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總的來說,水路比較節(jié)省時間,梁州位于內(nèi)陸,于是海路之后改走河道,眾人在揚州分開,有的繼續(xù)南下,有的則乘坐馬車。
和晉王一道的還有幾個大人,船要重新聯(lián)系,于是便在揚州城包下了個酒樓歇整半天,順便采辦點東西。
揚州城富庶,一進城梅素素便感覺到了,和京都的富麗堂皇不同,這邊是屬于平民百姓的熱鬧,酒樓商鋪鱗次櫛比,路邊商販吆喝聲不斷,人來人往,梅素素還看到幾個外國人,有穿著魏國服飾的金發(fā)碧眼之人,還有披著華麗袍子的波斯人......
進入酒樓,墻壁上隨處可見文人墨寶,幾個主考官分開走,梅素素跟在晉王身后,被花濃扶著,幕籬還戴在頭上,上樓梯時看到墻壁上掛著的字,忍不住掀開前面薄紗看。
這些天一直練字,免不得對這些感興趣。
店小二早就知道這幾位大人物是誰,不敢怠慢,見梅素素對墻上的字感興趣,忙解釋道:“這些都是往年舉人們留下的墨寶,這位是陳大人的,三年前中了進士,如今在益州當(dāng)縣令,寫的一手好字?!?br />
梅素素點點頭,多看了兩眼,“確實很好看,不過總覺得少了點什么?!?br /> 說完皺眉沉思,隨即看向身前也停下的姬長淵,用不太確定的語氣道:“少了幾分靈氣,沒有爺?shù)淖帜敲从袣鈩??!?br />
姬長淵順著話瞥了一眼,輕嗤一聲,“內(nèi)秀有余,勁骨不足,匠氣之作?!?br /> 算是直接認同了梅素素的說法。
梅素素默默看了眼男人,她其實就是想趁機拍個馬屁,哪知道他將人貶的一文不值。
也沒有那么差吧。
她心里覺得還是挺不錯的。
姬長淵不知道這些,轉(zhuǎn)而看向梅素素,眼里露出滿意之色,“這些日子字沒白學(xué)?!?br />
梅素素都不好吐槽什么,這是夸她還是夸他自己?
不過臉上還是應(yīng)景露出笑,一副被他夸了很開的樣子。
店小二站在旁邊不敢再說話了,眼睛在兩人身上偷偷轉(zhuǎn)了一圈,這男女氣度不凡,尤其是這男人,從剛才進來時,那些官大人就隱隱以他為首,現(xiàn)在說話又是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態(tài),對朝廷官員的字也是說罵就是罵的,一點也不含糊,心里就清楚,眼前這人恐怕身份十分尊貴。
也是,他身后這女人初一見到就覺得身姿曼妙,這會兒掀開輕紗,真實容貌更是讓人驚嘆,哪怕是揚州城的名妓,在這女子面前都要黯然失色兩分,如此貌美,可不像是普通官員家的妻妾。
這么一想,忽然猜到了什么,面皮一緊,心下謹慎幾分。
于是,等晉王他們進入雅間休息吃飯時,揚州城已經(jīng)熱鬧開了。
早在半個月前,朝廷就宣告今年鄉(xiāng)試重開,頓時有人歡喜有人憂,但大部分考生都是很高興的,之前落榜的覺得多了一次機會,而上榜的覺得既然重開,想必倒時主考官們會公正一點,排名可能靠前。
揚州城的消息還算是比較靈通的,在晉王他們下船時,就被人密切關(guān)注著,圣上將四位成年皇子派來當(dāng)主考官的事之前就傳了出來,這就表示很多人都猜對了,今年鄉(xiāng)試會很公正,有四位皇子坐鎮(zhèn),誰還敢歪門邪道?
但同時,又有很多人欲哭無淚,心里默默盼著可別撞上了這幾位祖宗。
朝中官員當(dāng)主考官,那些人畢竟都是從學(xué)子過來的,人家寫過的文章和詩還都能有跡可循,至少能摸清點喜好,這幾位皇子,誰知道他們喜好什么?
不過一些學(xué)子家中有人在京都當(dāng)官,稍微能多了解點東西,哪怕找不到幾位皇子的作品,也能打聽到幾位皇子的脾性,比如二皇子辰王殿下為人溫和,做事面面俱到,擅長畫。三皇子晉王殿下性子偏冷,認真嚴格,做事不留情面,擅字。五皇子寧王殿下,雖儒雅風(fēng)流,但做事一絲不茍,擅琴。六皇子洵王殿下,性子比較安靜沉默,做事規(guī)規(guī)矩矩,沒聽說擅長什么,不過好像十分愛看書,聽說府中藏書豐富。
有用的消息不多,只知這幾位殿下皆是才學(xué)過人,太子被廢,以后坐上寶座的很有可能是這幾位中的一個,雖然不確定幾位殿下的偏好,但有人想的深遠,若是給幾位殿下留下印象,也是好事。
外面怎么熱鬧,梅素素也不清楚,一吃完飯,晉王就安排人出發(fā)了。
河運路線要短一點,坐了五六天的船到達港口,這次梅素素和晉王分開走的,他帶著副考官騎馬先行一步,梅素素則和副考官女眷坐馬車在后面跟著。
留了八個親衛(wèi)給她。
走之前,崔祖安給了梅素素兩張銀票,皆是一百面額,梅素素看著花濃接過,心口都是熱的。
這一趟沒白來。
抬頭去看坐在馬上的男子,眼神灼熱,笑容燦爛,“王爺騎馬慢點。”
男人垂眸深深看了她一眼,淡淡嗯了一聲,轉(zhuǎn)身一扯繩子,率先離開。
身后一隊人馬跟著。
副考官姓汪,汪大人今年三十有七了,這次跟過來的女眷是個叫秋兒的通房丫鬟。
秋兒話不多,時間匆忙,崔祖安只安排了一輛馬車,梁州這邊天氣炎熱,北方那里已經(jīng)漸漸涼快起來,這里依舊像個火爐子,還是那種又悶又濕的熱,只在外面待一會兒,身上就汗?jié)n漬的不舒服,梅素素便讓秋兒也在馬車里待著,車里有冰盆子,能舒服不少。
秋兒朝梅素素感激的福了福身子,以為這位是晉王殿下的寵妾,坐下后就乖乖的不動。
路上她已經(jīng)被老爺提醒過了,不敢擾了貴人,她這次之所以能跟著過來也是老爺?shù)陌才?,府里幾個姨娘都想跟著,但這次老爺?shù)闹骺脊偈菚x王殿下,晉王殿下是出了名的鐵面無私,老爺怕給晉王殿下留下不好的印象,所以姨娘都沒帶,隨行物品也都是能少則少。
秋兒偷偷用余光瞄了眼榻上歪著的梅素素,心里暗驚,這姿容,若是在汪府后院,哪有林姨娘江姨娘什么事?
梅素素是第二天到的,考場后面有個院子,是主考官等人的住所。
她到的時候,晉王不在,好在崔祖安考慮周到,遣了人在院子里侯著,梅素素一來,就有人領(lǐng)著她進了二進小院。
晉王東西已經(jīng)歸攏到正房了,還添置了不少,梅素素讓花濃也將她的東西放進去,完了,才好奇去院子里逛逛。
崔祖安能干,院子雖然不大,但五臟六腑俱全,還請了兩個婆子,一個做飯,一個打掃屋子。
梅素素見沒自己什么事,就讓婆子去燒點熱水,她要洗澡。
這些天都是趕路,也沒能好好沐浴,她剛才在房間里看到澡盆,好像還是新買的,便有些意動。
這里的天實在是太熱了。
梅素素在花濃的伺候下好好的洗了澡洗了頭,香膏是屋子里有的,應(yīng)該也是新備下的,像是南方這邊的產(chǎn)物。
衣服是她昨天傍晚買的,其實昨天要是走得快可以提前到的,但梅素素不想急巴巴過來,于是故意借著不舒服讓侍衛(wèi)把車趕慢點,傍晚歇在了附近的郡城,順便逛了下街。
那兩百塊錢一開始也沒想用,但逛著逛著,看到商鋪里漂亮精美的衣服,哪還忍得?。?br /> 她在王府早就憋瘋了。
南方這邊的衣服樣式與京都有些不同,可能這邊太熱的緣故,料子多是薄透的款,樣式還多,梅素素一口氣就買了四套,紅的綠的藍的白的,要不是太貴了,她還想買首飾。
看得旁邊秋兒直咋舌,果然是王府出來的,花這么多錢眼睛都不眨一下。
梅素素要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恐怕會氣得直接呸出來,買幾件衣服就了不起了?她在現(xiàn)代的時候哪個月不買衣服?
她最窩囊的時候,就是現(xiàn)在,跟了這么個摳門鬼。
梅素素臭美的換上新衣服,冰藍色如意紋抹胸長裙,外面罩著一件碧藍薄紗外衫,腰部偏上面的位置用一根湘色帶子系著。
里面裙子是紗制的,透氣飄逸,外面那件碧藍色外衫更薄,直接能看到肌膚,穿在身上涼絲絲、滑不溜丟的,一不注意就容易滑落。
梅素素倒是沒覺得有什么,在現(xiàn)代,她夏天都是直接穿吊帶和短褲,這些算什么?
外面既然有賣的,肯定是有人這么穿。
洗了個澡,梅素素身上熱氣去了不少,頭發(fā)還沒干,她便直接披散下來,手里執(zhí)著把羅扇,在屋子里慢悠悠晃蕩著。
花濃臉紅紅的看著她,“主子這樣真好看?!?br />
梅素素嗔了她一眼,覺得頭發(fā)干的差不多了,坐到梳妝臺前,叫她給挽起來。
花濃跟著雪芽學(xué)過幾手,現(xiàn)在會梳好幾個樣式,梳了個墮馬髻,插上上次晉王賞賜的寶石金釵,那寶石是藍色的,剛好與這身衣服相襯。
剛梳好頭,外面就傳來動靜,梅素素正湊在鏡子面前欣賞自己的美貌,聽到后下意識翻了個白眼。
怕花濃看到,忙把鏡子扣上,扭頭道:“去外面看看怎么回事?”
花濃沒看到,聽到吩咐脆生生哎了一聲,轉(zhuǎn)身就去了外面。
梅素素也跟著起身了,走到門口的時候,花濃跑回來,看到人高興道:“是崔管事回來了,王爺?shù)葧壕突貋?,他先回來安排水,還說王爺上午差點熱暈了。”
梅素素一聽,趕緊用扇子遮住臉,怕自己忍不住露出笑,抿了抿嘴,假惺惺問了句,“呀,那王爺沒事吧?”
“應(yīng)該沒事,主子也別太擔(dān)心了?!?br /> 花濃臉上露出害怕神色,看著梅素素趕緊補充,“主子,剛才崔管事跟我說,王爺上午發(fā)了大火,將這邊幾個官員狠狠罵了一頓,讓您待會兒注意點?!?br />
梅素素笑不出來了,忙問:“怎么了?”
花濃搖搖頭。
梅素素讓她再去前面問問。
花濃還沒問出個什么,狗王爺就回來了,直奔后院而來,腳步有力,不像是熱暈了的樣子。
不過人眉頭是皺的,臉色看著不太好,但他平時也是這模樣,要不是花濃說,梅素素都看不出來他上午生氣了。
不過她還是很有安全意識的,先是去廚房端了菜過來,與他一前一后進屋。
男人坐在上首,旁邊崔祖安垂頭倒茶,他抿緊唇不說話,聽到腳步聲抬起頭,一眼便看到進門的梅素素,眼前一陣恍惚。
女人從外面進來,原本低垂著眸,似乎察覺到他在里面,也抬起頭來看,緩緩露出白皙的額頭,秋水明亮的眼睛。
看到人后,臉上溢出淺淺笑容,她穿了身藍色裙衫,裙子曳地,勾勒出飽滿的胸脯和纖細的腰肢,身姿裊娜間,外衫跟著輕動。
她皮膚本來就白,被這一身藍色裹著,脖子和胸前的肌膚仿佛冬日陽光下的雪,無暇晶瑩,冰肌玉骨。
美得恍若仙子,清麗瓊姿。
姬長淵突然發(fā)現(xiàn),原本一肚子的火氣,看到她后漸漸散了個七七八八。
他不清楚怎么回事,想來想去,覺得應(yīng)該是她今天難得穿了一身藍,這是他從未見過的,看著極為清爽,所以才會這樣。
忽略心口不正常的熱度,他皺眉問了一句,“怎么讓你去端菜?”
語氣有些不好,看向身側(cè)的崔祖安。
崔祖安嚇了一跳,縮了縮脖子,正準備請罪,梅素素便走近放下菜,笑著解釋,“聽到王爺回來,怕讓王爺久等餓壞了,便去幫忙了?!?br /> “幾個婆子都是外面買的,比不得王府有規(guī)矩,妾身又不是嬌氣人,再說,能伺候王爺,妾身很高興?!?br />
聽到梅素素這么說,姬長淵臉色一緩。
伸手將人拉到身側(cè)坐下,手沒松開,而是垂眸看著掌心柔軟嫩白的小手,摩挲了兩下,吩咐道:“先吃飯吧?!?br />
崔祖安松了口氣,還朝梅素素那個方向感激的看了一眼。
還別說,他真怕殿下為了上午的事慪氣不愿意吃。
原本還覺得帶著這位主兒麻煩,現(xiàn)在心里卻慶幸不已。
能兩句話的功夫就讓王爺緩了臉色的,除了這位梅主子,還真是沒誰了。
不得不說,崔祖安現(xiàn)在都有點佩服梅素素,他可是親眼看著這位主子是怎么將一手爛牌給打好的,他是貼身伺候王爺?shù)?,所以很多事都知道,梅素素身份敏感,一進府就鬧出事,直接被王爺厭惡的一腳踹暈過去。
也因為那陰差陽錯的一腳,讓王爺不得不寵幸她,明明一開始只是為了降低她戒心,哪知最后卻被她勾住了。
這些天,王爺看這位的眼神明顯不太一樣了。
雖然有些不太恰當(dāng),但他總有一種王爺偷雞不成蝕把米的感覺。
以至于他現(xiàn)在都不確定,在王爺心里,到底是那位林主子重要,還是面前這位梅主子有分量。
吃完飯,晉王去里面洗了個澡,梅素素也打聽到他上午是為了什么事發(fā)火。
原來昨天狗王爺?shù)降臅r候,州牧等官都熱切相迎,原本主考官來之后是不能和他們有交往的,但沒辦法,狗王爺身份太尊貴了,下面不敢怠慢一分,最后想了個法子,一是將主考官臨時歇腳的小院重新布置一番,二是含蓄透露外面有處私宅可供休息。
私宅也就在附近,就隔著一條巷子,往年那些京都來的主考官也都默認了這安排,畢竟那里條件確實好很多。
可能這里遠離京都的緣故,消息也沒有揚州靈通,這些人不知晉王是個什么樣的貨色,原本還以為能討好晉王,哪知晉王什么都不說,逛了一圈私宅后,一甩袖子轉(zhuǎn)身回了考場后面小院。
這些人摸不著頭腦,還以為這私宅沒入了王爺?shù)难?,卻不知,已經(jīng)被晉王在心里偷偷記了一筆。
而讓晉王真正發(fā)火的是,今天上午他不知道抽了哪門子風(fēng),突然跑到考場去看看,他到的時候,幾個工人正懶懶散散的修整,若是別人,州牧還不放在眼里,這次是皇子殿下,哪里敢放松,十幾年都沒修整過的地方,屋子是破的,里面考場位子是爛的,還有一股臭味環(huán)繞不散。
朝廷每三年都有一筆不菲的撥款項目下來,去年才考過一次,眼前所見,哪里像是被修整過得樣子?
再去看看后面考官閱卷的地方,不說金碧輝煌,至少也是舒適宜人。
貪污朝廷培養(yǎng)人才的錢,要是自己有能力就算了,偏偏一個個都是酒囊飯袋,什么政績都沒有,一年不如一年。
也難怪梁州這幾年沒出過什么人才,頓時懷疑起往年科舉有內(nèi)情。
姬長淵怎么可能不生氣?
發(fā)了一通大火,安排人重新修整考場,又去安排人換掉同考官,同考官他要親自挑選。
主考官有兩個,也就是出題人,晉王和汪大人。但同考官會有十幾人,畢竟這么多人考試,以往都是當(dāng)?shù)匕才藕玫摹?br />
晉王上午便讓人將梁州比較有名的文人列個名單呈給他,就近的更是直接叫過來一一考察。
人也就那時候熱暈的,暈了也不走,愣是熬到中午才肯回來,把崔祖安急得不行。
梅素素聽了想笑,不過心里忍不住感嘆,梁州這些學(xué)子遇到他,也算是幸運。
確實,幾乎一下午的功夫,晉王殿下安排人重新修整考場和換掉同考官的事就傳遍了,梁州學(xué)子們差點熱淚盈眶,別人不知道,他們可是知道考場有多糟糕,又臭又熱,屋頂還漏雨,蚊蟲鼠蟻極多,每次鄉(xiāng)試都有很多人不是被題目難住了,而是倒在這些糟糕的事情上,去年還發(fā)生兩個人被蛇給咬死的事。
換掉同考官雖然有好有壞,但看晉王殿下如此公正的模樣,加上隨著姬長淵一來梁州,關(guān)于他在京都的小道消息也漸漸跟著傳了過來,說什么的都有,什么為人正直,什么冷酷無情,但有一點卻是公認的,那就是做事不偏不倚。
學(xué)子們可不怕什么冷酷無情,就怕受到不公正對待。
如此一來,姬長淵在梁州的名望突然拔高,受到熱烈追捧。
而腦袋稍微靈活點的差不多心里有數(shù),這位殿下是實干的,不興表面那套虛的。
而姬長淵也不辜負學(xué)子們的期待,考試前一天又去考場看了一遍,就怕別人糊弄他。
回到小院后,又安排人明天給每個考場送盆冰,他不覺得有什么,這邊這么熱,跟京都那邊比差別太大,別的州省什么情況他管不了,但在他眼皮子底下,自然不會虧待人。
朝廷要的是人才,又不是招兵,更何況那些書生一個個孱弱模樣,別沒考上還把命丟了。
完了,他又讓人把考場飯菜單子送來給他看一眼,加上幾道菜,又細致問清楚廚子情況......
操心的不行,反正只要關(guān)于考試的事宜,他都要親眼看過確定過。
誰都不放心。
梅素素光是在旁邊看著都替他累得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