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4
04
程懷恕耐著性子,玩味地笑道:“你就那么確定我是好人?。俊?br/>
棠寧睜大水濛濛的杏眼看他,似是真的在確認一個事實:“那你是壞人嗎?”
她心里清楚,他當然不可能是。
聽出來少女語氣里的不以為然,他鄭重其事地說:“給我一個理由,這件事可以不告訴他們?!?br/>
說這話時的程懷恕,有種很強烈的壓迫感,讓她回避不得。
棠寧也是豁出去了,懇求道:“我想繼續(xù)跳舞,不想讓他們反對?!?br/>
影影綽綽的燈光下,他側(cè)臉輪廓流暢,良久才吐出幾個字:“行,下不為例?!?br/>
看樣子程懷恕是同意了,棠寧心里的重擔瞬間清零。
仰躺在綿軟的床上,她雙眸輕閉,心頭升起的雀躍感不容忽視。
這個小秘密......只有她跟程懷恕彼此知道。
就像無形的羈絆,從種子開始,慢慢在心底扎根。
可她誰也不能說,包括程澈和程旭。
這個周末,她考完每周一次的測驗就要去機構練舞。
雖說是辛苦了點兒,但練舞這事兒風雨無阻,必須要舍得下功夫。
今兒是要排《一枝紅艷露凝香》的隊形,集訓中的小姑娘早早地到了場地。
都還是十六七的少女,個個像是抽條的嫩柳,纖瘦亭勻,很是自覺地開始壓腿熱身。
棠寧換好舞蹈服,隨意一站,裊裊婷婷,完全讓人挪不開眼。
本來還嘰嘰喳喳的場子,在秦玉真進來后,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秦玉真是出了名的嚴師,絕對不會因誰在喊痛就在訓練中心軟。
確認人都到齊后,她掃視一圈,說:“今天很重要的是要選出主舞的位置,有一段單獨表現(xiàn)花苞綻放的部分,是全舞最精彩的時刻,大家自覺點,一個一個上來試?!?br/>
郁夏昂著下巴,率先舉了手:“老師,我先來。”
郁夏古典舞功底好,基礎功扎實,一套舞下來,舞蹈動作流暢,表情也到位。
秦玉真滿意地點點頭:“表現(xiàn)的不錯,下一個?!?br/>
輪到棠寧的時候,她只是想象著花苞盛放的每一個驚艷的剎那,全神貫注到舞蹈的節(jié)奏里。
令人沉浸的古典音樂里,少女跪在地板上,探出白皙的手,模擬花苞的探頭,軟與媚之間,節(jié)奏控制的恰到好處。
最后,所有的蟄伏化為邁步旋轉(zhuǎn)的動作,一時間行云流水,美輪美奐。
仿佛置身的不是訓練室,而是真正的舞臺。
不僅其他人看得目不轉(zhuǎn)睛,秦玉真也鼓起掌來。
她顯然已經(jīng)有了最佳人選,認定道:“棠寧,主舞暫先由你擔任?!?br/>
“不過其他的同學也不能掉以輕心,你付出多少,舞臺上就會呈現(xiàn)多少,努力這東西騙不了人?!?br/>
......
舞蹈排練完,棠寧還留在舞蹈教室里加練。
鏡子里的少女皮膚白皙,明艷動人,每一個動作都力求做到極致。
一直到教室要關了,她才收拾好東西出來。
機構的大門關了,棠寧就從后門出去,剛往前走了幾步,一行人就攔住了她的去路。
為首的咧著嘴,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問:“你是棠寧嗎?”
棠寧下意識抓緊了背包的帶子,警惕道:“怎么了?”
說實話,她心頭涌起不妙的預感,像是細細密密的針,每一下都刺入血肉。
前些天棠寧回家的時候,蘇茴跟程柏城還在議論那件事,不讓她聽到,就是為了保護她。
那人酒氣熏天,不耐煩地說:“你舅舅欠了錢,現(xiàn)在我們找不到他人,他說可以來找你還?!?br/>
她回避著他的視線,言辭堅定:“我不認識你們說的人是誰?!?br/>
男人看著她的樣子比對了一番,嗤笑了聲:“沒找錯,就是你?!?br/>
棠寧又想起之前好幾次不愉快的經(jīng)歷,男人齜著一口黃牙,賊眉鼠眼地糾纏她。
“舅舅找你周濟點兒?!?br/>
“你沒錢?程家沒給你錢嗎?”
“不要跟我裝不認識,你別忘了,你還是你媽生的呢?一口一個程家,我告訴你,你現(xiàn)在就是他媽的孤兒!”
母親去世后,耿巖就愈發(fā)無法無天,先前棠寧去江城舅舅家住過一段時間,聽見的永遠只有無休止的打罵聲。
她被鎖在房間里,望著防盜網(wǎng)外面的世界,像一只囚籠里的鳥。
后來,蘇茴去看過一次棠寧,于心不忍之下,跟老爺子、程柏城勸說再三,才把這孩子接進程家。
只是沒想到耿巖這些年離完婚,吃喝賭-博什么惡習都沾染上了,只會找她和程家的麻煩。
后門這邊路黑沒什么燈,加之天色已晚,根本沒什么人經(jīng)過。
棠寧咬著牙,壓抑下心中的恐懼跟他們周旋著:“你們等一下,我錢都在手機里?!?br/>
下一刻,她假裝把手伸進包里,轉(zhuǎn)身跑進夜色里。
那種境遇下,除了跑,她其他什么都沒有想,也什么都沒敢想。
后面的人可能是喝了酒,沒想到她跑得這么快,早就被甩在身后,暈頭轉(zhuǎn)向的。
巷子太黑,不小心被什么絆到后,棠寧用手肘撐了下地面,膝蓋卻重重相碰,強烈的疼痛感讓她胸腔震顫著,喉頭發(fā)澀,彌留著十足的后怕。
天空中,細微的雨點兒簌簌直下,落在她的眼睫上。
身后已經(jīng)空無一人。
即使現(xiàn)在報警,這條路沒監(jiān)控,也追究不了任何人的責任。
她又想起八歲那年遍地的鮮血,以及封閉的房間內(nèi),不斷縈繞在耳朵里的女人的哭喊、男人的打罵......
所以剛到程家,棠寧總是在深夜夢魘,仿佛這塊石頭一直壓在心口。
她沒跟蘇茴聯(lián)系,自己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
劉姨溫和地問:“寧寧,還要不要吃點?”
她跟劉姨留了句吃過飯了,就頭也沒回地跑上二樓。
少女把自己鎖在房間里,無聲地蜷縮著。
另外一頭的房間燈還亮著,夾雜著很低的交談聲。
程懷恕今天去了趟軍區(qū),空軍的一些領導很關心他眼睛的恢復情況。
李思明就是專門過來幫助他恢復的軍醫(yī),兩人聊了會兒他不在之后部隊那群小子的近況。
談及至此,李思明露出羨慕的眼神,揶揄道:“連韓奇都結(jié)婚了,程上尉,你得抓緊點兒時間啊?!?br/>
程懷恕嗓音喑啞,淡淡地說:“不急?!?br/>
李思明對他這個回復都聽的耳朵里長繭了,環(huán)顧一圈才問:“誒,你們家是不是還住了個小孩兒?”
“嗯,我大哥收養(yǎng)的孩子?!背虘阉〉恼Z氣沒什么起伏。
李思明嘖了聲,開起玩笑來:“別欺負別人小孩兒啊?!?br/>
程懷恕勾了下唇,反駁他:“怎么可能?”
“你訓那些新兵的時候,也沒見你客氣幾分啊?!?br/>
李思明見過他在部隊什么樣兒,體能訓練每回都第一,平日里雖是好相處,但又板著個臉,新兵蛋子們都不敢跟他開玩笑。
程懷恕不想理會李思明的控訴,放軟了聲線:“是個姑娘?!?br/>
李思明贊同道:“噢噢噢......那是訓不得訓不得?!?br/>
探望完情況后,李思明準備回軍區(qū),剛從程懷恕房間出來,迎面碰上了要去浴室的棠寧。
他是個自來熟的,笑嘻嘻地說:“你就是程家那個小姑娘吧?”
棠寧捏著裙擺,一雙鹿眼還蒙著水汽,不輕不重地點了下頭。
這時候李思明才注意到,少女白嫩的膝蓋上呈現(xiàn)出兩處很明顯的傷痕,青青紫紫了一塊,看著就讓人心疼。
作為軍醫(yī)的直接反應讓他皺了下眉,詢問道:“你腿怎么......受傷了?”
棠寧沒說話,唇線繃直。
李思明知道程懷恕房間里有急救包,趕緊把人勸到房間里來上藥。
打開急救包,里面有要用的碘伏、棉簽和恢復傷口用的軟膏。
忙活完一通后,他將藥物交給程懷恕,示意道:“你給她上藥?!?br/>
程懷恕稍頓,搞不懂李思明葫蘆里賣的什么藥。
李思明解釋說:“男女授受不親,再說了,你是她小叔叔,還是你來吧。”
他還補了句:“我可以給你指揮。”
棠寧垂著眉眼,瞧著溫順乖巧,扇子樣的眼睫忽閃忽閃的。
房間的燈光打下,少女的皮膚更像是了淋了一層牛奶。
程懷恕給她涂藥,就是真的很克制,除了傷口,絕不會碰到其他的皮膚。
棠寧盯著他鋒利的下顎線看了會兒,能感覺的到他輕緩的呼吸,有點兒沉,可也令人安心。
等李思明出去,程懷恕才扔掉棉簽,蹲下身來,跟哄小孩兒似的套話道:“你不是跳舞的嗎?腿怎么受的傷?”
即使程懷恕現(xiàn)在看不見,但也能感知到她受傷的這塊不是簡單的磕磕碰碰能形成的。
《一枝紅艷露凝香》的主舞剛敲定的她,結(jié)果自己回去就受傷了,棠寧知道她沒法兒跟秦玉真交待,也很難圓這次來之不易的舞臺夢。
但棠寧不知道怎么開這個口,畢竟是家里的事情,自己跟程懷恕論起來半毛錢親戚關系都扯不上。
她怔怔地,忍著哽咽說:“我自己不小心碰的。”
可話音一落,豆大的淚珠滾落,啪嗒啪嗒,連成線一樣砸下。
程懷恕扶著椅子的手停滯在半空,溫熱的液體一滴一滴沁潤在手背。
他不用多想,也知道是棠寧哭了。
一抽一抽的,是那種很壓抑的哭噎,如同黑暗里的困獸,始終找不到光。
是了,從她失去爸爸媽媽開始,連哭都不能放肆,逐漸變成了一種情緒的壓抑,只能封存在心底。
“哭什么?”程懷恕揚起下巴,拭掉手背的淚珠,嗓音溫柔又繾綣,“叔叔又沒欺負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