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二章
數(shù)月之前,周朝熙和二年,七月既望。寇亂未起,金陵城里還是一派祥和。
正是初秋時節(jié),盛夏的熱浪還未散去,城內(nèi)的商販身著單衣,圍繞著長干橋附近,或販賣冰飲,或在河里劃著小舟招攬客人。
橋兩邊的沿河岸邊種植著一排垂柳,青綠色的枝條如同舞女頭上扎著的一條條辮子,伴著由河岸吹來的微風(fēng)在空中飛舞。從岸邊望去,橋墩旁至河中央,一大片粉色荷花朵朵綻放,寬大的綠葉更是襯著那片片嬌嫩的花瓣,惹人憐愛。
河中的小舟緩緩駛向岸邊,幾個妙齡少女捧著大只的蓮蓬,唱著甜美婉轉(zhuǎn)的采蓮曲,引得附近的游人紛紛駐足觀看。有幾人干脆大膽地走上前,買走了少女們船里所有的蓮蓬,還應(yīng)景地吟了首詩,博取美人一笑。
既有綠蔭蔽日,又有絲絲涼風(fēng),路過的旅人,趕工的匠人,還有遠(yuǎn)道而來的文人墨客甚是喜愛這處避暑勝地。
這會兒,站在橋上俯看美景的那個公子哥兒就贊口不絕地對同行的三人說道:“我就說金陵是塊好地方,江南水鄉(xiāng)果然是養(yǎng)人的,你們瞧瞧那幾個采蓮女的身段,我覺得可比京畿的姑娘好看多了!”
“李兄的眼光果然不錯!”其中兩人連忙點頭附和道。
這位李公子見同行的另一人沒有吭聲,于是走到那人身邊,用手中的烏木折扇敲了敲他的肩膀問道:“仲行兄認(rèn)為如何?”
那人竟連眼皮都不抬一下,拂開了搭在他肩上的折扇,淡淡地答道:“賈某不如李公子見多識廣,不敢妄下結(jié)論。”
這李公子瞧著他拒人千里的樣子,心中有些不滿:“賈誠,你這是什么意思?”
那叫賈誠的人冷笑一聲:“李公子在金陵過得自然是逍遙自在,可若是太傅大人得知你做的好事,恐怕就不太妙了。”
賈誠口中的李太傅便是這位李公子的父親。李太傅是開國元勛,跟隨先帝鞍前馬后近三十年,獲得贊譽無數(shù)。可惜輝煌一生,卻家門不幸。
李太傅晚年疼愛幼子,又忙于政事疏于管教,李家果真就出了李會這么個紈绔子弟,書沒認(rèn)真讀過幾天,終日只知吃喝玩樂。近日,家中好不容易給他找了個清閑的油水差事,把他打發(fā)到金陵,也是為了眼不見為凈罷了。
李會平生最怕自家老爺子,李太傅若是氣極了,什么也干得出來。他一聽賈誠拿老爺子說事,還威脅自己,自然心下不悅。想著自己顧及兩人都是世家出身,多些相處好打通關(guān)系,這些天帶著賈誠好吃好喝,沒想到這人竟絲毫不領(lǐng)情面,還自命清高。
想到這兒,李會覺得也沒必要再惺惺作態(tài)。他仗著李家如今在朝中如日中天的態(tài)勢,對著自己面前這個區(qū)區(qū)靖安侯世子反譏道:“我差點忘了,賈世子傷了腿,將近有半年臥病在床,還許久未見葷腥,現(xiàn)在身體終于恢復(fù)了,這回被陛下調(diào)到金陵的都指揮使司里當(dāng)個閑差也好,免得過于勞累,這身體也不知道能不能扛得住!”
李會這話的確戳到了賈誠的痛處。在京畿,他這些年不過是個小小武將。朝廷內(nèi)外有良臣忠將,實在用不到他賈誠這個世家子弟。去年好不容易等來了去西北上陣殺敵的機會,卻應(yīng)了那句“出師未捷身先死”,中了敵人的埋伏,傷了右腿,還傷得不輕,作為第一批傷兵被送回了京畿。
在家中養(yǎng)了半年傷,新帝終于記起賈誠這個人物,于是隨口一念,將他安排到金陵的都指揮使司里,年紀(jì)輕輕地提前養(yǎng)老去了。
賈誠自己雖也出身世家,卻是向來不屑與李會這種整日吃喝嫖賭的紈绔有過多的來往,此刻更是被李會激怒,干脆拂袖而去。
另外兩個同伴見此情景,不由面面相覷,倒是李會大概顧忌著什么,只對著賈誠的背影哼了一聲,拉著其余二人繼續(xù)游山玩水去了。
賈誠乘一時之快,發(fā)泄了心中的怒氣。可他初來乍到,對于金陵城還十分陌生,出門前帶的仆人都留在了李會的私宅,此刻只能憑著依稀的印象回都指揮使司。
賈誠的腿腳不便,本該乘車返回,偏偏他運氣不好,一路竟沒有碰到可以乘坐的馬車,只好自己先行一段。長久的步行拉動了尚未痊愈的傷口,又讓他感到右腿在隱隱作痛。烈日當(dāng)空,這回兒他身上的單衣已全部濕透,又黏又濕地貼在身上,十分難受。
賈誠轉(zhuǎn)過了一個拐角,驚訝地發(fā)現(xiàn)這里竟有一片街市,路兩旁開著幾間酒肆和商鋪。此時正值傍晚,三五成群的[衫少年相伴而來,面上皆帶喜色。
再往前走幾步一探究竟,只見前方蹲著兩座威武的石獅,紅瓦高檐,朱漆大門,抬頭一看,匾額上書寫著兩個大字“府學(xué)”,原來此處便是著名的金陵府學(xué)。
賈誠心想府學(xué)附近當(dāng)然有歇腳的地方,不如先休息一會,再去尋馬車回都指揮使司。
當(dāng)他正欲轉(zhuǎn)身之時,一個青年學(xué)子模樣的人從他面前經(jīng)過,不過沒走幾步便停了下來,轉(zhuǎn)頭看了賈誠一眼。這青年雖與常人穿著一樣的生員巾服,但人生得異常清秀脫俗,賈誠瞬間竟有一些恍惚。可惜這青年只看了看四周,大概是要尋人,沒找到便直接往前走了。
看著這青年的背影,賈誠猶豫片刻也跟了上去,正是剛才那回眸一瞥,他被勾起了一點回憶,總覺得這青年有似曾相識之感。
不一會兒,那青年在酒肆里尋到了自己的好友,然后兩人一邊對飲一邊聊天,顯得異常親密。
賈誠干脆找了張青年旁邊的空桌坐下來,點了一壺龍井和一盤糕點,休憩時腦中還想著今天的經(jīng)歷,思索著今后的對策。
首先可以肯定的是,對李會等人倒不必過于忌憚,這幫烏合之眾也不敢小覷自己,就算傷了顏面,李會這個膿包也興不起多大的風(fēng)浪。
第二點便是,既然在都指揮使司任職,自己就必須做出點功績,不然升遷回京畿的時日便遙遙無期。
心中打定了主意,賈誠心情急切地想回都指揮使司找些宗卷看看。他起身才走了幾步,便聽見一個清朗的聲音在背后喊道:“這位郎君,你的東西忘在桌上了。”
賈誠撇過頭,只見剛才那青年正抬頭對著自己微笑,又指了指旁邊道:“你看看!”
賈誠又退回去,果然在桌上發(fā)現(xiàn)了自己遺落的一串紫檀手串,他拿起手串,轉(zhuǎn)頭道了聲:“多謝。”順便將青年的模樣仔細(xì)地記在了腦中。</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