就的幾個(gè)字。云公子？云辭還從未聽過這個(gè)稱呼。
    幼時(shí)在府中，眾人都尊稱他一句“主子”，或是“世子”。一些過從密切的親友，是喚他的表字“挽之”。
    而如今，忽然多了一個(gè)女子喚他“云公子”，不知怎得，竟然令云辭想起淡心從前看過的話本子。“公子”不是那些癡男怨女之間的稱呼嗎？
    他忽然很想聽見晗初開口說話，想知道她是什么樣的聲音，從她口中說出“云公子”三字又是怎樣一番景象？
    想到此處，他也不禁再次為晗初的失聲所遺憾，便岔開話題，問她：“吃藥有效嗎？”
    晗初微怔，這才反應(yīng)過來云辭問的是喉疾。她不愿讓云辭失望，便胡亂點(diǎn)了點(diǎn)頭。
    可云辭到底是瞧了出來，沉吟一瞬嘆道：“不要逞強(qiáng)，過幾日子奉得了空，我再與他商量換個(gè)新方子。”
    晗初笑著做了個(gè)口型“多謝。”
    云辭輕輕“嗯”一聲，好似又想起了什么，從桌案底下拿出一本冊子，道：“這是我從前謄抄的本草集，字跡較工整，你若想練瘦金體，便從這本開始罷。”她既有這番天賦，也無需自己多做指導(dǎo)了。
    晗初睜大雙眸有些不可置信，瞬間又換上驚喜神色，恭恭敬敬地從云辭手中接過冊子。
    云辭見她的表情，不禁淺笑著補(bǔ)充：“這都是些藥材及藥用之效，有些枯燥，恐怕不比話本子合你胃口。”
    晗初又哪里喜歡看什么話本子。青樓里什么癡男怨女她沒見過，便是她自己的過往情事，也不比話本子索然幾分。
    晗初是真得喜歡云辭的字，那是她從未見過的風(fēng)骨，原來是叫“瘦金體”嗎？她笑著提筆對(duì)云辭回道：“我不喜歡話本子，本草集很好。”
    “是嗎？”云辭淺笑反問一句。很顯然他不信，他想起了晗初對(duì)那首《朱弦斷》所表露出的戚戚然。
    兩人都未在這個(gè)話題上繼續(xù)說下去。待用過午飯，云辭又繼續(xù)回到書房里，竟是沒有休息片刻。晗初在旁觀察半晌，才發(fā)現(xiàn)他是在編纂書籍，但具體內(nèi)容是什么，她看不出來。
    如此侍奉了一下午，研墨都研累了。晗初終于知曉為何淡心會(huì)說書房的差事不好當(dāng)，這也算是她頭一次嘗到了辛苦。
    雖說辛苦，倒也算是心甘情愿。晗初侍奉在云辭跟前，只覺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尊重與充實(shí)。不必被逼著強(qiáng)顏歡笑，不必被逼著彈琴練身段，沒有淫聲艷語，更無冷眼羞辱。
    “累了？”云辭見晗初研墨的動(dòng)作漸漸慢下來，不禁頓筆問道。
    晗初連忙回過神，搖了搖頭。
    “肩傷還沒好？”云辭又問，語氣隨意。
    晗初“唰”的一下臉紅了起來，顏若桃李，嬌艷欲滴。
    云辭瞧著晗初緋紅的臉色，不自覺噙上一絲笑意。今日他愉悅的次數(shù)實(shí)在多了些，仿佛每次都與眼前這女子有關(guān)。
    兩人便如此對(duì)望著，一個(gè)面紅羞赧、手足無措；一個(gè)淺愉自若、澄澈怡然。這畫面落在外人眼中，倒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微妙之感。
    沈予邁步進(jìn)來時(shí)，看到的便是這幅景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