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時已過，都指揮使司內卻是燈火通明。
    秦環(huán)手里提著只燈籠，堪堪披了件外衣就步入了夜色之中，他低頭緩緩地走著，直到瞧見那地上的泥土漸漸覆蓋上了青磚，猛然一抬頭才驚覺自己已走到了都指揮使的廂房前。
    他站在門口猶豫良久，才叩門道：“大人，剛剛得來消息，溫總兵已經到了青田縣。”
    話音剛落，門突然被推開，賈誠出現(xiàn)在秦環(huán)面前，聲音有些沙啞：“要所有將領集合，馬上帶兵出城。”
    秦環(huán)點頭道：“是，剛剛何守備說，已經全部準備好了。”
    賈誠把身上的裘衣一解，直接往秦環(huán)身上丟去：“你也隨我一同去。”
    秦環(huán)抱住了裘衣，垂著頭道了聲是。
    賈誠回屋取了自己的佩劍出來，走到秦環(huán)身旁，停頓了會兒道：“你知道該怎么做。”
    是夜，金陵都指揮使司的一眾將領，跟隨賈指揮使去往軍營調撥士兵出城，與溫總兵會和，準備迎戰(zhàn)倭寇。
    溫總兵從京畿調兵至青田用了將近六日，不過這六日里，金陵附近倒也沒出什么亂子，只怕是倭寇也聽聞了風聲，不敢輕舉妄動。
    賈指揮使力排眾議，幾次拒絕了地方求援，堅持等到溫總兵的部隊行至青田才帶兵出城。久居城內終究不知曉城外的慘烈，大約走了半日到達南鄉(xiāng)邊界時，已經見到許多背著包袱拖兒帶女的百姓。
    賈誠命令隊伍停下，揮了揮手讓身邊的將士去打探一下情況，然后調轉馬頭往后看去。只見隊伍盡頭，一個身著青衫的年輕郎君還在匆匆往這邊趕來，走了半日路，他的腳步已有些蹣跚，還時不時地用手擦著前額的汗水，腳下卻一刻也沒有停歇。
    賈誠策馬揚鞭，幾步就退了回去，然后一勒韁繩，跨下的良駒抬起前蹄，嘶叫了幾聲，便穩(wěn)穩(wěn)當當?shù)赝Ｔ谇丨h(huán)面前。
    秦環(huán)整理了下衣冠，依舊是一副不慌不忙的樣子：“大人可有察覺出什么異常嗎？”
    賈誠四處看了看，身體微微前傾道：“有些不對勁，我覺得之前是我低估了這些東瀛人。”
    秦環(huán)凝視著遠處的山峰，思忖了片刻，舔舔唇道：“看來大人要費一番力氣了，不過還好我們的船只不在此處。”
    賈誠點點頭，一個翻身就下了馬，牽著馬往前走去：“你跟我過來。”
    秦環(huán)立即跟隨著賈誠的步伐走到隊伍前列，一邊走著，賈誠突然偏頭一瞥，開口問道：“你是金陵人？”
    秦環(huán)下意識地道了聲是，又答道：“我生在平陽，后來隨母親搬到了金陵。”
    “你……”賈誠正欲追問，一個將士急匆匆地向兩人跑來，賈誠看清是那劉守備復命歸來，便牽著馬停下來，待到劉守備抱拳行禮之后方才緩緩問道：“怎么樣？”
    “大人，這些都是南鄉(xiāng)附近的百姓，因為怕遭倭寇劫掠所以出來逃難，依屬下之見，這倭寇一日不除終為禍害，不如……”
    沒等劉守備說完，賈誠一揮手打斷了他的話，“我們現(xiàn)在要爭取時間盡快與溫總兵會和，傳我的命令下去，繼續(xù)前進！”
    賈誠獨自牽著馬走了幾步，突然又叫住了劉守備，回頭深深地看了秦環(huán)一眼道：“去給秦郎君也準備一匹馬，路途長遠可受不住。”
    劉守備心里犯著嘀咕，領著秦環(huán)找了匹戰(zhàn)馬，料想這書生應該不會御馬，正等著看笑話。
    誰知秦環(huán)拍拍了馬頭，低聲呢喃了幾句，踩著馬鐙就跨了上去，還拉起韁繩讓馬走了幾步，轉頭招著手對劉守備道了聲謝。
    這動作倒是一氣呵成，周圍的士兵們也算開了眼，不由得佩服起這個斯斯文文的書生來。
    秦環(huán)坐于馬上，感受著周圍欽佩的目光，心下竟有了一絲久違的快感，他拉了拉韁繩，讓馬小跑了一陣，很快便追上了隊伍。
    不過這時候隊伍行進的速度慢了許多，賈指揮使刻意地走走停停，大抵到了傍晚才過了南鄉(xiāng)城。
    已是深秋時節(jié)，天黑得越發(fā)早了。
    須臾，賈誠抬頭見夜色已深，突然停下了腳步，下令把隊伍一分為二，一半留在原地扎營，一半隨他急速調轉，并做好戰(zhàn)前準備。一眾將士對這條命令十分不解，但是軍令如山倒，哪有商量的余地，只能立即執(zhí)行。
    秦環(huán)驅馬來到賈誠身邊，輕喚了一聲：“大人。”
    賈誠瞥了眼秦環(huán)，夜色中他的身形依稀能辨：“你有多大的把握？”
    秦環(huán)拉緊了韁繩，淡淡答道：“十成！”
    十成的把握小部分流竄的倭寇就混在逃難的百姓當中，知道軍隊經過所以喬裝打扮一番，不過既然是寇，怎能掩蓋得了身上的兇殺之氣，何況混在人群當中，他們也是突兀的個體，不似平常百姓那般拖兒帶女。
    等到賈誠帶著軍隊過了南鄉(xiāng)，這些流寇便會沒了顧忌，要么大肆劫掠，要么繼續(xù)掩藏，實為大患。
    在賈誠的強制命令之下，隊伍竟以幾倍的速度往回趕去。
    原來賈誠在京畿都是操練步兵，好在這次調動的士兵也大都是水陸同練，這會兒急速調轉也沒亂了陣腳，完全就是一支久經操練紀律嚴明的隊伍。
    等軍隊再次回到南鄉(xiāng)邊界時，果然見到一群穿著破爛的賊寇背著大大小小的包袱正在路旁歇息，看到賈誠的軍隊殺了個回馬槍頓時嚇得魂飛魄散，拽緊了包袱拼命四散逃竄。
    雖然是一群漏網之魚，但賈誠也毫不含糊，直接下了剿殺令。
    這些賊寇就算再兇殘，奈何寡不敵眾，很快就被殺了個七零八落。將士們剛才還對賈誠的命令滿腹牢騷，這會兒不但報了仇，還殺得痛快，心里也完全信服了這個新上任的賈指揮使。
    “大人，”秦環(huán)的聲音在賈誠的耳邊悠悠響起：“不如抓來一個看看。”
    賈誠冷笑一聲，反問道：“那你要如何讓他們聽懂你說的話？”
    秦環(huán)搖了搖頭：“這我自是知道，只是想用一用其他法子。”
    賈誠轉過身，借著火把的光亮，看了一眼秦環(huán)的面龐，這人似曾相識的眉眼又帶起了他的思緒，但他即刻便回過神來，朝著身側喊道：“劉敬！”
    聽到主將的召喚，不遠處正殺得興起的劉守備提著染血的刀迅速跑了過來：“大人有何吩咐？”
    賈誠注意到劉守備的身上濺了大片血污，眉毛挑了挑：“拎一個活口過來。”
    劉守備愣了愣，接著急忙點頭道：“是是是，屬下去捉一個來。”
    一小會兒的功夫，劉守備果真抓來一個身受重傷但一時還死不了的賊寇扔到賈誠面前。
    賈誠點了點頭，看向身旁的秦環(huán)，示意他上前去探查。
    秦環(huán)立即翻身下馬，走到那名賊寇身前，取下他身上背著的包袱，當著眾人的面打開了那只沾滿血污的包袱，只見一塊塊金銀整齊地壘在一起，除此之外還有幾串珠鏈，在火把的照耀下發(fā)出誘人的光澤。
    沒想到隨便抓來一人，這包袱里竟藏了如此多的金銀珠寶，也不知是搶了哪個大戶人家，圍觀的將士心中都感嘆著，又馬上目光灼灼地盯著那些財寶。
    不過秦環(huán)將包袱翻個底朝天也只找到些金銀財寶，倒有些失落之色。一抬眼，忽見那跪在地上的賊人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握拳撐著地，有些蓄勢待發(fā)之兆。
    秦環(huán)剛想開口提醒，說時遲那時快，那賊人抬頭兇狠地瞪了秦環(huán)一眼，一躍而起，撞倒身邊的幾個小兵，拔腿就跑。
    劉守備顯然被這個膽大包天的賊人驚得一時呆滯，賈誠眼疾手快，從箭筒里抽出一根箭矢，拉弓射箭，那賊人被箭矢透背穿胸，踉蹌幾步，撲倒在地，終于氣絕身亡。
    秦環(huán)見狀立即跑上前去查看，他蹲在地上，使勁把賊人翻了個身，撕開那賊人的衣襟，果真就掉出一堆東西。秦環(huán)撿起借著火光一看，原來是幾本舊書，并且普通至極，一本農書，一本先帝頒發(fā)的法令，一本醫(yī)藥典籍。
    這時，賈誠等人也走了過來，看清了秦環(huán)遞來的書本，不禁心生疑惑，這賊人為何把本朝最為普通的書籍偷來，還貼身藏著生怕被人發(fā)現(xiàn)。
    劉守備自知剛才的表現(xiàn)肯定令賈指揮使不滿，見此情形便大聲發(fā)表自己的見解道：“或許是賊人在書里面藏了什么東西？”
    秦環(huán)捧著書隨意地翻看了一會兒，搖頭笑道：“如果要藏東西，肯定是放得越隱蔽越好，這書本目標太大，可不是藏東西的好地方。”
    “那你認為如何？”賈誠突然問道。
    秦環(huán)沉思了片刻，輕笑道：“依在下拙見，這些賊人只想拿我大周的書籍回國罷了，并無他意。”
    賈誠顯然沒料到秦環(huán)如此回答，他站在原地觀望了許久，確定無誤之后，鳴金收兵，清理殘局，火速回營。</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