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3 章 第九十三章
十一月的澳大利亞正是春光乍泄的時候,澳大利亞的春天溫度很宜人,簡單的襯衫褲子就夠了。</br> 江珃去的是悉尼,而楊繼沉比賽的地方是墨爾本的菲利普島,他們之間隔了八百多公里,開車大約要八|九個小時。</br> 江珃的資格還不足以上臺真正表演什么,得那位爆老師看重,江珃能站在鋼琴家邊上幫著翻樂譜。</br> 當那位爆老師用流利的英語和那些音樂家交談的時候江珃才發(fā)現(xiàn)這位老師似乎有點深藏不露。</br> 當江珃把翻譜子這事告訴楊繼沉后,他笑了很久。</br> 楊繼沉和她打電話的時候剛跑完幾圈,熱的一身汗,他摘了頭盔在邊上乘涼,小姑娘在電話那頭哭笑不得的說著。</br> 楊繼沉吊兒郎當?shù)恼f:“這活輕松,我們寶貝兒手指那么靈活有力,翻幾頁譜子算什么。”</br> “你又亂說。”</br> 電話那頭的江珃笑得甜蜜,聲音也嬌嗔了幾分。</br> 他會喊她小珃,小傻瓜,小豬,也會喊她寶貝兒,老婆,當然后者的甜言蜜語得看他心情,他的聲音低啞性感,每次這么叫她的時候江珃都覺得自己輕飄飄的。</br> 楊繼沉手肘靠著邊臺,身子往后靠,春光明媚,空氣都是清新微香的,賽道上一輛輛車子飛速駛過,他瞇了瞇眼,視線落在蔣龍身上,他是第24號。</br> 少年心性,狂妄自大,像是被寵壞了的孩子一樣,稍有不慎就汪汪亂叫,實力有,但還不足以站在這里。</br> 蔣龍在倒數(shù)第三個賽道出發(fā),起起伏伏,最終也沒能擠進前面,是什么樣的起點就是什么樣的終點。</br> 楊繼沉喝了口水,朝江珃問道:“后天比賽能來嗎?”</br> 江珃:“你猜。”</br> 楊繼沉低頭笑了聲,“現(xiàn)在也跟我玩這個了?”</br> 那時候江珃問他什么,他都喜歡說你猜,弄得她不上不下,包括她高三畢業(yè)的那個暑假,她問他真的喜歡她嗎,小姑娘眼神渴求的很,可他還是心念一動,說了句你猜,氣的她吹胡子瞪眼,就差沒給他兩巴掌了。</br> 江珃重復道:“你猜啊。”</br> 楊繼沉懶懶道:“那算了,門票我送別人吧,你好好翻譜子。”</br> 江珃急了,“我來的!和老師說好了!”</br> “這樣啊……那行吧,票給你。”</br> ……</br> 2010年11月7日,周日,氣溫宜人,菲利普島賽道靠海,碧海藍天,一條條蜿蜒曲長的賽道鑲嵌在修葺整齊的綠草間。菲利普島賽道一共有七個左彎五個右彎,最長的直線賽道有九百米,在1956年建造完成,這個島嶼是澳洲賽車運動的發(fā)源地。</br> 天氣好,觀眾席的氣氛也高漲起來。</br> 季蕓仙在墨爾本讀書,江珃提前跟她約好了來看比賽,季蕓仙到了這邊就不太愛出門,但還是去了,久違的陽光和大海,走進賽道觀眾席里時她仍覺得恍恍惚惚。</br> 江珃買了兩杯果汁飲料。</br> 季蕓仙喝了幾口覺得嘴里還是沒味道就不喝了,環(huán)視了一圈,她忽然想起那年冬天和江珃一起去看比賽。</br> 季蕓仙摘下棒球帽,順了順頭發(fā),說:“小珃,你還記得那次我?guī)闳タ闯粮缢麄儽荣悊幔俊?lt;/br> 江珃點頭,“記得。”</br> 她想她這輩子都不會忘記楊繼沉在賽道上沖刺奔馳的模樣,篤定,游刃有余,漂亮的壓彎姿勢,絕對的賽道碾壓,超與反超的刺激,在那個寒冷的冬天,他點燃了冬日里的第一把火。</br> 也點燃了江珃的心。</br> 回想起來,她喜歡一個人的理由可以說是很明確了,她喜歡他在賽道上飛馳的模樣,喜歡他摘下頭盔,目光掃過所有人卻停留在她身上的感覺。</br> 女生喜歡一個男生,總有很多奇奇怪怪的點,比如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襯衫,比如他的一個投籃動作,比如他抬頭的一個微笑,就因為這么一個點從而喜歡他的全部。</br> 江珃喜歡他的眼神,他看她的眼神。</br> 陽光刺眼,季蕓仙瞇瞇眼,說:“我記得當時嘉凱在賽道上的樣子,他總是那么認真,從我看他的第一場比賽開始,他一直都這么認真,認真的對待比賽,認真的對待生活。當然,你肯定沒在意他,我猜,你當時只看見了沉哥吧?”</br> 大半年沒見,季蕓仙的狀態(tài)比先前好點,至少會說會笑了,咋看之下,似乎沒什么異常,可難免說話的語氣總是帶著淡淡的無力感。</br> 江珃笑著,“人的目光總是會跟隨著自己感興趣的事物,他那時候對我來說確實是個耀眼的人。”</br> “那時候我沒腦子的把你往沉哥身邊推,你似乎也沒多反感,不會真的很早以前就喜歡了吧?”</br> 江珃回想了一番,她現(xiàn)在也不好說,當時她確實不太想靠近他們一伙人,但她對他們并沒有太反感,特別是楊繼沉,有些人天生就吸引著人去靠近,他的外貌他的氣質他的職業(yè),他身上的種種,全都疊加起來,匯成一種獨特的魅力。</br> 比起溫潤的男生,江珃覺得自己確實更喜歡張揚一些的男生,她喜歡這樣的男生身上的自由放肆感。</br> 人啊,總是會對一些自己無法做到或者擁有的東西充滿向往。</br> 江珃說:“如果可以,還真想早一點喜歡他。”</br> 季蕓仙說:“是啊,如果可以,我也想早點認識嘉凱。”她頓了頓,輕輕道:“小珃,我最近一直在想,到底是重來好還是壓根不認識的好,后來我發(fā)現(xiàn)我只愿意重來,如果不認識他,真的好遺憾。我從前喜歡過那么多人,就連路邊擺攤的小哥也不放過,可那些其實都不是喜歡,我從前總覺得如果分手了,我可以很快從中抽身,就很沒心沒肺,可真的喜歡了后,也發(fā)現(xiàn)這真的太難了。小珃……如果現(xiàn)在的賽道上有嘉凱該有多好,如果能回到那場比賽的時候多好。”</br> 季蕓仙也許是幻想了那一幕,也許是回想了那一幕,她的嘴角是上揚的。</br> 江珃握住了她的手,輕輕拍了拍。</br> 季蕓仙垂下眼眸,落在江珃的手上,她說:“可是真的太突然了,其實我……我后來有聽到一些流言,總覺得事情沒那么簡單。”</br> 她的笑容又淡了下去。</br> 江珃目光一深,欲言又止。</br> 季蕓仙捧著果汁杯,輕輕拂去杯上的水珠,她說:“小珃,我好像什么都不能為他做,那些流言半真半假,我卻什么都不能做。”</br> 江珃盯了她良久,最后抿了抿唇,嘆口氣,緩緩道:“那天,阿沉和我說了些話。”</br> “什么?”她抬頭。</br> “他讓我等一等他,他說很快了,我不懂是什么意思,他和我說,他要做MotoGP的第一人,即使這次蔣龍也參加了,但他要做第一人,為了他自己也為了嘉凱。”</br> 季蕓仙有些聽不懂,但注意力都放在了江珃身上。</br> 江珃組織了下措辭,“玩賽車喪命不是什么稀奇事,可阿沉總覺得嘉凱走的不值得,也有些貓膩,但這確確實實是一場意外,他說每個行業(yè)都有齷齪事,他改變不了,所以他只能去爭取,爭取榮耀,讓那些做齷齪事的人什么也得不到。”</br> “你這是什么意思……你是說真的嘉凱是被人害的?”季蕓仙瞪著眼睛,額頭上很快滲出一層薄汗,她的呼吸越來越急,她猛地的抓住江珃的胳膊,“小珃,你說清楚!”</br> 江珃猶豫過要不要和她提起,可是她最愛嘉凱的人,到了現(xiàn)在這一步,她有權知道一切,即使這事是個意外。</br> 江珃安撫道:“不是被誰害,只是一些巧合加意外,蕓仙,我希望你今天來,能看到一些美好的東西,我想這樣嘉凱也能安心。”</br> 季蕓仙漸漸松了手,像被剝了層皮一樣,她深吸了口氣,喃喃自語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這事沒有那么簡單,這圈子里什么人沒有,他這兩年這么突出,總會招惹上一些是非。是誰?是那個蔣龍?”她抬頭,在賽場上尋找蔣龍的身影。</br> 蔣龍這號人季蕓仙知道,傳的流言里也有他。</br> 這時,賽道上車手上拆場,各自停在各自的賽道上,一共七排,二十六個車手,最后檢查后,賽道上的人員開始散場,賽道上只留下了全副武裝的賽車手。</br> 楊繼沉位置在居中,而蔣龍則在倒數(shù)第三個。</br> 賽道全長4448米,他們一共得跑二十七圈。</br> 紅旗扯出,紅燈亮起,燈滅起跑,車手一齊發(fā)車沖出去,由于賽道起跑位置的不同,一輛輛緊追不舍的車子拉成一長條。</br> 季蕓仙:“二十四號是蔣龍?他為什么那么做?不……我問的這是什么問題,為什么這么做,還能為什么?沉哥是哪號?”</br> 她自我疑問,又自我否定。</br> 有些答案不言而喻。</br> 江珃指著那兒說:“偏中間,穿紅白色衣服的,第十二號,就是他。”</br> 季蕓仙淡淡笑著,難掩苦澀,“沉哥一定能做到的,我知道的,他能的。”</br> 江珃說:“我想,嘉凱也很想看到這一幕吧。他們這個隊伍,這么多年,包括周樹他們,都是想往上走的,也終于走到了這一步。”</br> 但這不是楊繼沉一個人的榮耀,也不是他們隊伍的榮耀,這是屬于中國的榮譽。</br> 這就是她愛的男人,威風凜凜,和所有為國爭光的勇士一樣,讓人崇拜讓人欽佩。</br> 鏡頭一直跟著,不斷切換各個角度,屏幕里的賽車手已經(jīng)進入了第四個彎道,楊繼沉位于第十位,緊咬在后方,試圖進行超車,在十號彎楊繼沉超了兩位。</br> 屏幕上不斷變換著名次排名,蔣龍不斷上升,在第二圈一號彎速度太快,差點沖到緩沖區(qū),沖線之后進行第三圈,緊緊保持著十八左右的排名。</br> 今年的MotoGP無疑是這兩位亞洲賽車手比較矚目,屏幕中給的鏡頭也比較多,但幾名曾經(jīng)奪過冠軍的賽車手在前頭趕超,是賽事的一大看點。</br> 賽車駛過觀眾席,車輪胎摩擦地面的聲音刺耳而喧鬧,是速度的象征。</br> 車輪胎,地面,天氣都會干預比賽的結果,天氣越發(fā)炎熱,賽道也越來越干燥。</br> 第六圈再次進入十二號彎,十二號彎過去就是直線,九百多米的直線賽道上,飛馳的賽車緊追不舍,十二號的楊繼沉加速,直接超過了葡萄牙的一位賽車手,名列第八,全場驚呼,喧嘩不已。</br> 現(xiàn)場的解說員用英語激動的講著,江珃只聽懂一句:wow!</br> 江珃緊緊盯著屏幕,心懸在喉嚨口。</br> 兩個姑娘都專注的看著,烈日照得她們嘴唇微微發(fā)干。</br> 鏡頭里,楊繼沉匍匐在車上,一往直前,在第十個彎道壓彎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二十四號的蔣龍后輪抖了一下,勉強控制住速度,名次往后掉了兩位。</br> 這次雅馬哈失去了羅西,有點后繼無力,但好在有楊繼沉拉著。</br> 比賽還剩十五圈,名次不斷變化。</br> 蔣龍握著車龍頭,咬緊牙,在第四號回到十八左右的排名,而在前頭的楊繼沉他連根手指頭都碰不到。</br> “操!媽的!最后一站了!搞什么啊!”蔣龍駛過觀眾席,扭了扭頭。</br> 江珃捕捉到這個小動作,看觀眾席邊上的后臺,教練和相關維修人員都站在那里,而在那群人中間,有一個人江珃有些熟悉,那就是盛覃。</br> 她本來對這些一無所知,也是那晚楊繼沉頗有耐心的和她都說了一遍,她才知道這些人,出于好奇心她去查過盛覃。</br> 視線回到賽道上,一直跟在楊繼沉后面的第十四號賽車手忽然從內(nèi)線猛地超車,現(xiàn)場又是一陣驚呼,他的超車很激進,八號彎不適合超車,他的輪胎也不太能負荷這樣的超車。</br> 楊繼沉沒估算到,兩部車頂碰到一起,進入了第九彎道,楊繼沉立刻把車立起來,保持車身平衡,十四號緊跟著他,似乎有意朝他發(fā)起‘攻擊’。</br> 比賽還有七圈。</br> 楊繼沉掉到了第十五,水平急劇下降,而蔣龍加速,切車,迅速和楊繼沉齊平。</br> 蔣龍看了幾眼楊繼沉,在速度和激情中一時反應不過來這是怎么了,心里有種說不上的奇怪。</br> 江珃也看不明白楊繼沉想做什么,他們明明說好只比賽,不做其他的的,那樣實在太危險了!</br> 十四號因為剛剛的頂碰,名次也往后掉。</br> 楊繼沉在每一次拐彎的時候都壓蔣龍,險些發(fā)生幾次碰撞,幾次下來,大伙也都看懂了,這是故意的,解說員額頭上三個問號,但也覺得不可思議。</br> 倒數(shù)第二圈,楊繼沉壓彎起身,朝蔣龍豎了根中指,加速,一躍而起,猛地擠入前面,在他擅長的十二號彎道上壓內(nèi)線超車,出彎加速,排到第十名。</br> 而就在他加速甩掉蔣龍時,十四號車手突然朝他沖去,楊繼沉躲了過去,被壓著的蔣龍駛過去,十四號和蔣龍碰撞到一起,兩個人貼著行駛了一段距離,沒控制好平衡,十四號車直線摔出去,蔣龍車身抖個不停,他沒辦法,只好停下,卻不料沒穩(wěn)住,摔在地上翻了幾圈,其余賽車手咻咻駛過,一轉眼就看不見了。</br> 工作人員迅速上場處理。</br> 再看過去,那邊的盛覃已經(jīng)不見人影了。</br> 賽道上,楊繼沉隨著車流一起壓彎,直行,找準任何一個機會超車。</br> 最后一圈最后一個彎道,他排第五,第二名壓制第一名,卻被第三漁翁得利,一躍成了第一。</br> 在解說員的驚呼和恭喜聲中,賽事落下帷幕。</br> 楊繼沉的總積分在2010年的MotoGP中排第十一,當之無愧的中國第一人。</br> 第一名下車,飛奔向自己的團隊,他們有自己的慶祝方式,扭腰拍手,歡呼。</br> 而楊繼沉停了車后,摘下頭盔,捋了捋被壓扁的頭發(fā),他邊往回走邊朝觀眾席那邊張望,隔得老遠,他也能看見那個穿橘色T恤,扎著丸子頭的中國女孩,她正在拼命揮手。</br> 楊繼沉笑了笑,目光停頓片刻,朝觀眾席做了個手勢,轉身走向自己的團隊。</br> 墨爾本的陽光燦爛而耀眼,照耀在這個海水圍繞的小島上,空氣中漂浮著咸濕的海風,味道,因為這場賽事,小島變得熱鬧而歡騰,碧海藍天,舉杯同慶。</br> 周遭歡聲笑語一片,江珃收了手,瞳仁里倒影著楊繼沉的背影。</br> 他總是愛穿紅白相間的車服,無論什么衣服,都是拿來襯他這個人的,挺拔英氣,走路也帶著三分痞氣和不羈。</br> 季蕓仙雙手貼著嘴,呈喇叭狀,她竭盡全力的歡呼,就像當初一樣,她毫無保留的為楊繼沉,為他們這個團隊,為張嘉凱歡呼。</br> 她笑到最后哭了起來。</br> 季蕓仙捂住臉,抽泣道:“如果……如果……嘉凱還在,他一定比我更開心。”</br> “是啊,如果他在,他一定希望我們都好好的,他肯定最希望你是過的最好的那個。”江珃笑著說。</br> “小珃……愛過這樣的一個人,這輩子大概也值了。”</br> ……</br> 楊繼沉回到車手休息區(qū),隊里的人都來恭賀,教練更是喜上眉梢,拉著他說了很多很多,無非是以后的前途,未來的發(fā)展性。</br> 楊繼沉摘了手套,光聽不回答,嘴上掛著若有似無的笑。</br> “楊繼沉!”</br> 身后傳來一聲叱喝。</br> 楊繼沉不緊不慢的轉過身,沒多大驚訝,還是那副表情,要笑不笑的說:“盛教練,真是對不住,節(jié)哀順變……”</br> 他故意把節(jié)哀順變這四個字說的很慢很重。</br> 盛覃三十歲左右,長得英俊,卻散發(fā)著一種凌厲之感,眼神仿佛刀子,能剮人。</br> 他就這么看著楊繼沉,一字一句道:“這么多站,你就在等這最后一站?你可真能忍啊,楊繼沉。”</br> 楊繼沉笑了,“這只是一場意外,盛教練不信就算了。”</br> 盛覃冷笑,“都是中國人,何必。”</br> “是啊,都是中國人,何必。”</br> “YANG!要采訪了!這邊!”工作人員喊道。</br> 楊繼沉拿上手機,挑眉道:“盛教練,抱歉,沒空安慰你了,我也…無能力為啊。”</br> 話落,楊繼沉斂了笑容,眸色暗了下來,邁著長腿出了休息室。</br> ……</br> 前三名正在上頭領獎發(fā)表感言,他們這些挨后頭的沒有獎杯,但安排了其余采訪。</br> 作為中國人,有一個專訪,只可惜蔣龍受了點輕傷,送去醫(yī)院了。</br> 寬大的淺藍色的廣告幕布上印著2010年菲利普島MotoGP,底下是一系列贊助商的名字,楊繼沉站在這塊幕布前被記者簇擁著。</br> “YANG,你作為中國第一個參加MotoGP的人有什么感想?”</br> “前幾站的名次一直偏中后,為什么這次突然進步了很多?自己什么想法?”</br> “剛剛在賽道上有一陣狀態(tài)很不好,是怎么回事?”</br> 楊繼沉看了眼手機,開機,這是他新買的手機,全屏智能,手機壁紙是江珃和他的照片。</br> 那是2008年跨年,賀群拍的,他們倆站在屋門口,一高一低,一俯視一仰視,煙花絢爛,屋內(nèi)燈光明亮,他們被定格這畫面里。</br> 話筒被遞到他面前,楊繼沉接過,嘴角掛著笑,說:“很榮幸,也覺得很榮耀,我想,中國在賽車這塊以后越來越好。”</br> 記者孜孜不倦的提問題,楊繼沉答了一些。</br> 快臨近結束的時候,他笑著說:“能不能打斷一下?我要打個電話。”</br> 底下的記者點頭。</br> ……</br> 季蕓仙哭了一陣,她使勁抹去臉上的淚水,吸吸鼻子說,“我不哭了!我不想哭了!今天這么好的日子!”</br> 江珃給她擦眼淚。</br> 季蕓仙輕輕的說:“我想回趟浙州,我想把這個好消息告訴嘉凱。”</br> “好啊,那我們一起回去?”</br> “嗯……”</br> “走吧,我們?nèi)ツ沁叺取苯z話還沒說完,包里的手機就響了起來。</br> 是楊繼沉。</br> 江珃像往常一樣接了,但還未等她開口,那頭便傳來楊繼沉磁性的嗓音,低沉的,又帶著幾分漫不經(jīng)心。</br> 他說:“小珃。”</br> 這二字一出,他那邊似乎有什么起哄聲。</br> 江珃莫名心跳快了起來,她咽了咽喉嚨,小聲道:“怎么了?”</br> 他聲音有笑意,“再過一個月左右你就真的20歲了。”</br> “我知道……”</br> “我說等你到20歲,這也算等了吧?”</br> “什么?”江珃一愣,想著他說的那些不正經(jīng)的話。</br> 楊繼沉開了免提,自己拿著話筒問的。</br> 他問:“嫁給我,怎么樣?”</br> 觀眾席的顯示屏切換到楊繼沉采訪的視頻,季蕓仙一指,江珃抬頭正好看見,他額前的碎發(fā)微濕,一雙深邃的眸子在陽光下熠熠生輝。</br> 他拿著話筒,又問了一遍:“嫁給我,行么?”</br> 江珃渾身一熱,臉紅成秋柿子,喉嚨漸漸發(fā)酸,她緩了緩,緊張道:“好……”</br> 楊繼沉痞笑著,“那么楊太太,請來采訪處領取老公一個,婚戒一枚。”</br> 屏幕里的他從車服口袋里掏出一枚鉆石戒指,閃著奪目的光彩。</br> ……</br> 2011年的春節(jié),楊繼沉在浙州辦了訂婚宴,鄭鋒夫妻,他外公外婆,一家人在酒店吃了頓飯,還請了周樹季蕓仙他們,出乎意料的是宋逸晟也來了。</br> 這是外公外婆第一次見他,難免也有幾分怨恨,畢竟是插足自己女兒婚姻的人的兒子,好在宋逸晟乖巧,不多言語,這頓訂婚宴沒生出什么事。</br> 楊繼沉已經(jīng)習慣了宋逸晟的存在,對他不冷不熱,只當普通朋友那樣相處,但宋逸晟性格開朗,總是能把楊繼沉弄得無言以對。</br> 江珃覺得好笑,說宋逸晟是來壓制楊繼沉的,要知道,平時江珃都說不過楊繼沉的。</br> 宋逸晟的秘密,江珃守口如瓶,真的沒和楊繼沉說過,可紙包不住火,訂婚宴的第二天宋逸晟又被送進了醫(yī)院,原因有些哭笑不得,他熬夜打游戲,沒把握好分寸,就這么暈了過去,把網(wǎng)吧老板嚇壞了。</br> 這回醫(yī)院來電話,江珃在洗澡,是楊繼沉接的。</br> 兩個人趕過去,宋逸晟還是那副無所謂的模樣,樂呵呵道:“我沒事,剛剛吃了碗黑椒牛柳飯呢。”</br> 江珃給兩個人留了談話的空間,江珃一出去宋逸晟就笑不出來了。</br> 他頭一回感到害怕,他說:“哥,我厚著臉皮叫你一聲哥,你別煩我,我真的沒什么想法,我就想以后我要是死了,能有親人葬我。”</br> 楊繼沉嗤笑,“連葬禮都想好了?那你吃什么黑椒牛柳飯,來,起床,繼續(xù)去網(wǎng)吧熬夜,我給你葬浙州最好的墓園。”</br> 宋逸晟:“可是……可是我現(xiàn)在還不想死。”</br> “不想死就好好活著。”</br> 宋逸晟張張嘴,到底沒說什么。</br> 這病說大挺大,說小也算小,是個需要當心注意的病。</br> 江珃發(fā)現(xiàn),楊繼沉對宋逸晟的態(tài)度就是從這場病開始轉變的,偶爾也會向詢問幾句宋逸晟的狀況,宋逸晟還的錢楊繼沉也沒動。</br> 也是很久很久以后,他們兩鬢都白了,楊繼沉才告訴她,宋逸晟是個很溫暖的人,即使過往牽扯不清,但這輩子有這樣一個兄弟陪著,也算兩清了。</br> 2012年江珃順利從華西大學畢業(yè),入職了一所藝術高中,成為了一名鋼琴老師。</br> 2013年兩個人開始籌備婚禮,楊繼沉退出了國家隊。</br> 2014年奶茶店步上正規(guī),成了連鎖品牌。</br> 2015年江珃懷了第一胎。</br> 2018年春節(jié),大家相約在墨城,今年的墨城又下了好大一場雪。</br> 那座老房子沒有任何改變,孫婆婆正在門口曬太陽,她沒了牙齒,笑起來迷迷糊糊的,老年癡呆,已經(jīng)不認識人了,護工還是那個護工,喜歡嗑瓜子,見到江眉他們,一個勁的說,這些年大大小小的事足夠她說個三天三夜。</br> 江眉忙著做餃子餡,一轉眼發(fā)現(xiàn)自己又忙了買醬油,喊道:“鄭鋒!鄭鋒!”</br> “哎!怎么了?”鄭鋒坐在沙發(fā)上,戴著副眼鏡,正在看電視里的賽車比賽。</br> “幫我去路口新開的小店買瓶醬油。”</br> “好好好!等會!”</br> “有什么好看的!別看了!聽到?jīng)]?”</br> 軍令不敢違,鄭鋒拿上錢包和大衣,趕緊出了門,一出門正好碰上從浙州回來的楊繼沉的江珃。</br> 他們的車子停在老宅邊上,這條小路終于不再是小路,被做成了水泥路,還拓寬了。</br> 江珃牽著孩子的手,楊繼沉從后座拎了幾盒保健品,攬上江珃的肩膀,“走吧。”</br> 剛跨進院子就和出門的鄭鋒碰上。</br> “爸。”江珃叫道。</br> “欸,你們回來了,快進去,外面冷。喲,我們衡衡又長高了,來,外公抱一抱!”</br> 鄭鋒抱起楊衡,掂了掂,笑道:“好小子,再過幾歲外公就抱不動了。”</br> 楊繼沉笑了聲,“年紀大了骨質疏松,當然抱不動,這不,您女兒貼心的,給您買了鈣片。”</br> 鄭鋒對著楊衡說道:“你看看你爸爸,不尊老愛幼,以后可別學他。”</br> 楊衡咯咯咯笑著,朝楊繼沉張開雙手,“爸爸……爸爸抱……”</br> 奶聲奶氣的,任誰聽了心都得化。</br> 楊繼沉單手抱他,小家伙摟著他脖子,笑個不停。</br> 鄭鋒說:“你們進去吧,我去買醬油。”</br> 屋里比屋外暖和許多,一進門江珃就走向廚房,“媽,我來幫你。”</br> 江眉抬頭,就看見了在屋子里轉悠的小家伙,喊著外婆抱一抱,也抱了抱才覺得舒心。</br> 楊繼沉站在沙發(fā)邊上盯著電視看,里頭正在回放2017年的MotoGP賽事,他看的入神,江珃看了他幾眼,也沒說什么。</br> 他當時選擇退出,震驚了賽車界,體育新聞報復一段時間都是他,一個人在事業(yè)上升期選擇了放棄。</br> 江珃和他談過,她從來都不反對他,也希望他能做自己喜歡的事情。</br> 可他那時候把她壓在身下,說:“我正在做我喜歡做的事情。”</br> 隨后是鋪天蓋地的吻。</br> 他和其他人不一樣,在他的觀念里,他一生還可以做許多事情,不僅僅是賽車,退出國家隊也不是意味著他不再碰賽車,比起永無止境的賽車,他更想安定下來,好好經(jīng)營生活和家庭。</br> 因為曾經(jīng)失去,所以現(xiàn)在無比珍惜。</br> 但他現(xiàn)在偶爾得空也還是會和周樹他們聯(lián)系,賽個車比一比,也會帶江珃去兜兜風。</br> 楊衡握著玩具小汽車走到楊繼沉身邊,指著電視里的人說:“爸爸……爸爸也有這個衣服,爸爸也開過車車,呼呼呼!”</br> 楊繼沉掌著他的小腦袋揉了揉,“那爸爸帥不帥?”</br> “帥!”</br> “知道爸爸為什么這么帥嗎?”</br> 楊衡睜著圓圓的眼睛,單純的搖頭。</br> 楊繼沉懶洋洋道:“因為爸爸不常笑,一個很帥的男人不能經(jīng)常笑,你也少笑笑,不然沒氣質,男孩子,得酷一點。”</br> “楊繼沉!”被江珃抓個正著,江珃端著一盤水果走去,掐了把他的胳膊,“你就整天給衡衡說這些。”</br> 楊繼沉眼尾上挑,捏了捏江珃的臉,江珃塞給他塊蘋果,警告道:“不許再教衡衡這些了。”</br> 說完,她走回去繼續(xù)幫江眉包餃子。</br> 楊衡仰著頭,揪他褲管,“爸爸,可你總是對媽媽笑,一點都不酷……”</br> 楊繼沉嘖了聲,“你懂什么,男人就該自己的女人笑。來,衡哥,咱們該吃水果了。”</br> “啊~”小家伙乖巧的張大嘴。</br> 鄭鋒買醬油回來,又正好撞見季蕓仙,她開著輛紅色的跑車,從路口轉進來,是她搖下車窗先打的招呼,親切的叫了聲叔叔,隨后副駕駛那邊探出個腦袋,也叫了聲叔叔,是宋逸晟。</br> 鄭鋒問道:“你們倆怎么一起來了?”</br> 宋逸晟撓撓頭,“我的車壞了,正好碰上,就讓她帶過來了。”</br> “奧,小珃他們已經(jīng)到了,你們先進去吧。”</br> “誒,好。”</br> 季蕓仙搖上車窗,駛了過去,車子穩(wěn)穩(wěn)停在院子西側。</br> 江珃已經(jīng)很多年沒見到季蕓仙了,她畢業(yè)后就再也沒回國,除了13年她結婚的時候回來過一趟。</br> 她在國外做導游,是個辛苦的活,但適合她,朋友圈里都是一些旅游照,還有一些生活上的抱怨,她很累,但她需要很累。</br> 而宋逸晟也是,她和楊繼沉也很久沒見到了,自從宋逸晟的外婆過世后,他也就不常回來了,特別是近幾年,他這個解說員大火,變得很吃香,又是要去解說比賽,又是要參加訪談和綜藝節(jié)目,也算個知名人物了。</br> 兩人都帶了禮物,江珃接過,打趣道:“能在今年同時見到兩位,真是榮幸啊。”</br> 宋逸晟一擺手,“嘿,咱們都誰跟誰,想見我,一個電話的事情。不過嫂子,你想見我,這四個字說出去就不對勁,這不行的。”</br> 江珃哭笑不得。</br> 季蕓仙嘲諷道:“你臉皮還是一如既往的厚啊。”</br> “伯伯!”楊衡邁著小短腿,撲進宋逸晟懷里。</br> 宋逸晟把他舉高,“咱們衡衡長得像爸爸,臉蛋可俊了。”</br> 江珃:“長得像我的話就不俊了?”</br> 宋逸晟:“也俊也俊!你們一家人都俊!誒,你們啥時候生二胎啊?”</br> 楊繼沉坐在沙發(fā)上,雙腿輕搭著,“你還是先操心操心你自己的婚事吧。”</br> 宋逸晟瞥了眼季蕓仙,大大咧咧道:“還早,男人越老越值錢!”</br> 兩姑娘去幫江眉一起做飯。</br> 宋逸晟抱著楊衡也在沙發(fā)上坐下,楊繼沉開門見山道:“現(xiàn)在見到了,不主動點?”</br> 宋逸晟瞪大眼睛,“臥槽!你什么時候知道的?”</br> 楊繼沉哼笑了聲,“訂婚宴那晚,你陪著她玩了一晚上吧?”</br> “臥槽!”</br> 楊繼沉睨他一眼。</br> 宋逸晟:“你沒告訴小珃吧?”</br> “沒有。”</br> “那就好那就好。”宋逸晟回頭看了眼季蕓仙,“現(xiàn)在還太早,反正我等得起。”</br> 楊繼沉:“隨便你。”</br> 周樹和賀群是傍晚來的,兩個人也是忙里偷閑,帶了點禮物過來,是兩箱尿不濕,咋一看,小家伙已經(jīng)長大了,用不著尿不濕了,周樹甩了自己兩個大嘴巴子,直呼:“周叔叔老了,糊涂了,衡衡恕罪!”</br> 像以前一樣,一桌人圍著,吃了一頓火鍋,吃完也和以前一樣,打打牌聊聊天,這回不賭錢,輸?shù)淖疃嗟娜艘┠虿粷瘛?lt;/br> 周樹可是牟足了勁,可最后倒霉的總是他。</br> 大伙笑個不停。</br> 深夜時分,外面又開始下雪了,牡丹花樣的窗簾布被束在兩側,老舊的方格玻璃上沾染上些許雪花,裊裊的香氣從煙囪里飄出,明亮溫暖的燈光從玻璃窗里溢出。</br> 周樹不愿意穿尿不濕,喊道:“玩啥牌!走走走,放煙火玩去!”</br> 一伙人說說笑笑的走出去,夜空中早已絢爛一片。</br> 江珃不敢放煙火,只能站在一側看,楊繼沉點了支煙,江珃皺眉,輕聲說了幾句,他笑笑,低語哄著,說:“就抽這一支。”</br> 江珃推他,“老說就這一支,這——唔——”</br> 楊繼沉一手攬著她,一手夾著煙,偏頭吻了她一下。</br> 小家伙在雪地里歡快的跑著,叫道:“爸爸,媽媽,下雪了!下雪了!”</br> 江珃被他摟在懷里,她抬眸看他,男人清雋的臉龐有棱有角,那雙漆黑的眸子里浮現(xiàn)著些許笑意,他察覺到她的目光,低眸與她對視,嘴角勾起痞笑。</br> “你這什么眼神,這么癡迷。”</br> 江珃笑了笑,抱緊他,腦袋貼在他胸口。</br> 她說:“大概就是癡迷吧。”</br> “傻瓜。”</br> 愛了這樣一個人,這輩子值了。</br> ——完——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