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財人面朝天，臉上還有死之前的那一瞬間的驚恐和絕望，眼睛瞪得大大的，咧著嘴。
    趙長賢嚇得大叫一聲，連忙退后好幾步，雙腿一軟，摔倒在地上。
    同知孫浩然在一邊也是面色發(fā)青。
    李善財是容城知縣，各州府知縣定期到州府衙門匯報，趙長賢和孫浩然怎么會不認識李善財？
    按照大明朝的官場規(guī)矩，新官被吏部任命后，那都得去拜見自己的直屬上司。
    例如李善財去年上了知縣的位置，他就得來保定城拜見趙長賢。
    按照官場的潛規(guī)則，趙長賢得給李善財準備一點錢。
    沒錯，是上司給下屬準備錢，這是大明朝官場不成文的規(guī)矩。
    這是其實也是一種關(guān)系網(wǎng)的建立，上面的人表示了誠意，表示了認可，以后你下面的人就要加倍的表示誠意了。
    什么耗羨錢，什么田啊，什么女人啊，什么商人送的錢啊，那都得分一羮。
    趙長賢上面當然也有人，按照這種潛規(guī)則，他也會往上面孝敬一部分。
    這就相當于一個金字塔形的，你的位置越高，給你孝敬的人越多，雖然每一筆錢不多，但人多啊，總數(shù)自然就多了。
    可現(xiàn)在李善財?shù)哪X袋在匣子里。
    這是何意？
    趙長賢空白的大腦立刻開始飛轉(zhuǎn)，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容城知縣李善財?shù)哪X袋怎么會在這里？
    其他官員都嚇得一言不發(fā)。
    皇帝躺在那里閉目養(yǎng)神，他的眼角有一絲疲憊，一只手的五根指頭在椅子上輕輕敲打，表明他平靜的外表下，有一顆焦慮的心。
    皇帝不說話，氣氛仿佛凝固住。
    通判、推官、經(jīng)歷、知事、照磨，都跪在一邊，大家緊張得把腦袋埋在地上，連呼吸都只敢輕輕的呼吸，心都提到嗓子眼處了。
    趙長賢只感覺心口仿佛有一座山岳壓下來了，皇帝不說話，自己總得說點什么吧？
    他艱難開口道：“陛下，臣不知發(fā)生了什么，請陛下明示，臣好為陛下分憂。”
    他之前的準備，在看到李善財?shù)娜祟^那一瞬間，全部破碎了。
    顯然，皇帝絕不是直接從京師來的。
    而是在容城待過，并且發(fā)現(xiàn)了什么。
    至于皇帝發(fā)現(xiàn)的事情，到底到哪一步了，他無法拿捏得準。
    而偏偏皇帝不說話，有不測之威。
    崇禎又輕輕揉了揉眉心，還是不說話。
    趙長賢只感覺喉嚨發(fā)干，這大冷天的，手心后背全是冷汗。
    他乖乖匍匐在那里，把頭埋下來，不敢再問話了。
    片刻，崇禎才緩緩開口道：“你是什么時候上任保定府的知府的？”
    趙長賢頓了頓，開口道：“回稟陛下，臣是天啟三年五月十三日正式上任保定府知府。”
    從天啟三年到現(xiàn)在還能待在保定府知府的位置上，這個趙長賢不簡單。
    為什么說不簡單？
    天啟朝的政治格局非常**，閹黨和東林黨引發(fā)空前規(guī)模的黨爭，把朝野上下都搞得天翻地覆。
    而保定就在順天府旁邊，離京師如此之近，保定府知府的位置，那肯定是比地方上的知府的位置要重要得多。
    魏忠賢是天啟四年開始掌權(quán)，前期還是東林黨的天下，那個時候葉向高、楊漣、左光斗這些東林大佬都還在，那是東林黨壓力全國各黨的時代。
    朝野上下重要的位置，到處都是東林黨人。
    當然，人多了牛鬼蛇神也多了。
    在東林黨時代作為保定府知府的位置，完整的經(jīng)歷了魏忠賢時代，到現(xiàn)在。
    說明趙長賢有一個看家本來：見風使舵。
    東林黨掌權(quán)的時候依附東林黨，一旦東林黨完蛋，立刻依附魏忠賢。
    偏偏伺候完魏忠賢，現(xiàn)在朝中重新出現(xiàn)一大批東林黨后，這家伙居然還能在任上。
    你要說他沒點本事，那肯定是不能的。
    崇禎又道：“做了六年保定府知府。”
    “是。”
    崇禎淡淡道：“依愛卿你看，朕的新政如何？”
    “陛下乃是古往今來第一圣明之君，新政除舊立新，恩澤萬民，感化四海，實乃大明之幸，蒼生之福。”
    “嗯，難怪趙愛卿能在保定府的知府位置上坐六年。”
    “臣讀圣賢書，一心為朝廷分憂，為百姓謀福，不敢因私廢公。”
    “朕指的是，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左右逢源，八面玲瓏，這做官的本事實在了得。”
    趙長賢心頭一沉，一邊的孫浩然心頭也是猛地一沉，手心后背立刻被冷汗打濕了。
    “君父天心圣言高深莫測，臣愚鈍，還請明示。”
    崇禎終于睜開眼睛，手中卻一直握著三尺天子劍，指著桌上的人頭道：“趙大人可知李知縣是怎么掉的腦袋？”
    “臣不知。”
    “讓朕來告訴你，容城縣沒有一處大明日報報社。”
    趙長賢額頭上已經(jīng)冷汗密布，沿著臉頰滑落，滴在地板上。
    “李善財因私廢公，臣身為保定府知府，竟沒有發(fā)現(xiàn)，還請陛下降罪。”
    這趙長賢確實把官場會做官的本事都領(lǐng)悟得很透了。
    說都說到這個份上，他還假裝不知道，并且語氣平穩(wěn)中帶著一絲自責和痛心疾首。
    若崇禎不是親耳從那些鄉(xiāng)紳口中聽到這保定府所有縣城都沒有執(zhí)行大明日報報社，說不定還真可能被他騙了。
    崇禎突然坐起來，語氣也加重了：“你沒發(fā)現(xiàn)？好！好得很！這大明的官員，一個個不把心思放在如何為百姓謀福上，盡是花了功夫在修煉臉皮上了！趙長賢！朕當時就和他們坐在同一張桌上，他們可是親口跟朕說整個保定府都沒有執(zhí)行大明日報報社！你還敢在朕面前睜著眼睛說瞎話？”
    他深吸了一口氣，怒道：“當朕是傻子么！”
    “陛下息怒！臣也是有苦衷的。”
    “你有什么苦衷？”
    “臣按照朝廷旨意，將新政所有的事情全部下發(fā)下去，并且已經(jīng)當面給所有知縣下發(fā)了任務(wù)，但奈何他們所有人都不贊同，臣只好強壓，但強壓下去也無用，臣正準備給陛下寫奏疏奏明此事！”
    不得不說，這家伙嘴巴確實硬，不到最后一刻是不會承認的。
    崇禎也懶得跟他多廢話，他勾了勾手，駱養(yǎng)性便走過來。
    “教教趙大人跟朕好好說話，誠實一些。”</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