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二零零年(7)
這天下午我正關(guān)著門在房間里處理東西。為了自己的死亡不給別人惹麻煩我開始整理出一些通訊地址、相片之類的物件放在一邊準(zhǔn)備燒毀掉。看著那一摞日記本我不禁躊躇了按理說這是最應(yīng)該毀掉的東西但面對著這一本本日記我看到的不是紙張和字跡而是我那曾經(jīng)的人生點點滴滴與我那些甜蜜的、可悲的、矛盾的心路歷程。我的生命已經(jīng)即將消亡然而我卻真的不忍心去親手毀掉它們!盡管它們包含了太多的辛酸和丑陋的經(jīng)歷但那些已經(jīng)是我生命中的一部分了啊有一點像是我的心或是一個孩子的感覺了就像那幾件阿風(fēng)的舊衣物一樣對我早已是毫無用處卻又無論如何也舍不得丟棄掉的。我該拿它們怎么辦呢?</br>
當(dāng)我的目光掠過窗外的荼蘼架時一個近乎是浪漫的有趣念頭冒了出來:我為什么不把它們埋在荼蘼花下呢?就像是武俠里那個金蛇郎君埋的武功秘籍那樣要么留予有緣人要么就讓它們與泥土同腐。我又假想著那個得到這種特殊“秘籍”的人會是個什么模樣?是個建筑工人罷?這種可能性是最大的他(她)看了我的這些日記會是恥笑呢?還是同情?我猜想不出來。但是我希望他(她)在看過之后能夠代我把它們?nèi)繜送瓿晌易约簺]有勇氣去做的事情。</br>
“這里有一個叫羅紅的女人嗎?”一個女人尖銳的聲音打斷了我的遐想劃破了這小院下午的寂靜。</br>
劉嫂在回答著:“有啊有啊就住在那間屋里。”</br>
她一定是很周到地指出了我的房間因為只一會兒我的房門就被人“砰砰砰”地重重地敲響了起來。我想不出會有誰來找自己本能地覺察著有幾分不對勁怕是來者不善的就沒有去開門而是悄悄地走到窗邊躲在窗簾后面向外望去。門外站著兩個女人一個已經(jīng)是中年了保養(yǎng)得很好精明強干在那一張臉上顯露得無遺一看就是作過什么婦女干部之類的人;另外一個則是個二十七八歲的少*婦人長得并不是很秀氣一付典型的本地女子的模樣但她那張有些黝黑的面孔卻透著一股子蒼白眉頭緊皺著分明是在心里受著某種痛楚的煎熬。</br>
這兩個女人我一個也不認(rèn)識她們是什么人呢?</br>
門又被敲響了而且明顯的帶著不禮貌的味道。我皺了皺眉并沒有出聲只是很努力在腦海中授尋著自己在哪里見到過這兩個女人。結(jié)果依然是一無所獲。</br>
但答案卻很快就有了。</br>
“媽我們還是走吧!”那個少*婦拉了拉中年女人。“看樣子她是不在家了。”</br>
“那你快打個電話給報社看看方志林在不在?”那作母親的在說。</br>
這一來我就恍然大悟了。她們必定一個是方志林的妻子一個是他的岳母了。而她們之所以找上我這里來不用說就是要來算帳的意思了。這門我就更加是不能去開的了我倒不是怕什么只是何必要去吵吵鬧鬧的呢?索性就裝作不在家好了避免一場毫無意義的爭執(zhí)也是對那方太太有益處的。</br>
那少*婦果然很聽話地拿出之后看來結(jié)果是令她滿意的收好手機她的臉色和緩了許多。</br>
“方志林他正在上班呢!”她慶幸地說。</br>
“那他晚上又要加班啦!”她的母親聲音冷冷的含著幾分譏諷。“天底下就你一個人幼稚得到家了!也不用腦子好好想想高興個什么勁兒?”</br>
“你們是————”一直站在旁邊的劉嫂終于按耐不住了。</br>
“你是什么人?”她反而被詰問了。“你是羅紅的媽媽嗎?”</br>
“我我不過是羅紅的房東啦。”劉嫂大約也看出苗頭不對急忙撇清道。</br>
“什么人你都租房子給她嗎?”那中年婦女大約因為找不到我就開始把怒氣泄到劉嫂頭上了。“像羅紅這種三陪女你也敢往家里帶!”</br>
“三陪女?”劉嫂大吃一驚聲辯著:“她是三陪女啊!我們是一點也不知道的確實是一點也不知道啊!”</br>
接著劉嫂像是為了證明自己似的又有些惟恐天下不亂的心態(tài)就忙壓低了嗓門說:“我并沒有看見羅紅出去過她一定是還在屋里睡著呢。”</br>
立刻我的房門又被敲得震天的響仿佛要被徹底打破了似的。我仍舊沒動靜靜地站在窗簾后面等待著一切的結(jié)束。</br>
“哎呀哎呀!”輪到劉嫂著急了她心疼地直叫:“別再敲了別再敲了你們這樣子敲法她都不答應(yīng)那就是故意不理會人的啦!敲也沒用啊!”</br>
她的話還挺管用的敲門聲果然就停了下來。但隨即就響起了一連串的叫罵聲來了主要是那個中年婦女的聲音方志林的妻子也間或有幾句責(zé)罵之詞卻并不很凌厲文縐縐地遠不及其母的口齒伶俐和言語豐富了。</br>
方志林這位岳母大人的確了得她連比帶畫地破口大罵了足足有半個小時的樣子。但畢竟是當(dāng)過干部什么的她雖然是粵語夾雜著國語的一齊上陣卻也并沒有太多不文雅的詞匯倒是冠冕堂皇的大道理、道德文章之類的說了一大堆。當(dāng)然還是免不了有些“狐貍精”、“婊子”、“人盡可夫”等等適何我這種女人的名詞出現(xiàn)的。不過總的說來還是罵得是極有水準(zhǔn)的了。</br>
我就這么好整以暇地在房間里聽著門外的一陣又一陣的呵斥之聲還滿有興致地在那兒圈點著。在這樣嚴(yán)重的言辭侮辱下我絲毫都不覺得氣憤也不覺得難過心里亦沒有點滴的情感可言唯有一個思想是具體而成形了的那就是感到自己真的是個害人精了這不又無緣無故地傷害到一個素未平生的女人。好在我這個禍害就快要消逝了———永遠地消逝了!</br>
“對不起了!”我在心底對那個方太太說道。“真是對不起啊!不過你忍受不了幾天了的。”</br>
不知道是她們聽到了我的承諾呢還是罵得累了門外的叫罵聲終于停止了。</br>
“你自己要是還有那么一點羞恥心就少招惹別人的老公!”最后方志林的岳母恨恨地撂下一句話。“否則有你好受的!”</br>
在一陣紛雜的腳步聲之后窗外一切又歸于平靜了。</br>
我慢慢地離開了窗邊走到了床上躺了下來并且把頭深深地埋在枕頭里。沉默與寂寞織就的網(wǎng)把我緊緊地包圍著那往事一幕又一幕在我的心頭閃現(xiàn)我仿佛看見了當(dāng)年的自己穿著那件白色的襯衣站在那一架盛開的荼蘼花下嫣然地笑著;仿佛看見阿風(fēng)瀟灑地彈著吉他唱著那《月亮代表我的心》;仿佛阿根嫂正在笑著指導(dǎo)我踩著縫紉機;仿佛看見蘇強在擁抱著我的肩嘴里說著:“曉荼讓我來照顧你好不好?”唉!那一切都已走遠了、消失了。那一個個我模模糊糊的很不真實的樣子似乎完全是另外一個人很有些恍若隔世的情形。但別的人卻都是那么的清晰和真切仿佛還在我的身邊似的。</br>
“我的人生是怎么了呢?一切都是我自作自受啊!”我木然地想著。</br>
“人會有來世嗎?”我突奇想。“我的來生又是什么樣子呢?還會遇到現(xiàn)在這些人么?”</br>
突然之間的我感到了一種眷戀我必須去對誰作一次最后的告別罷。在這世界上還有什么人是我該再去看一眼的呢?阿根嫂、父親、二哥他們是隔得那么遙遠了我是再也無緣見到的那么阿風(fēng)!阿風(fēng)呢?我的心不禁劇跳了一下竟然感到一絲兒熱熱的了。</br>
想到這里我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在衣柜里找了半天才找出一件黑色長裙換好連門也忘記關(guān)嚴(yán)就匆匆向城區(qū)而去。</br>
到“野狼”時剛剛是傍晚時分這是一切娛樂場所開始營業(yè)的時間“野狼”也不例外。</br>
雖然這里的顧客并不是很多但我還是很容易隱藏好自己。我在靠著門口的陰影中坐著且是那樣一身黑衣一張臉又幾乎被那大大的墨鏡遮去了一大半這付模樣雖有人注意卻很難被人看得清楚的。這正是我所希望的效果我這次來并沒有一點要與阿風(fēng)怎么樣的意思就僅僅是想來看一看他———最后的一眼。如此而已。</br>
我靜靜地坐在那個陰暗的角落里一杯酒還沒有喝完阿風(fēng)就出現(xiàn)了。但與他同時出現(xiàn)的還有一個人們通常稱之為“新新人類”的小姑娘。他們一面談笑著一面在吧臺邊坐了下來他們要了兩杯酒或飲料什么的但兩個人都沒有喝而是繼續(xù)很有興致地談?wù)撝0L(fēng)顯得是那么的認(rèn)真那么的興趣盎然別說他會看見我了就是在他身邊的那幾個人他也是一付視而不見的樣子。所以在這樣的情況下我是很成功的隱蔽了自己如愿以償?shù)厍那挠^察著阿風(fēng)了。</br>
阿風(fēng)他比過去老了幾分那鬢角處都有了一點兒灰白的痕跡但這在某種程度上更增進了他的魅力愈顯出一個成熟男人的獨特風(fēng)度來。這樣的他竟然比我當(dāng)年遇見的那個阿風(fēng)更加有吸引力更加迷人了。看來阿風(fēng)永遠都會是一個能夠俘獲女人心的男人的。</br>
就像是在回應(yīng)著我心中的想法一般那個女孩子出了一陣開心的大笑來聲音又高又脆的很是引人注目。很明顯地這是因為阿風(fēng)說了些什么奇句妙語令她頗為欣賞的緣故。笑罷她旁若無人地伸手摟住了阿風(fēng)的頭在他的臉頰上響亮地一吻而他也非常自然地接受著她的這種親熱舉動并且面有得意之色。這樣的情形很容易使人聯(lián)想到他和這女孩是有著某種微妙的關(guān)系的。而我對這樣一副畫面是再熟悉不過的了以我那些慣有的經(jīng)驗來看那答案已經(jīng)是很肯定的了。</br>
“阿風(fēng)和她必定是在一起消遣了許多日子了吧?甚至這個女孩子就是他的現(xiàn)任女朋友。”我看著他們這樣猜想著。“沒錯就是這個樣子的。”</br>
“他愛她嗎?”我好奇地想著這個問題嘴邊浮起一個淡淡的笑容來。“他又是在逢場作戲吧!”</br>
我一動不動地看了好一陣子奇怪得很我心里并不感到嫉妒。是的我并沒有一點嫉妒的感覺只有一種麻木混合著些許如釋重負(fù)。阿風(fēng)那個曾經(jīng)是我今生今世最愛的、亦是最恨的男人原本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啊!他的確是我生命中的一場暴風(fēng)雨是我人生里的一條不歸路但我現(xiàn)在是再也不怪他真的是一點都不怪他了。阿風(fēng)還能愛來愛去的這不是很好嗎?這樣就意味著他的人生還是那么有滋有味。而我呢馬上就要獲得解脫了———徹底的解脫了!</br>
臨走的時候我不覺地回過了頭來向阿風(fēng)投去了深深地、最后地一瞥。他并沒有注意到我的注視仍然與那女孩子在談敘著我不禁嘆息了。</br>
“阿風(fēng)!阿風(fēng)!請珍重。”我低低地說了一句。</br>
然后我再也沒有回頭決然地走了。</br>
深夜我合上那本《曼儂-列斯戈》把它放到書架的最里面。在這本書的扉頁上有我寫下的一段感觸:“曼儂是死了但她是死在愛人的懷抱里她已經(jīng)擁有了他的熱淚、他的一顆心。那沙漠的荒涼又算得了什么呢?我雖然還沒有死去但是注定了是即將死去。沒有誰的愛沒有誰的淚也沒有誰的惋惜我只有把自己的心埋葬在荼蘼花下———那個比沙漠更凄涼的地方。這就是我今生最后的歸宿!”這是我真實心境的寫照也是我“秘籍”的索引。我是希望有那么一個人能夠現(xiàn)它又有些害怕它被誰參透而由此得知了我這一生可悲的故事。不知誰會是那個有緣之人呢?</br>
我拿出那個從多年以前就跟隨著自己的行李箱先將裝有阿風(fēng)牛仔衣物的袋子放了進去準(zhǔn)備到了那最后的一日再放那些日記進去;接著我又找出一個大磁盆來點起了火開始把那些早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了的相片、紙張一一往火焰里投去靜靜地我看著它們被那火舌吞噬著直至化為一堆灰燼。</br>
在這仁慈的黑夜里我就這樣有條不紊地做著這些死亡的準(zhǔn)備心底毫無即將走上那死亡道路所該有的寂寞和悲涼反而充滿著平靜與安樂之情。那個神秘而又遙遠的地方是什么模樣呢?我并不了解但我卻相信那里會是一個空靈的世界———既沒有痛苦也沒有愛。</br>
這就是我所希翼的與需要的世界了。</br>
哎!荼蘼也還有最后一章了明天就來一起上傳吧!“非常”和</br>
“荼蘼”結(jié)束后就請大家去看《綻放的星星》吧!!!</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