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心理罪之暗河(9)
方木想了一會兒,開口問道:“624房間里……連血跡都沒有發(fā)現(xiàn)么?”“嗯。”老邢低下頭,“當(dāng)時刀子從那女人身上穿胸而過,短時間內(nèi)沒有流血倒也說得通,但是不可能一點痕跡都沒發(fā)現(xiàn)―――肯定有人清理了現(xiàn)場。”
方木在心里推算了一下,從老邢出門追趕胡英博到警方進入624房間搜索,前后不會超過4分鐘,在如此短暫的時間內(nèi)能迅速清理好現(xiàn)場,對方一定是做了周密的準(zhǔn)備。忽然,他心里一動。“調(diào)取賓館的監(jiān)控錄像了么?”
“事后去問過了,賓館的答復(fù)是當(dāng)天恰好在調(diào)試系統(tǒng),關(guān)閉了監(jiān)控設(shè)備。”
方木在心里暗罵一句,低聲問道:“你相信這個答復(fù)么?”
“不。”老邢的回答干脆利落。
兩人對視一下,彼此心里都明白,這個陰謀如此之大,恐怕已經(jīng)超出了他們的想象。
“還有件事。”方木頓了一下,壓低聲音,“當(dāng)天你為什么要去城灣賓館?”
老邢認真地看了他幾秒鐘,在桌子上伸出手去,同時示意方木也伸手。
他把手放在方木的手下面,在方木的手心里輕輕地劃下一橫一豎又一提,然后,用探詢的目光看著方木。
丁。方木在心里默念道,同時對老邢點了點頭。
老邢笑笑,“還記不記得你在師大時,第七個讀者那個案子?”
“嗯?”方木不解地揚起眉毛,“記得。可是……”
“當(dāng)時我的搭檔……”老邢緊緊地盯著方木的眼睛,“那個人,還記得么?”
“啊?”方木不由得失聲叫起來,“你是說……”
丁樹成。這個名字被老邢驟然嚴(yán)厲的眼神生生地攔在了方木的喉嚨里。
“幫我找到他。”老邢簡短地說,“越快越好。”
方木驚訝得說不出話來。丁樹成曾經(jīng)是老邢的部下,一直得到老邢的賞識和重用。可是大半年前,丁樹成因為涉嫌徇私枉法被開除出公安隊伍,此后不知所終,據(jù)說曾持有的槍支也未交出。當(dāng)時有不少人在背后說老邢看錯了人,方木得知這個消息后也覺得極為震驚。可是,眼下這件事情,和丁樹成有什么關(guān)系么?
老邢察覺到方木的驚訝,示意他靠過來。“他是我安插在一個組織里的臥底。”老邢用耳語般的聲音說道,“當(dāng)天他通知我去城灣賓館見面。”
“嗯?”方木吃驚地揚起眉毛,“變節(jié)?”
“未必。”老邢的面色凝重,“我最初也是這種推測,但事情發(fā)展到這個地步,我反倒覺得應(yīng)該慎重了。如果他變節(jié),那么整個圈套就很可能是他安排的;如果不是,那……”
“那就說明他已經(jīng)暴露了。”方木立刻說道,“而且他也很危險。”
“所以盡快找到他是關(guān)鍵。”老邢點點頭,“如果他變節(jié)了,找到他,一切就水落石出。如果沒有,就要把他保護起來,恢復(fù)身份。”
“那你怎么辦?”
“再想辦法吧。”老邢沉吟了一下,“先找到小丁。當(dāng)初是我派他去的,出了事情,不能扔下他不管。”
方木知道,老邢在心里還是不相信丁樹成變節(jié)的。他想了想,低聲問道:“那個組織……涉嫌什么犯罪?”
“跨境拐賣兒童。”老邢簡單地說,“這幾年在國外出現(xiàn)多起中國兒童失蹤的案件,當(dāng)?shù)鼐綉岩蛇@些兒童已經(jīng)被秘密送往色情場所。而這些兒童的籍貫,以我們周邊的幾個省份和地區(qū)居多。”
方木點點頭,“這次行動還有誰知道?”
“只有我和小丁。”老邢皺皺眉頭,“他費了不少力氣才滲透進去,剛剛開始的潛伏階段,只查出組織的幕后還有更高層次的人物―――沒想到出了這樣一個意外。”
方木的心情愈加沉重。老邢擺明了被人陷害,而能夠證明其清白的人現(xiàn)在也正邪莫辨。老邢目前的處境極其艱險,要么從此蒙受不白之冤,要么和丁樹成一起身處險境。然而即使如此,他仍然首先考慮到丁樹成的安危。想到這里,方木不由得又看看滿臉傷痕的老邢,感到勇氣漸漸充滿全身,“為什么要告訴我這些?”
“這件事事關(guān)重大,不僅涉及我自己,還事關(guān)整個行動的成敗。所以我必須要找一個有勇氣,又有頭腦的人。”邢至森深深地看了方木一眼,“小子,我不會看錯人。”
方木暗自捏緊了拳頭,“找到他之后,我該怎么做?”
老邢剛要回答,一直沉默不語的看守突然說道:“時間到了。”說罷,他就走到桌前,伸手拽老邢起來。老邢不能再說什么,只好緊緊地盯著方木,一字一頓地說:“拜托了。”
方木緊咬牙關(guān),看著老邢踉踉蹌蹌地被拽到門口。忽然,他跳起來,一把拉住走在后面的看守,低聲下氣地說:“幫幫忙……他也是自己人……照顧他一下。”
“自己人?”那看守毫不留情地甩開方木的手,“殺了人就不再是自己人了。”
走出看守所的大門,一下子身處于初秋燦爛的陽光下,方木感到一陣突如其來的眩暈,腦子也混亂得厲害。
到哪里去找丁樹成?無論他是否變節(jié),現(xiàn)在找到他都是一件極其困難的事情。
城灣賓館里肯定有問題,對手把那里選作陷阱絕非偶然。要不要去追查一下是否真的沒有監(jiān)控錄像?
被殺的女人是誰,跟丁樹成、胡英博是什么關(guān)系?胡英博是這次自殺式陷害的工具,他甘愿一死,究竟是出于什么原因?在他那里會不會有突破口?
問號太多,方木一時也無法理出頭緒,只好發(fā)動汽車,打算先回去再說。
方木的車剛剛離開,停在路邊的一輛深藍色桑塔納轎車就悄然跟上。它小心地保持著距離,宛若一匹正在跟蹤獵物的獨狼,不動聲色,伺機而發(fā)。
第七章局外人
梁四海坐在寬大的老板椅上,面無表情地聽電話。電話那頭的人似乎在請示什么事情,梁四海擺弄著手里的一件純金鎮(zhèn)紙,心不在焉地說道:“既然那女的處理完了,男的留著也沒什么用,也解決了吧……你看著處理,程序方面你比我明白……嗯,我會讓財務(wù)去辦的。”
這時,桌上的呼叫器里傳出一個甜美的女聲:“金先生來了。”梁四海對電話里說了句“就這樣吧”,隨即掛斷了電話。他按下呼叫器上的開關(guān):“讓他進來。”
幾分鐘后,一個高大健碩的男子走了進來,身后跟著一個嬌小的女孩。男子在梁四海面前站定,深鞠一躬。梁四海并不看他,而是打量著那個女孩。女孩年齡不大,帶著未脫的稚嫩和鄉(xiāng)土氣息。感覺到梁四海的目光,女孩顯得十分緊張,低著頭不敢看人,兩只手絞在一起,雙腿也瑟瑟發(fā)抖。
梁四海笑了一下,“多大了?”
女孩正嚅囁著,金先生搶先答道:“十五歲,錯不了的。”
梁四海慢慢地把目光移向金先生,“保證是雛兒?”
“保證保證。”金先生連連說道,“這次絕不會出問題!”
梁四海從鼻子里哼了一聲:“如果再有哪個王八蛋先玩了,我就連你的命根兒一起割掉!”
“是,是。”金先生的汗都下來了,雙腿也不由自主地夾了一下。
“帶她去吧,把衣服換了。”梁四海指指女孩身上不合體的套裙,“有個學(xué)生樣兒!”
女孩此刻已經(jīng)抬起頭來,疑惑不解地聽著他們的對話。金先生推著她的肩膀示意她離開的時候,女孩不知從哪里來的力氣,一下子掙脫了。
“不是……不是做打字員么?”
“就是做打字員。”金先生隨口應(yīng)付著,“走吧走吧。”
“你們騙我!”女孩掙扎起來,“我不干了,我要回家!”
梁四海的臉色陰沉下來。金先生見狀,急忙向外拽那個女孩,小聲威脅:“都收了錢,你說不干?”
“你放了我吧,叔叔,求你了。”女孩的聲音已經(jīng)帶了哭腔,“我回去就還錢……”
女孩還在掙扎,卻感覺頭頂?shù)墓饩€突然暗了下來,抬頭去看,發(fā)現(xiàn)梁四海不知什么時候站在了自己面前。
他瞇起眼睛看著女孩,一言不發(fā),可是那目光卻像一盆兜頭而下的冰水,剎那間讓女孩感到從心底里發(fā)寒。女孩感覺四肢在慢慢變冷、僵硬,最后,連哭聲都發(fā)不出來了。
良久,梁四海低聲說道:“別鬧。聽話。”
這四個字仿佛魔咒一般,女孩再不敢發(fā)出半點聲音,只是圓睜著恐懼的雙眼,任由金先生把她拖出門外。
梁四海轉(zhuǎn)過身去,從衣袋里摸出電話,撥通一個號碼后,換了一種輕松的語調(diào)。
“領(lǐng)導(dǎo),貨已經(jīng)送過去了。”他的臉上掛滿笑容,“現(xiàn)在談?wù)勎业氖拢俊?br/>
方木穿過那些如同蛛網(wǎng)般錯綜復(fù)雜的胡同,邊看著墻上斑駁不堪的門牌,邊慢慢向前尋找。轉(zhuǎn)過一條小巷,眼前是一條略寬些的街道。一張麻將桌擺在道路中間,可以通行的空隙變得更加狹窄。方木費力地從一個全神貫注打牌的胖老太太身邊擠過去,再抬頭看門牌的時候,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走過了頭。這時,一個推著自行車的男子從前面的一扇門里走出來,方木急忙問道:“請問胡英博家住在哪里?”
男子上下打量著方木,向斜對面的一間平房努努嘴:“那里就是―――你找他干什么?”
“哦,了解點情況。”方木含含糊糊地說。
“那你恐怕只能找他弟弟了。”男子沖麻將桌那邊喊道,“英偉,英偉。”
一個蹲在桌邊的男子懶懶地應(yīng)了一聲。他光著上身,披著一件西服,右手上著夾板,用一條臟兮兮的繃帶吊在胸前,左手捏著半包軟中華,正費力地叼起一根。
“有人找你。”
胡英偉的手抖了一下,香煙也啪嗒一聲掉在了地上。他抬起頭,驚恐萬狀地看著方木,對視了兩秒鐘后,轉(zhuǎn)身就跑。
方木本能地拔腿追上去,好在胡英偉的腿腳不太靈便,跑起來也是一瘸一拐的,還沒跑出胡同,就被方木拽住了衣領(lǐng)。
“你跑什么?”方木把他按在墻上,大聲喝問道。
“手,手……”胡英偉捧著右手,痛苦不堪地呻吟著。
方木松開他的衣領(lǐng),胡英偉順勢蹲了下去,左手抱頭,一副隨時準(zhǔn)備挨打的模樣。
這時,麻將桌邊的幾個老太太一窩蜂地擠過來。前面的一個老太太上前查看胡英偉的手,確認無恙后,卻一把將胡英偉推到方木面前。
“打,打呀,往死里打!”老太太一臉悲憤,“反正已經(jīng)死了一個了,把這個兒子也打死吧。”
另外幾個老太太也七嘴八舌地附和著:“就是呀,還讓不讓人活了?”
“讓人家過幾天消停日子吧……”
“就算是再大的仇也不至于這樣啊……”
方木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只好掏出警官證說道:“我是警察,我問他幾個問題就走,絕對不會打他。”
沒想到表明身份換來的是更加激烈的指責(zé):“警察怎么了?警察打人更狠!”
“英博就是被警察打死的……”
方木忍無可忍:“都給我閉嘴!現(xiàn)在是警察辦案,你們必須配合!還有你……”他指向胡母,“如果你想讓你兒子的事情盡快查清楚,就給我老實點!”
這句話起了作用,胡母撇撇嘴,招呼其他幾個老太太回到麻將桌前,又嘩啦嘩啦搓起來。
方木暗暗松了一口氣,抬手把胡英偉拽了起來。胡英偉一邊齜牙咧嘴地捂著右手,一邊偷偷地瞄著方木。
“胡英博是你哥哥?”
“嗯。”胡英偉干脆利落地說道,“你要是問我哥的事,那你可找錯人了―――他的事我一律不知道。”
“是么?”方木瞇起眼睛,伸手拽過胡英偉的衣領(lǐng),“這件西服是名牌,你自己買得起么?還有這個……”他踢踢腳邊的軟包中華香煙,“你哥哥給你留下多少錢?”
胡英偉的眼光開始躲閃,“沒有……都是我的……彩票……”
方木的手上暗暗用力,“你最好說實話,否則我會常常來找你。”
“好吧好吧。”胡英偉無奈,狠狠地罵了句粗話,“我告訴你,以后別來煩我了。”
胡英博與胡英偉還有其母生活在一起,但他長期在社會上游蕩,很少回家。胡英偉靠在外面打零工維持生計。一周前,已多日不見蹤影的胡英博突然回家,留下一口袋錢,又叮囑弟弟好好照顧母親,然后就匆匆離開了。以前胡英博也曾有過外出躲避風(fēng)頭的經(jīng)歷,所以胡英偉母子并未在意,誰知幾天后,就傳來了胡英博的死訊。
方木聽后,沉默了一會兒,開口問道:“他留下多少錢?”
“五萬。”
方木盯著胡英偉的眼睛,胡英偉的呼吸急促起來,硬撐了幾秒鐘后不得不承認:“二十五萬。”
方木看著他,他眉眼間和胡英博極其相似。而另一張臉,此刻正躺在冰冷的太平間里。方木想了想,忍不住問道:“你們想沒想過,這究竟是什么錢?”
良久,胡英偉才遲鈍地搖搖頭:“人都死了,還是錢最實在。”
身后的麻將桌忽然傳來一陣喧嘩,有人和牌了。胡母一邊懊惱地嘟囔著,一邊從衣袋里掏出一把錢扔在桌子上。
她輸?shù)舻氖鞘裁矗亢⒉┑囊恢皇郑€是一條腿?
方木忽然感到一陣悲涼,他松開一直揪在胡英偉衣領(lǐng)上的手,低聲說:“好好活著吧,你和你媽媽都是。”
“我倒是想。”胡英偉苦笑一下,抬起戴著夾板的右手,“別再挨打就行了。”
“哦?”
“前天有人來問我哥的事,我也是這么回答的,結(jié)果莫名其妙地挨了一頓打。”
“什么人?”方木立刻問道。
“不知道。”胡英偉似乎仍心有余悸,“反正下手挺狠的。”
方木看了他一會兒,輕嘆口氣,“我不會再來找你了,放心吧。”
說罷,他轉(zhuǎn)身向巷子口走去,剛邁出幾步,就聽見胡英偉在身后“哎”了一聲。
方木回頭看他,胡英偉站在原地,肥大的西服罩在身上,顯得他更加羸弱。
“我哥哥……我哥哥他……”胡英偉似乎哽咽了一下,“他不是個太壞的人。”
方木沒有答話,盯著他看了幾秒鐘后,轉(zhuǎn)身走了。
果真不出所料,胡英博是對方重金聘下的“死士”。而老邢所說的那個女人,應(yīng)該是為了誘使老邢開槍的另一個犧牲品。
二十五萬,兩條人命。
盡管天氣并不冷,方木還是打了一個寒戰(zhàn)。對方欲置老邢于死地的目的十分明顯,如果不能證明胡英博的確在房間里殺了人,老邢開槍的動機就無法解釋。那么,他在法律上,就真的犯了故意殺人罪。
老邢最后可能倒在他捍衛(wèi)終生的法律上,這太諷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