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9 章 第八十九章
張嘉凱死在曼島的賽道上。</br> 曼島TT是世界級的公路賽,環(huán)島賽事,全長60公里,有200個以上的彎道,比賽用時很長,所以相當考驗?zāi)土?集中力,這是一項沒有獎金卻引無數(shù)勇士前去冒險的賽事。</br> 亞洲的賽車手要參加這項賽事很難,倒不是說技術(shù)等問題,賽事規(guī)定的摩托公路賽證書偏向于英國的ACU和SACU,其他地區(qū)的人想拿,比較困難。</br> 但今年賽事為了擴大在亞洲的影響力,給了一些選手綠卡。</br> 賽事本身沒有獎金,但傳遞綠卡的贊助商有,一些企業(yè)拋出橄欖枝,擬定了高金額的獎金。</br> 中國去參加的一共有三個人,除了張嘉凱外還有兩位老賽車手。</br> 曼島的賽事每年都有人犧牲,前前后后幾百個人的性命已經(jīng)搭在了上面,但追求刺激和榮譽的賽車手把自己看做亡命之徒,前赴后繼的趕來。</br> 江珃聯(lián)系上楊繼沉的時候他剛下飛機,江珃和鄭鋒一樣,一開始都不知道怎么開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又怎么去說。</br> 一字未語,江珃就哭了起來。</br> 身邊人來人往,江珃蹲在地上,抬手捂著眉眼,啜泣聲隱沒在人潮里。</br> ……</br> 張嘉凱的遺體被運送回國內(nèi)時已經(jīng)是夜晚,他和楊繼沉一樣,沒有固定居所,家鄉(xiāng)變得不再是家鄉(xiāng),他是個沒有地方去的人。</br> 楊繼沉替他做了主,運回了浙州,楊繼沉說:“我在哪兒他就在哪兒。”</br> 鄭鋒他們都在趕來的路上,只有江珃和楊繼沉兩個人在等他。</br> 夏日的晚光殘留不去,浮浮沉沉間,機場亮起了燈,一眼望去,那些建筑都成了影子,風從四面八方涌來。</br> 飛機緩緩停下,在一群人中間他們只看到了白色的長布,微微隆起,輪子在地上滾動,光在亮,飛機在起飛降落,旅人在呼吸,只有他靜寂無聲的。</br> 楊繼沉往前走了一步,垂在兩邊的手漸漸握拳,他咽了咽喉嚨,沒有再往前走。</br> 楊繼沉和工作人員交接,他們要把遺體送去殯儀館,喪事要盡快辦。</br> 江珃站在原地,看著架子上被白布裹著的遺體腦海里浮現(xiàn)不出任何想法,她還是沒有接受。</br> 楊繼沉談完,轉(zhuǎn)過頭來看向她,輕輕說:“走吧。”</br> 江珃垂下眼眸,跟在他后面。</br> 直到把張嘉凱送進殯儀館,江珃隨著他去交錢,兩個人走在陰暗空蕩的走廊里,江珃忽然覺得有點累。</br> “阿沉……”她叫他。</br> 她嗓音已經(jīng)哭啞了。</br> “嗯?”</br> “昨天這時候不是這樣的。”</br> “我知道。”</br> “昨天這時候你和我說你要回來了,我和爸爸他們也都聯(lián)系好了,我和蕓仙說你看,我要比你先邁入婚姻的墳?zāi)沽耍艺f,你和嘉凱得好好的,即使要去國外讀書,其實也沒關(guān)系的,嘉凱不是那種三心二意的人,你那么喜歡他,他也那么喜歡你,要是我們以后一起舉行婚禮多好。”</br> 江珃越說越急,上去拉住了楊繼沉的手,他的手掌有些涼。</br> 江珃問他:“怎么會變成現(xiàn)在這樣?阿沉,我不要這個樣子,我不要……”</br> 楊繼沉薄唇抿著,眸子和身后的黑暗融為一體,空曠的走廊里回想著江珃桑桑的聲音。</br> 楊繼沉眉頭微微皺起,他伸手抱住了江珃,他張了張口,又沉默很久才開口說:“小珃,你不能再哭了,蕓仙那邊需要你。”</br> 江珃揪著他的衣服卻越哭越大聲,她哽咽的說不出話。</br> 她不明白,明明一切都那么幸福,張嘉凱走了,蕓仙要怎么辦,楊繼沉又要怎么辦,他們這些人又該怎么辦。</br> 他消失了,永遠的消失了,可他又不會消失,往后每一年的跨年都不會那么幸福。</br> 當初季蕓仙拉著她去見他們的時候,江珃很害怕,生怕他們是一群不入流的小混混,可季蕓仙從很早以前就迷戀他們了,他們是她的偶像,張嘉凱是她第一眼就喜歡的賽車手,她費了很大的功夫才和張嘉凱認識,熟悉。</br> 那天,季蕓仙打扮的比任何一天都要美,她們從藝術(shù)廳里出來,他們就站在不遠處,她看見一向大大咧咧的季蕓仙臉紅了,就像西邊下垂的夕陽,有種淡淡的美好和悸動。</br> 季蕓仙喜歡過很多人,幼兒園的時候喜歡班里的西裝小王子,小學里喜歡班主任的兒子,初中的時候喜歡外面賣烤里脊的小伙子,她像風一樣自由,肆意的去喜歡,從不隱瞞自己的內(nèi)心。</br> 那時候季蕓仙怎么說的,哦,季蕓仙迷戀上賽車的頭幾天,她拿著一張自己畫的畫像,和江珃說:“你看,這是我現(xiàn)在的喜歡的人,酷斃了,銀色的頭發(fā)簡直酷斃了,可是他其實是個很容易害羞的人,太可愛了,要是能和這樣的人生活,得多有意思。”</br> 江珃眼睛腫了,她看不清楊繼沉的神色,她抽抽搭搭的說:“蕓仙要怎么辦,我不知道怎么面對她,我不知道……”</br> 她和季蕓仙十幾年感情,她了解她,季蕓仙承受不住的。</br> 她看似什么都不在乎,天馬行空,可到底是女孩子。</br> 她和張嘉凱在一起后變了很多,有些臭毛病都改了,吵吵鬧鬧,卻滿口嘉凱嘉凱的,在她空空的人生里,張嘉凱像根救命稻草。</br> ……</br> 他們是先瞞著季蕓仙的,一邊祈求著她不會知道新聞,一邊用訂婚宴把她騙了過來。</br> 季蕓仙是下了飛機,在機場看到的新聞。</br> 凌晨一點多,江珃和楊繼沉在停車場接她,季蕓仙提著行李箱跑來,她抓住江珃的雙臂,是笑著說的,“小珃,我剛好像看錯了點東西,你們不知道吧,那新聞?wù)f今年曼島TT又有人死了,死者叫張嘉凱,小珃,這怎么會呢?是不是那傻逼電視臺有毛病?啊?是不是啊?我改天就砸了它!我要砸了它!”</br> 季蕓仙嘀咕著要砸了它,迷茫的看了看四周,她說:“我們現(xiàn)在就去電視臺!”</br> 江珃淺淺的呼吸著,反手拉住季蕓仙,“蕓仙。”</br> 這一聲涼涼的蕓仙仿佛敲定了什么事情。</br> 季蕓仙看著前方,步子僵住,慢慢轉(zhuǎn)過身,她嗤笑了聲,“真他媽的傻逼電視臺。”</br> 江珃看見她的眼睛紅了,邊笑邊哭,最后雙手掩面,失聲痛哭。</br> “我操他|媽的電視臺!操他|媽!操他|媽!”</br> ……</br> 江珃陪著她一起住酒店,楊繼沉住她們隔壁的房間。</br> 江珃哭的眼睛疼,頭也疼,可是她睡不著,也沒有辦法控制眼淚,有滴沒一滴的,江珃洗了無數(shù)次的冷水臉。</br> 季蕓仙蜷縮在床上,像個木頭人。</br> 到清晨,江珃已經(jīng)流不出淚了,她坐在床上背靠著墻,晨光一縷一縷的照亮這個房間。</br> 季蕓仙忽然動了動,她抬眼看向窗戶,失控的笑了起來。</br> 她有氣無力道:“小珃。”</br> “嗯。”</br> “你知道上次我們打電話,他和我說什么了嗎?”</br> “說了什么?”</br> “他說,沉哥和小珃這么快就決定訂婚了,我們也得快點,等他這次回來就去見我父母,哪怕他們再怎么不同意,他也要試一試。你知道我怎么回答的嗎?”</br> “嗯?”</br> “我說,我才不要嫁給你,你老是惹我生氣,我一點都不喜歡你。可他說,沒關(guān)系啊,我喜歡你就好了,搶也要搶過來做老婆。”</br> 季蕓仙說的時候聲音是幸福的,說起幸福的事情人會不自覺回到那個情景中。</br> 江珃也笑了,“你記得去年的跨年夜嗎,你喜歡煙花,他真的買了好多煙花,那時候其實我好羨慕你們,想在一起就在一起了,他也總是以你為中心。我當時想,如果你們以后能走到最后,那真好,我最好的朋友終于可以開開心心了。”</br> 開開心心的活著,有人疼有人愛,有一個正常的家。</br> 季蕓仙似在回想那時候,她說:“你知道的,他其實是個很傻的人,我說什么他都聽。”</br> 季蕓仙抹了把臉,吸了吸鼻子,忽然不說話了,房間又陷入一片寂靜。</br> 在寂靜中,她們感受了從黑暗到光明的變化。</br> 太陽依舊升起,昨天,前天,明天,后天,都是如此,都會如此。</br> “小珃。”她忽然又叫她名字。</br> “嗯。”</br> “小珃…..”</br> 江珃看著她蜷縮著的單薄的身影,再次輕輕嗯了聲。</br> 季蕓仙慢慢撐起身體,坐起身,和她面對面,她看著江珃,瞳仁里蘊著昨晚無邊的夜色,迷茫,沉默,和墜落。</br> “小珃……”</br> “我在。”</br> 季蕓仙有些哽咽,但她不讓自己哽咽,她說:“是我害死他的,我覺得是我害死他的。”</br> “你沒有。”</br> 江珃下床,走到她面前,想伸手去安撫她,可季蕓仙拍著胸膛說:“是我,他不應(yīng)該認識我的,他不認識我,今天也不會走到這一步。”</br> “蕓仙……他不會后悔認識你的。”</br> “他參加比賽前,他和我說,和我說……”季蕓仙再難抑制的哭了,“他和我說他要給我買戒指,他會很努力的,他馬上要有錢了……”</br> 季蕓仙抓著自己的頭發(fā),撕心裂肺道:“他是傻逼,他才是傻逼,我他媽也是傻逼!”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