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心理罪之第七個讀者(8)
黑影把毛巾收好,低頭查看癱軟在自己腳下的女孩。確認她已經(jīng)失去意識后,黑影又扭頭看看那個男孩。后者保持著剛才的姿勢,一動不動地趴在地上。
黑影彎下腰,把女孩扛在身上,轉(zhuǎn)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此時,灰黑色的天空中,已經(jīng)有大片的雪花緩緩飄落下來。
半小時之后,黑影一個人急匆匆地返回。令他吃驚的是,原處已是空空如也。他急忙向四處張望,沒有那個男孩的影子。
覆蓋了一層積雪的地上,一行淺淺的腳印指向體育場的南出口。
黑影沒有猶豫,他飛快地穿過體育場,跑到南出口,左右張望了一下,依舊不見人影。他的心狂跳了起來,轉(zhuǎn)身跑進體育場,翻過欄桿,疾步登上二十多層的臺階。最后,他站在看臺頂端,睜大眼睛,透過越來越密的雪花向下搜尋著。
來回掃視了幾圈之后,他終于看到了那個提前蘇醒的人。男孩捂著頭,手扶著體育場的外墻蹣跚前行。
他估算了一下距離,隨即就沿著臺階跑起來。十幾米外的臺階下還有一個小門,從那里出去,應該來得及攔住男孩。
必須攔住他,否則一切就會敗露。他全力跑著,絲毫沒有注意到臺階上已經(jīng)滿是積雪。突然,他腳下一滑,整個人撞在了臺階頂端的圍欄上。
頓時,肋骨處傳來一陣劇痛。幾乎是同時,他聽到了幾聲清脆的斷裂聲和下面一聲短促的慘叫。
他顧不得察看傷勢,咬著牙沖下臺階,拉開小門,沖了出去。
男孩以一種奇怪的姿勢跪伏著,頭頂著地面,兩只手軟軟地垂在身側(cè)。在他的頭部和身上到處都是碎冰塊,脖頸后面插著一支晶瑩透亮的冰凌。
男孩抽搐了幾下就不動了。
這樣的場景大概也是黑影沒有想到的。呆立了半天,他走過去探探男孩的鼻息。隨即,他站起身來,眼睛熠熠生光,滿臉都是遮掩不住的興奮。他倒退幾步,最后看了一眼這令人難以置信的場景,轉(zhuǎn)身消失在夜色中。
雪,越下越大了。
體育學院的金超有一個雷打不動的習慣――晨跑。早晨5點,宿舍的門剛剛打開,金超就穿好跑鞋和運動裝,慢慢地向體育場跑去。
大雪已經(jīng)下了一夜,現(xiàn)在還沒有停。奔跑中,不時有大片的雪花拍打在臉上。金超一邊小聲咒罵這該死的天氣,一邊深一腳淺一腳地跑著。此刻,大多數(shù)人還在睡夢中,校園里靜悄悄的。金超摸著黑跑進體育場,簡單做了熱身活動之后,就沿著空無一人的跑道徐徐奔跑起來。
跑了一圈之后,金超的眼睛開始逐漸適應體育場內(nèi)的光線。跑著跑著,他隱隱約約地看到旗桿邊站著一個人。
這么早就來讀英語了?這么黑的天,能看見么?
金超的腳步慢下來。
難道是出來聽英語廣播?現(xiàn)在可下著雪啊。
金超盯著旗桿邊的人,越跑越近了。
距離旗桿大約幾米的時候,金超終于看清了。
那是一個滿身都被白雪覆蓋的人。
第八章無力悲傷
丁樹成筋疲力盡地坐在桌前,面前的煙灰缸里插滿了長長短短的煙頭。
昨晚是他值班,他把兩起案件的所有資料都仔細地看了一遍。可是直到天色泛白,還是毫無頭緒。
丁樹成揉揉發(fā)脹的太陽穴,覺得嗓子里又干又澀。他端起茶杯,起身去衛(wèi)生間把早已冷透的殘茶倒掉。
還沒等他走回辦公室,就聽到手機在桌子上尖銳地鳴叫著。丁樹成不敢怠慢,疾步走上前去,打開翻蓋一看,不由得心里一沉,是師大保衛(wèi)處的電話號碼。
難道又出事了?
他來不及多想,按下了接聽鍵。對方剛剛說了幾句話,他的臉色就變了,失聲叫道:“什么,又死了一個?”
幾分鐘后,一輛拉響警笛的警車開出市局大院。剛上馬路,丁樹成的電話又響了,他聽完電話后,反而一言不發(fā)地坐在車里,眼睛直勾勾地望著車窗外紛飛的雪花。良久,他回過頭,對身邊一直用探詢的目光看著自己的同事說道:“不是一個,是兩個。”
邢至森趕到師大的時候,現(xiàn)場已經(jīng)被提前趕到的同事們封鎖了起來。藍白相間的警戒線外,擠滿了看熱鬧的學生。邢至森費力地擠過人群,看見丁樹成蹲在地上,盯著面前的積雪發(fā)愣。幾個法醫(yī)在已經(jīng)被平放在地上的女尸前忙碌著。
邢至森走過去拍拍丁樹成的肩膀。后者像被火燙了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邢至森注意到丁樹成的目光中充滿了少見的驚恐。他愣愣地看著邢至森,幾秒鐘之后才喃喃說道:“又死人了,而且是兩個。”
邢至森移開目光。他為自己的下屬在此刻表現(xiàn)出的軟弱感到惱火。稍稍平復一下情緒后,他轉(zhuǎn)頭問另一個在場的警察:“情況怎么樣?”
那個警察簡單介紹了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過程。一個早上來操場晨跑的學生發(fā)現(xiàn)了被綁在旗桿上的女尸,馬上跑回保衛(wèi)處報告。值班的保衛(wèi)干部給丁樹成打完電話后,立刻趕到操場準備封鎖和保護現(xiàn)場。經(jīng)過體育場小門的時候,一個細心的干部覺得墻邊的一個雪堆看起來很可疑,走過去一看,發(fā)現(xiàn)了另一具被埋在雪下、成跪伏狀的男尸。
邢至森皺著眉頭聽完他的匯報,思索了一下,又問道:“現(xiàn)場勘查的情況怎么樣?”
那個警察很快地回答:“正在進行中。不過,”他猶豫了一下,“估計不會有什么線索,雪太大了,幾乎把一切都蓋住了。”
邢至森的眉毛擰得更緊了。他看看依舊失魂落魄的丁樹成,用力拍了一下他的后背。
“走,去那邊看看。”
發(fā)現(xiàn)男尸的現(xiàn)場和這邊差不多,同樣有大量學生在圍觀。法醫(yī)們已經(jīng)開始收拾工具。一個和邢至森相熟的法醫(yī)走過來向他要了根煙,狠狠地吸了一口。
邢至森問他有什么線索。法醫(yī)說了一句“脊髓損傷導致死亡”就不作聲了。吸了大半根煙后,法醫(yī)把煙頭扔在地上踩滅,抬起頭來說道:“很多年沒遇到過這么邪門的事情了。不到三個月,死了四個人……”
正想繼續(xù)大放厥詞,法醫(yī)看看邢至森難看的臉色,知趣地閉了嘴,轉(zhuǎn)身幫助其他人把尸體裝進了尸袋里。
警察們抬起尸袋走向停在一旁的警車。由于尸體呈跪伏狀,又被凍得硬邦邦的,尸袋顯得奇形怪狀。走到車前,警察們揮手讓圍觀的學生們讓開。學生們卻不說話,也沒有人動。
邢至森掃視著人群,感到無數(shù)透著敵意和不信任的目光投射在自己臉上。他回過頭來看著保衛(wèi)處的陳斌處長,示意他幫助維持一下秩序。陳斌卻把頭扭了過去,臉色也很難看。
忽然,人群中傳出一個聲音:“都死了幾個人了?你們是干什么吃的!”
話音未落,抗議聲和咒罵聲就在人群中此起彼伏地響起。剛才還一片靜默的操場瞬間就沸騰起來。
警察們不知所措地看著邢至森。邢至森又回頭看看陳斌。陳斌看著別處,不說話,也不動。
邢至森咬咬牙,走過去,抬起尸袋的一角,大步向前走去。走到人群前,人墻還是紋絲不動。一個體格健壯的男生擋在他的身前。
邢至森抬起頭,那是一張朝氣蓬勃,卻滿是無禮神色的臉。男生毫不示弱地迎著邢至森的目光,臉上的肌肉輕微地顫動著。
邢至森一言不發(fā)地盯著男生的眼睛。男生的臉越來越紅,目光由堅定漸漸變?yōu)槎汩W,呼吸也越來越重。最后,他垂下眼睛,默默地讓開了。仿佛是防線被打開一個缺口,身后的人群也自動讓開一條路。
邢至森目不斜視地把尸袋抬上車,自己也拉開車門坐了上去。剛要關(guān)車門,一只手突然攔住了他。隨即,陳斌的臉出現(xiàn)在車窗外。他看看后座上一言不發(fā)的丁樹成,又看看邢至森,不客氣地問道:“已經(jīng)死了四個人――你們什么時候能破案?”
邢至森沒有回答他,而是撥開他的手,重重地關(guān)上了車門。
陳斌在原地呆立半晌,眼看著警車一輛輛開走,感覺腦子里竟然一片空白。等他回過神來,第一個念頭是:怎么向?qū)W校交代?
他頹然轉(zhuǎn)過身,發(fā)現(xiàn)身后的學生們依然沒有走,還吵吵鬧鬧地聚在一起。陳斌不由得勃然大怒。
“都別圍著了!該吃飯吃飯!該上課上課去!”
其他的保衛(wèi)干部們也開始動手疏散人群。學生們卻始終拖拖拉拉地不肯走。撕扯了半天,不知是誰喊了一聲:“去行政樓!”頓時,學生們一呼百應。人群撤出了體育場,直奔行政樓而去。
陳斌愣了一下,心中暗暗叫苦,這下攔也不是,不攔也不是,只好招呼上保衛(wèi)干部跟著人群跑。
當大批群情激憤的學生吵吵嚷嚷地趕往行政樓的時候,方木一個人回到了宿舍。
宿舍里的暖氣很足,可是方木坐在床上的時候,仍然在全身發(fā)抖。
他感到恐懼。
今天早上的每個人都會感到恐懼。恐懼這校園里還會不會死人,恐懼下一個會輪到誰。
而方木恐懼的,是他自己。
當方木擠在人群中,極力向旗桿望去的時候,法醫(yī)們正設法把女尸從旗桿上解下來。厚厚的雪披在早已失去體溫的女尸身上,但是仍然能看出死者曼妙的身姿。
圍觀者在竊竊私語。有低聲的驚呼,有哀婉的嘆息,也有人緊緊盯住尸體,久久不能言語。
方木也被女尸完全吸引住。仿佛連接了天地的一片蒼茫白色中,女尸露出的黑發(fā)默默垂落,眼角還有些許小小的冰珠,在清晨的陽光下熠熠生輝。
女尸被慢慢地平放在積滿白雪的地面上,身上的積雪開始剝脫,蒼白的肌膚若隱若現(xiàn)。
方木緩緩地吐出一口氣。
太美了。
這個念頭只是在他的腦海中如電光石火般一閃而過,方木卻被自己嚇了一跳。
我為什么會這樣想?
他用力搖搖頭,竭力想把這個怪異的念頭趕出腦海。可是他越努力,這三個字卻越發(fā)清晰。
當死亡像藝術(shù)品一樣被展示的時候,你會忘記心跳的停滯、呼吸的消失、瞳孔的擴散――那種種令人恐懼、令人生厭的特征都會忘掉。你甚至會欣賞那黑衣使者揮起長鐮刀時的鋒芒畢露。
方木的手漸漸攥緊。
從容掌握他人生命的感覺。
也許,這就是他感受到的。
“散開散開,別圍著了,沒什么好看的!”
警察粗暴的吆喝聲讓方木回過神來。重新站在冰冷的雪地上,他竟有一點悵然若失的感覺。而隨之而來的是更加深切的恐懼。
我這是怎么了?
不知在寢室里坐了多久,方木才感到自己抖得不那么厲害了。
腳底有濕冷的感覺。方木低頭看看,鞋子上的雪已經(jīng)化開了,混著鞋底的泥,在地面上留下污濁不堪的腳印。
方木站起身來,走到窗臺下,拎起一個暖水瓶,晃了晃,給自己倒了一杯隔夜的熱水。
喝了幾口溫吞吞的水,方木盯著水泥地面上那幾個歪歪扭扭的腳印。看了一會兒,他又把視線投向前后左右的事物。
不知為什么,眼前的一切似乎有些陌生。那油漆斑駁的雙層床、凌亂不堪的被褥、墻上體育明星的海報、床下亂七八糟的鞋子,仿佛都在不知不覺間,悄悄地發(fā)生了變化。
或者,改變的,只是我自己而已?
方木感到全身僵硬,剛剛回到身上的熱氣,仿佛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我,為什么能感受到――他?
尸檢報告和現(xiàn)場勘驗報告很快送到了丁樹成的辦公桌上。
女性死者名叫宋飛飛,師大經(jīng)濟系三年級學生,甘肅人。死者被發(fā)現(xiàn)的時候,全身一絲不掛,被捆在操場西南角的旗桿上,嘴里還塞著死者的內(nèi)褲。在現(xiàn)場沒有發(fā)現(xiàn)死者的其他衣物。尸檢結(jié)果表明,死者的處女膜呈陳舊性破裂,但沒有發(fā)現(xiàn)當晚行房的痕跡。死者身上無明顯外傷,但是在血液中發(fā)現(xiàn)了經(jīng)黏膜滲入的乙醚成分。由此,可初步推斷死者曾被人麻醉。之后,她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被剝光衣服,捆在旗桿上。從死者身上的勒痕來看,死者曾有過短暫的意識恢復,并有過掙扎。當晚氣溫大約為零下24℃,死因不言而喻――死者是被活活凍死的。
男性死者的情況就比較特殊了。死者叫賈連博,與女性死者同為經(jīng)濟系三年級學生,河南人。經(jīng)調(diào)查,他與女性死者生前為情侶關(guān)系。從尸檢結(jié)果看,死者頭部有大約3厘米的頭皮裂傷,疑為鈍器擊打所致,但是不足以致命。最終置他于死地的是插在死者后脖頸上的冰凌導致的脊髓損傷。根據(jù)現(xiàn)場的情況,尸體被發(fā)現(xiàn)的位置上方是體育場的外墻,頂端的水泥外沿還殘留著斷裂的冰凌。看起來,他的死似乎是一宗意外。但是,由于當晚的氣溫較低,死者頭上的冰凌如果要落下的話,應該是受到過外力撞擊的結(jié)果。勘驗人員曾登上死者上方的體育場臺階進行勘驗。可是,由于當晚曾有超過11厘米的降雪,所以現(xiàn)場幾乎沒有留下任何有價值的線索。
從調(diào)查走訪的結(jié)果來看,兩名死者都不是本地人,社會關(guān)系比較簡單。而且,他們在系里人緣頗好,沒有與人結(jié)怨的傳聞,也沒有男女關(guān)系方面的糾葛。根據(jù)兩名死者的室友反映,賈連博和宋飛飛正處在熱戀期,幾乎整天都黏在一起,偶爾還會去校外的通宵錄像廳過夜。
據(jù)此,警方對案發(fā)過程作了初步還原:兩名死者在案發(fā)當晚曾在操場上約會,被兇手分別以鈍器敲擊及乙醚麻醉的方式制服。而后,兇手將女性死者帶至體育場西南角,剝掉衣服后,將其捆綁在旗桿上。男性死者在蘇醒后曾試圖逃離體育場,后被未知原因?qū)е碌谋鑹嬄浯趟馈?br/>
之所以將第一現(xiàn)場認定在體育場內(nèi),原因在于,這里是師大的情侶們約會的主要場所。再者,兇手不太可能在校園內(nèi)的其他場所將兩名死者同時制服。由此得出的另一個結(jié)論是,案發(fā)時間極有可能是晚10點半,也就是學生宿舍關(guān)閉之后。因為此時校園里人跡寥寥,正是兇手作案的最佳時機。
然而,警方目前掌握的情況也僅限于此,仍有大量疑點無法證實。
第一,兇手是否是校內(nèi)人員?
第二,兇手為何要置二人于死地?
第三,將二人制服后,兇手為何要費時費力地將女性死者綁在旗桿上,任其活活凍死?男性死者的致死原因究竟是意外還是有意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