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樓蘭妖耳 第一卷晴空怒云 第四話流腦話
黃金蜘蛛城中存在著一個徘徊了千年的幽靈,更確切的說,它是一段“機密錄音文件”,一段需要使用特殊感應器材才能接收到的“電波”,“綠色墳墓”籌劃布置了幾十年,正是想要取得這段深埋地底的“幽靈電波”。
司馬灰并不是沒有想到過——只要設法獲取密室中的“幽靈電波”,肯定可以解開“綠色墳墓”首腦的一切秘密。但這件事果是棘手得緊,就如同老虎咬王八,實在是找不著下嘴的地方?!熬G色墳墓”的真實面目,以及它藏匿在探險隊中的方法,都被瞞得鐵桶相似,而“占婆王古城”也早已沉入了大泥掉子,眼下再沒有任何相關線索可供追蹤。
司馬灰權衡輕重,還是要先返回祖國,為那些陣亡失蹤的戰(zhàn)友做個交代,在他看來,沒有任何事情比這個任務更為緊要。
玉飛燕手下的山林隊老少團全伙折在了野人山,她如今也是無從投奔,但限于當前政治形勢,總不能跟著司馬灰一同越境北逃。
司馬灰就給她出了個主意:這些天司馬灰跟“佤幫軍”打聽了國內(nèi)的情況,得知近幾年從緬共人民軍里逃回去的戰(zhàn)友,最開始都會受到隔離審查,主要是防止有人在境外接受特務訓練,被派回中國執(zhí)行潛伏任務,到后來因為人數(shù)實在太多了,審查尺度放寬了不少,不過問題澄清之前,都不能批準返回原籍,而是集中下放到農(nóng)村進行監(jiān)管,后果并沒有他們當初設想得那么嚴重。
司馬灰記得緬共人民軍里曾經(jīng)有個女兵,同阿脆相熟,年齡跟玉飛燕差不多,容貌也有幾分神似,她的背景與司馬灰等人一樣,都是從國內(nèi)跑出來的右派子女,家中父母早已經(jīng)不在了。國內(nèi)更沒有什么至親。去年跟部隊在叢林里行軍,那山溝的淤泥里生有許多草爬子,遇著活人就圍上前來“熱烈歡迎”,拼命把腦袋鉆到肉里喝血,這些草爬子雖然沒有“柬埔寨食人水蛭”可怕,身上卻都帶有一種“流行性腦膜炎”。對人體的感染機率為百分之一,傳上人后幾個小時就不行了,沒個救。當時這個女兵就不幸被草爬子傳上了“叢林流腦”,最終不治而亡,還是阿脆親手將她埋葬在了山里。
司馬灰讓玉飛燕冒充這個女兵,反正回到中國之后都要被下放到偏遠農(nóng)村,只要記清楚新的出身背景,再盡快念熟**的老三篇,那地方上負責監(jiān)管的革委會干部全是農(nóng)村人。在他們眼中看來,這些右派子女都和城里插隊的知青相比,在氣質(zhì)外貌上都沒區(qū)別。誰能認得出來?這就叫“險中求存”,未必不是一條生路。
玉飛燕想到自己走投無路的處境,只好咬著牙說:“去就去,不過司馬灰你個死鬼給我記著,我要出了什么意外,就先交代你是主謀!”
阿脆勸說此事絕不可行,百密難保一疏,何況就憑司馬灰出地這種餿主意,連審查的第一關都過不去。萬一人家從城里調(diào)出檔案來進行比對,肯定會露出破綻,到時候滿身是嘴也說不清了,不僅玉飛燕會出事,你司馬灰也都得跟著受牽連。
商議到最后,玉飛燕也只得決定遠赴英倫,她囑咐司馬灰說:“我在中國有個從未見過面的叔父勝天遠,雖也經(jīng)過手藝,可他與我爹道路不同。】沒入晦字行,而是在英法求學,曾是法國博物考古學院迄今為止最年輕的院士,擔任過法國常駐印度支那考古團的總領隊,常年在緬甸、柬埔寨、越南等地考察古跡,聽我爹講大概在五十年代初期,他曾經(jīng)被綠色墳墓這個組織利用,破解過一份古代文獻,在得知了某些事實之后。就以華僑身份逃回了中國。并在北京任職,此后這些年音訊斷絕。你們此次回去可以設法去找我叔父。如果他仍然在世,或許會知道占婆王黃金蜘蛛城里埋藏的真相。你此去務必保重,咱們多活一天是一天,可別拿自己地性命不當回事?!?br/>
司馬灰點頭答應:“既然你叔父是位從事考古工作的學者,而且名望甚高,歸國后也不太可能放棄他自己的事業(yè),不過文革開始后各單位的知識分子大多被下放到農(nóng)村去了,我在北京還有些關系,回去之后找人幫忙打聽打聽,興許能有著落?!庇谑撬抉R灰開始整理行裝,其實身無一物也沒什么可收拾的,簡單準備之后就要獨自動身上路。
誰知羅大舌頭得知此事。雖然重傷未愈。卻不愿留下來養(yǎng)傷。硬要跟司馬灰一同回國。他實在是在緬甸呆夠了。又惦記著蹲牛棚地老父羅萬山。一天也不想多留。
司馬灰見羅大舌頭已能下地走動。又征求了阿脆地意見。在得到肯定地答復后。就同意帶羅大舌頭返回中國。
在命運地十字路口上。每個人都作出了不同地選擇。但每一條道路。都如同是面前這座云封霧鎖地高黎貢大雪山。存在著太多地未知與變數(shù)。四人畢竟生死患難一場。又知各自前途未卜。說不定這次分手即成永別。臨別之際難免心情沉重。都是沉默無語。正應了那句古話。所謂黯然**者。唯別而已矣。
司馬灰卻不氣短。他見氣氛壓抑。就攬住眾人肩頭說:“大伙別都垂頭喪氣地。咱們這不是還沒死人嗎?將來若能重逢。想來會有別樣心情?!闭f罷招呼羅大舌頭動身上路。一路離了“佤幫”。直奔中緬國境線而去。與大多數(shù)從緬甸逃回國內(nèi)地人命運相同。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除了安全檢疫之外??隙ㄟ€要接受各種審查。好在夏鐵東地事情已經(jīng)翻案了。在此一節(jié)上。沒被過多追究。但司馬灰與羅大舌頭在緬甸折騰地動靜不小。甚至連國內(nèi)也對這些事也有所知聞。因此并沒有如他們預想般被發(fā)配到農(nóng)村進行勞動改造。而是被關送到長沙遠郊一個磚瓦場進行監(jiān)管。白天干活。晚上辦學習班寫材料。把在緬甸地所作所為。不分大事小情。都必須原原本本詳詳細細地落在紙上。至于今后是繼續(xù)關押還是下放。都要經(jīng)過有關部分層層核實調(diào)查。等作出結(jié)論之后才能定性。
司馬灰沒想到審查會如此之嚴。甚至連給家里人寫封信都受限制?;咎幱诟綦x狀態(tài)。完全無法與堂兄取得聯(lián)絡?,F(xiàn)在唯一能來看望他們倆地。只有以前地同學夏芹。
這些年夏芹地父親早已升任副司令員。她在參軍后也被分到了軍區(qū)總醫(yī)院工作。同司馬灰、羅大舌頭一別數(shù)年。三人音容相貌都有很大變化。但昔時情誼未改。此刻重逢都是驚喜萬分。心頭百感交集。
夏芹先是抹了一會兒眼淚,責怪說:“你們倆可太有出息了。當初哪來的那么大膽子?跑到越南被人抓住還不老實,又從農(nóng)場逃到緬甸去了,在外邊胡鬧了好幾年,怎么現(xiàn)在還知道要回來?”
如今回到中國,轟轟烈烈地“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尚未結(jié)束,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嘴里說話也不得不換個頻道,再不敢自夸其能,只得感嘆道:“別提了,那時候年輕不懂事啊。犯了盲動主義的錯誤,給世界革命造成了損失,現(xiàn)在真是追悔莫及。好在已經(jīng)懸崖勒馬認識到錯誤地嚴重性了,如今做夢都想重新投入到祖國人民溫暖的懷抱中來,所以你回去跟你爹說說,能不能想點法子給我們倆從這撈出去?”
夏芹說:“你們啊,先好好在這關著吧,要不然又該上房揭瓦了。”她又提及父親夏副司令員很掛念夏鐵東的下落,想從司馬灰和羅大舌頭這里打聽一些消息。當年夏鐵東被人誣陷要行刺周總理。如今早已澄清了事實,家里卻一直聯(lián)系不上他。
這件事真把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問傻了,心里像是被人用刀子戳了一般,可也不能一直隱瞞下去,就以實情相告,可還是把夏鐵東被政府軍俘虜活埋的情況抹去,說成是遇到伏擊被冷槍打死的,死的時候很突然,沒什么痛苦。夏芹初聞噩耗。忍不住失聲痛哭。
司馬灰請求夏芹幫兩個忙。一是給那些死在異國他鄉(xiāng)地戰(zhàn)友家里寫信通個訊息,再有就是去看看阿脆地家中還有什么人。日子過得怎么樣。
司馬灰和羅大舌頭對此事原也沒抱太多指望,在夏芹走后,羅大舌頭又被告知其父羅萬山兩年前因病去世,二人更覺沮喪,繼續(xù)日復一日地在磚瓦場苦熬,交代材料也不知道寫了幾十萬字,不由得十分焦躁,實在是沒招可想了,只好決定不顧后果,要覓個時機,逃出磚瓦場。
這片磚瓦場地僻人稀,內(nèi)部只有學習班監(jiān)管所的幾溜低矮小平房,里面都是用木板搭的南北通鋪,住了幾十個人,以接受審查的戴帽右派和走資派居多,被監(jiān)管在其中的人活動相對自由,晚上近處沒有警衛(wèi)看押,只有一個革委會的馬副主任,偶爾拎著手電筒過來巡察,監(jiān)督眾人學毛選寫材料。
磚瓦場里白天勞動強度很高,每天一大早,關在附近農(nóng)場里的勞改犯們都會被卡車從外邊送進來,司馬灰就要跟著一起鉆熱窯參加勞動,他發(fā)現(xiàn)這時周圍都有帶槍的戰(zhàn)士看管巡邏。
羅大舌頭因為身上有傷,被允許白天也在屋里寫材料,不用出去干活,但前些天拆了最后一次線,估計用不了多久就沒這待遇了,所以他也沉不住氣了,真要在這關一輩子,那還不如回緬甸佤幫軍入伙呢,就躥叨司馬灰趕緊想辦法逃跑。二人正合計著來次夜間偵察,先摸清周圍明崗暗哨地部署情況,然后卻又計較,馬副主任卻突然推門進來,責備道:“怎么又交頭接耳?你們倆今天地交代材料寫得怎么樣了?”
司馬灰立刻苦著臉叫屈:“主任啊,我這鉛筆都寫禿好幾捆了,組織上對我們地事什么時候才能有結(jié)論?現(xiàn)在正是奪取無產(chǎn)階級文化大革命全面勝利地關鍵時刻,卻讓我天天浪費寶貴時間寫這些沒有價值地東西,這能充分體現(xiàn)黨和人民給出路的政策嗎?”
馬副主任是真替時下的年輕人著急,思想意識太成問題了,所以每次都要語重心長地嘮叨半天,這回他又板起臉打著官腔:“司馬灰,你不要總發(fā)牢騷,也不要有抵觸情緒,你那肚子花花腸子我可太清楚了,整天油腔滑調(diào),寫的交代材料錯別字連篇,前言不搭后語,我看咱們這學習班里就屬你怪話多。我勸你應該有耐心,你們的問題組織上早就開始著手調(diào)查了,可這需要涉及到方方面面,不是短時間內(nèi)可以完成的。雖然你們倆的家庭出身都不太好,問題也比較復雜,但**一再指出,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子反動兒混蛋的論調(diào)不可取。這說明了什么?說明黨和人民并沒有拋棄你們嘛,所以你們要好好交代問題,深刻反省自己地錯誤,堅決站在**的偉大革命路線一邊,珍惜黨和人民留給你們的出路,不要辜負了黨和人民對你們的挽救。”
馬副主任見這二人聽得心不在焉,他自己說得也沒什么興致了,便最后叮囑說:“你們這幾天抓緊時間收拾收拾,到了月底就該上路了?!?br/>
羅大舌頭聞言吃驚不小,“蹭”地站了起來:“月底上路?現(xiàn)在才幾月份啊,不都是秋后處決嗎?”
司馬灰聽到這個消息,也覺全身血液倒流:“秋后處決是前清的老黃歷了,而且國家處決反叛,向來不拘時日,咱倆肯定被扣上投敵叛國的大帽子了?!?br/>
馬副主任一嘬牙花子:“簡直亂彈琴,哪個說要槍斃你們了?我看再過幾天你們的問題也差不多該有結(jié)論了,到時候還想賴在磚瓦場不走?不過在此之前,你們?nèi)砸嗷ケO(jiān)督,積極檢舉揭發(fā),爭取全面肅清精神上思想上血液里的毒質(zhì)?!?br/>
司馬灰一聽這話的意思,竟是要被放出去了,他頗感意外,又不免暗罵馬副主任,這“上路”倆字是隨便用地嗎?老子被你嚇死了多少用來思考人生的腦細胞啊。
二人再向馬副主任打聽詳情,原來司馬灰先前交代給夏芹的事情都已辦妥,夏副司令員也已經(jīng)同意幫忙,畢竟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的父輩,解放前在關外打仗時,都與夏副司令員同屬一個縱隊,或多或少有些交情,如今這年月,火候到了豬頭爛,關系到了公事辦,加上這倆人其實也沒什么大問題,又是革命軍人后代,只要上邊的首長說句話,對司馬灰和羅大舌頭的審查很快就會結(jié)束。
果然沒過多久,他們就被解除了監(jiān)管,可出來之后身無分文,還不如在磚瓦場鉆熱窯,至少那地方一天還管三頓飯,此刻要想解決生存問題,只能參加生產(chǎn)建設兵團農(nóng)機連,到人跡罕至的北大荒去修理地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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