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心理罪之畫像(2)
尸檢表明,其中一個女性被害人左手的指甲斷裂,而斷離的指甲就落在尸體仰臥的位置附近。奇怪的是,在所有被害人中,這名死者身上的傷痕最少。這說明死者對于強奸并沒有進行過分激烈的反抗,結(jié)合指甲就在尸體不遠處找到的情況,指甲可能是在兇手強暴被害人之后,在動手勒殺她的過程中,由于被害人的拼命掙扎造成的。在斷離的指甲中發(fā)現(xiàn)了不屬于被害人的皮膚組織(血型為A型),那么死者的指甲很可能是在和兇手的身體接觸后被撕裂的。由于兇手采用的是背后勒殺的方式,所以被害人的雙手能夠接觸到的部位有限,最大的可能就是兇手的雙手。方木注意到指甲是被撕裂而不是折斷。這就意味著指甲在劃破兇手皮膚的時候,肯定與某種物品接觸后發(fā)生撕裂。手上的什么東西能夠把指甲撕裂呢?方木首先想到的就是手表,而且極有可能是金屬質(zhì)地。一個在建筑工地從業(yè)的人,戴一塊金屬質(zhì)地的手表,這本身就有點不同尋常。那么這個人一定是想表現(xiàn)出他的與眾不同。
那他就應(yīng)該是一個具備一定文化水平的人。
在建筑工地打工――具有一定文化――有人生挫敗的經(jīng)歷――年齡不超過25歲。
最貼切的答案是:一個來自農(nóng)村的高考落榜生。
如果是這樣一個人,那他一定還有其他的方式來表現(xiàn)他與其他在工地打工的農(nóng)民工的差別。例如,與農(nóng)民工們油膩的長發(fā)不同的干凈利落的短發(fā),表明他“知識分子”身份的眼鏡,也有可能是一件區(qū)別于沾滿水泥的工作服的白襯衫。
那么,他就是一個短發(fā)、偏瘦、戴眼鏡、有一件白襯衫、左手腕戴塊金屬手表的人(左手腕應(yīng)該有被害人留下的抓痕。而把表戴在左手上的人,習慣手通常是右手)。
方木陳述完自己的理由之后,專案組的干警們一片沉默,每個人的臉上都寫著復雜的表情。的確,當推理的過程被一步步抽絲剝繭般再現(xiàn)以后,破案似乎是一件水到渠成、再簡單不過的事情。而這個過程,又有幾人能準確地邁出第一步呢?
還是邢至森打破了沉默:“嗨,你當初把黃永孝的名字告訴我們不就完了,也省得我們費事了。”
大家哄的一聲笑開了。
方木沒有笑,始終盯著自己腳下的那塊地板出神。
案件順利送交檢察院起訴。C市市民也紛紛交口稱贊警方破案神速。邢至森想給方木一定的物質(zhì)獎勵(之前邢至森委婉地向方木解釋,警方不可能向公眾宣布本案是在一個22歲的大學生幫助下破獲的,方木表示理解),方木拒絕了。邢至森問方木有什么要求,方木的回答很簡單:在黃永孝上法庭之前和他單獨面談一次。
盡管很多人對這次面談充滿好奇,不過在方木的堅持下,局里還是安排方木和黃永孝進行了一次不受打擾的面談。整個談話持續(xù)了兩個多小時,方木整整記了半個筆記本和兩盤錄音帶。丁樹成曾經(jīng)聽過一段錄音,從談話的內(nèi)容來看,涉及本案的很少,方木似乎更關(guān)心的是黃永孝從記事起到21歲之間的人生經(jīng)歷。
黃永孝5歲的時候,父母離異,媽媽帶著比他大一歲的姐姐改嫁到外地。從此,黃永孝就跟父親生活在一起。黃從小就性格內(nèi)向,不愛與人交談,但是學習刻苦,一直被所有人認為是本村最有可能考上大學的人。8歲的時候,黃永孝無意間撞見父親與本村的一個有夫之婦偷情,還因為這件事被父親暴打一頓。14歲的時候,當時在讀初中的黃永孝被一個高年級的女生帶到山上。當那個女生將黃永孝的手直接按到自己的乳房上的時候,他被嚇壞了,連滾帶爬地跑下了山。可是兩年后,16歲的黃永孝在一次下田勞動的時候,突然把身邊一個一直與他關(guān)系不錯的女生(與黃永孝是同班同學)按倒在田地里,在她身上亂摸亂親。那個女孩嚇得大聲哭叫,引來了村人,才將女孩解救下來。后來在父親賠了一頭驢以及村里長輩的調(diào)解下,此事才算平息。黃永孝的學習成績卻自此一落千丈。兩次高考失利后,黃永孝就隨叔父進城打工。一年多里,黃永孝一共輾轉(zhuǎn)了五個工地,歷盡城里人的白眼和排斥。由于性格內(nèi)向,又比較孤傲,所以在每個工地待的時間都不長。閑極無聊的時候,黃永孝就去街邊的錄像廳看武打片。也正是在這里,黃永孝第一次看到了A片。自此一發(fā)不可收拾,整日腦子里都是A片里女性充滿誘惑的胴體,直到他在一天深夜跟上了一個晚歸的白領(lǐng)女性……
之后方木幾乎成了C市公安局的“顧問”。在他的協(xié)助下,一共破獲了一起綁架案、一起敲詐勒索案、兩起殺人案。在上述案件中,方木對犯罪嫌疑人特征的描述對案件的偵破起到了很大的作用。
第二章有記號的人
聽完方木離奇得近乎荒謬的故事,邰偉有些將信將疑。
“他,那個叫方木的學生,”邰偉斟酌了一下自己的詞句,“他在給犯罪嫌疑人畫像?”
丁樹成點點頭。
“真的有這么厲害么?”
丁樹成笑笑,他湊過來,表情神秘地問:“你知道羅納爾多為什么是世界第一前鋒么?”
“唔?你說什么?”邰偉有點莫名其妙。
“為什么郝海東不能成為世界第一前鋒?”
邰偉目瞪口呆地看著丁樹成。
“天賦。這家伙有察覺犯罪的天賦。”
邰偉在J大研究生處查得方木住在南苑五舍B座313寢室,可是到宿舍樓卻撲了個空,同他住一個寢室的男生說方木去打籃球了。邰偉問方木長什么樣。男生笑笑說:“你不用問他的長相。你只要看見一個獨自在球場上練罰球的人,那就肯定是方木。”
天氣很好。到處是微微吹過的暖風和好聞的花粉味道。人們大多脫下了厚重的冬裝,穿著輕便地在校園內(nèi)穿梭,偶爾還能看見幾個急不可待地穿上短裙的女孩子。邰偉拉住一個抱著籃球的小個子男生,問他籃球場怎么走,小個子男生非常熱心地給他帶路。
籃球場位于校園的西南角,是一大塊用鐵絲網(wǎng)圍成的水泥場地,一共有八塊完整的籃球場。邰偉依次走過這些聚集著生龍活虎的小伙子的場地,留心尋找著那個獨自練習罰球的男孩。
他并不難找。在場地最邊緣的一塊球場上,有一個男孩站在罰球線上,揚起手,籃球在空中劃出一條弧線,準確地落在籃圈中。
邰偉走到場地邊,看著男孩一遍遍重復著同樣的動作:揚手、投籃、入筐、撿球、走回罰球線、揚手、投籃、入筐……男孩的動作標準、優(yōu)美,出手的籃球幾乎無一落空。
“有事么?”突然,男孩目不斜視地冷冷拋過來一句。
“哦?”邰偉有些猝不及防。他尷尬地清清嗓子,“咳咳,你叫方木吧?”男孩揚起的手略略停頓了一下,然后手指一撥,籃球飛出后沒有直落籃圈,而是撞在籃圈上,又彈回他的手中。
男孩捧著籃球,轉(zhuǎn)過身。他的臉色潮紅,鼻尖上有細密的汗珠,臉頰凹陷,下巴顯得尖尖的,濃密的眉毛此刻緊鎖在一起,而他的眼神――
冷漠、疲倦,卻又銳利無比,仿佛能夠刺破午后強烈的光線直鉆進對方的身體里。
邰偉在這樣的目光下不由得打了個寒噤,他躲開對方的視線,剛想開口,卻發(fā)現(xiàn)自己并沒有為與方木的初次見面準備一個合適的開場白。
“你……你認識丁樹成吧?”
方木的眉頭皺得更緊,他盯著邰偉說:“你是警察?”
說完,不等邰偉回答,就徑自走向球場邊的長椅。邰偉遲疑了一下,也跟著走過去坐下。
長椅上放著一個很舊的書包,方木從里面拿出一包面巾紙,抽出一張擦擦臉,又掏出眼鏡戴上。
“有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拿矗俊蹦樕先匀缓翢o表情。
邰偉感到一絲不快,但是想想此行的目的,還是從皮包里拿出一沓資料,遞給了方木。
“我是市局刑警隊的,我叫邰偉。今年三月份以來,我市連續(xù)發(fā)生了三起入室殺人案。這是這三起案子的一些資料。我聽說你……”說到這里,邰偉發(fā)現(xiàn)方木并沒有聽他說話,而是全神貫注地看手中的資料,就悻悻地閉上嘴,拿出來準備表明身份的警官證也悄悄地塞回了口袋。
沒有比和這樣的家伙坐一下午更讓人厭煩的事了。方木始終一言不發(fā)地坐著看資料。邰偉最初還耐心地擺出隨時準備傾聽的姿勢,時間久了,肩膀酸得厲害,也開始不耐煩起來。他伸展開四肢,向后舒服地靠在椅子上,百無聊賴地四處張望著。
剛才方木投籃的那塊場地已經(jīng)被幾個男生占據(jù)了。這些二十出頭的男孩子在球場上不惜體力地奔跑著,爭搶著,不時發(fā)出興奮的尖叫,時而為一個動作是否犯規(guī)、一次得分是否有效大聲爭論著。邰偉看著這些精力充沛的男孩子,不由得回想起自己在警校讀書時的日子,嘴邊漸漸浮現(xiàn)出一絲微笑。
猛地,他意識到身邊的這個人其實就是這些男孩子中的一員,而他,和這些沒心沒肺的男生多么不同!仿佛有什么記號,使他與周圍的人物涇渭分明。他不由得再次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方木。
方木看得很慢。他低垂著腦袋,眼睛始終盯著手中的圖片和現(xiàn)場報告及尸檢報告。有幾次抬起頭來,邰偉以為他要說什么,忙湊過頭去。可是方木只是凝望著遠處的風景,并不說話,少頃,又低下頭仔細地看資料。邰偉注意到他對幾張現(xiàn)場圖片格外關(guān)注。
終于,他站起身來,長出了一口氣。然后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把資料遞給一直盯著他的邰偉。
“這個人,男性,年齡在25歲至35歲之間,身高不會超過175厘米,應(yīng)該比較瘦。”
邰偉盯著方木,幾秒鐘后,他忍不住開口問:“就這些?”
“對,就這些。”方木干脆地回答。
邰偉感到大失所望。他原以為方木會像丁樹成所講述的那樣,具體、詳細地描述出兇手的外貌、生活環(huán)境、家庭背景。可是方木只給出了這樣一點模棱兩可的結(jié)論。老實說,方木所判斷的,并不是什么有價值的線索:采用如此殘忍手段的,多是男性,而且,大多數(shù)連環(huán)殺人犯的年齡都不會超過40歲。至于身高和體重,根據(jù)現(xiàn)場發(fā)現(xiàn)的犯罪嫌疑人的腳印,也能夠推斷得出來。另外,現(xiàn)場遺留的痕跡表明兇手曾和被害婦女有過激烈的搏斗,這意味著兇手不會太強壯。
“根據(jù)這些資料和現(xiàn)場照片,我只能看出這些。”方木好像看穿了邰偉的心思。不過他隨后又補充道:“另外,我感覺這個人精神上有點問題,至于什么問題,我不能肯定。”
哼,邰偉在心里說,傻子也能看出這兇手是個變態(tài)!
“變態(tài)和精神障礙是兩回事。”
邰偉不由得一驚,他意識到方木已經(jīng)在幾秒鐘之內(nèi)兩次窺破他的心事。為了掩飾自己的驚訝,他站起身來,向方木伸出手去。
“好吧,謝謝你,如果還有什么需要向你請教的,我們會再聯(lián)系你。再見。”
方木握住邰偉的手。邰偉感覺到那只手冷冷的,沒有一絲熱度。
“我們最好還是不要再見。”
“哦?”邰偉揚起眉毛。
“我們再見面的時候,就意味著又有人死了。”
邰偉張張嘴,卻什么也沒說出來,只好點點頭,轉(zhuǎn)身走了。
走出籃球場的時候,邰偉忍不住回過頭來,卻發(fā)現(xiàn)方木已經(jīng)不在長椅邊了。向旁邊一看,方木正背對著他孤獨地投籃。此時已暮色深沉,籃球場上只剩下稀稀落落的幾個人,方木的身影在越來越黑的天色中愈發(fā)模糊,只能辨別他不斷揚起的手和籃球在空中斷續(xù)的軌跡。
第三章恐懼
今天是刑事訴訟法學的第一次課。這門課的主講教師宋耀楊教授剛從日本交流訪問歸來,所以一直拖到現(xiàn)在才開課。
方木照舊坐在教室的最后一排。宋教授雖然耽誤了一個多月的課,可是他并不著急講課,而是大談特談了日本的經(jīng)濟發(fā)達和生活舒適,以及他和幾個日本刑事訴訟法學專家“不得不說的故事”。正吹得起勁,一個學生敲敲門走了進來。宋老師正志得意滿之時,也就大度地揮揮手讓這個男生進去了。
男生腳步輕快地走到最后一排,一屁股坐在了方木的旁邊,還友好地向他點了點頭。方木認得他,他叫孟凡哲,民法學專業(yè)研究生。
大學課堂上,遲到本是再平常不過的事情,而大多數(shù),都會得到教師的原諒。讓方木感到略略疑惑的是:孟凡哲的臉上,似乎有著過分的如釋重負的表情。就好像――
就好像逃過了一次嚴峻的考驗。
宋老師終于完成了他的“日本之旅感想報告會”。他拿起點名冊,故作親熱地向?qū)W生們眨眨眼睛:“講課之前,先讓我們互相認識一下吧。”
剛才還昏昏欲睡的學生們此刻都打起精神來,這是必修課,誰也不想拿不到學分。隨著宋老師的嘴里念出一個個人名,教室的各個角落里響起此起彼伏的“到”。方木無意間瞥了孟凡哲一眼,卻吃了一驚。
剛才還輕松無比的他此刻卻緊張得如臨大敵:雙手死死地抓住桌角,關(guān)節(jié)處都已經(jīng)發(fā)白,眼睛直勾勾地盯著宋教授,緊咬著嘴唇,好像宋教授嘴里吐出的不是人名,而是一顆顆子彈似的。
“孟凡哲。”
大顆的汗珠從孟哲臉上流下來,他的嘴唇翕動了幾下,卻沒有發(fā)出任何聲音。宋老師在教室里掃視了一圈,又念了一遍:“孟凡哲。”
許多相識的同學小聲叫他,孟凡哲卻像聽不到一樣,死死地盯著宋老師,上身前傾,嘴唇半張,好像急于說話卻又無能為力。
“沒來么?第一次就曠課?”宋老師一臉怒氣地掏出鋼筆,準備在點名冊上做標記。孟凡哲此時一躍而起,雖然仍然說不出話,卻把手高高地舉起來。
“哦,你是孟凡哲?”
“是我。”終于有兩個字從他的嘴里蹦出來。
“坐下吧,下次注意力集中點。”
好像剛才那兩個字耗盡了他的全部體力一般,孟凡哲無力地“撲通”一聲坐下。教室里有幾個人在掩嘴偷笑,更多的人向他投來詫異的目光。
孟凡哲仿佛在躲避那些目光,整整一堂課都在悶頭記筆記。不過看得出他已經(jīng)不那么緊張了。
他究竟在害怕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