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心理罪之城市之光(1)
序往事
2008年。
潮濕悶熱的天氣已經(jīng)延續(xù)了近半個月。時至中午,馬路上空蕩蕩的,偶爾幾輛汽車飛馳而過,卷起沙塵和熱風(fēng),嗆進(jìn)肺里辛辣無比。這個城市的大多數(shù)人都選擇呆在家里,一是為了避暑,二是為了觀看那四年一度的體育盛會。
渝都麻辣燙里卻熱鬧非凡,狹窄的廳堂里,幾張油膩的餐桌前都坐滿了人。每個人的面前都是一碗熱氣騰騰的麻辣燙,間或搭配著幾根羊肉串或者冰鎮(zhèn)啤酒。廳堂上方的老式風(fēng)扇有氣無力地轉(zhuǎn)著,絲毫不能降低這里的高溫。食客們的后背大都被汗水浸透,卻毫不影響他們對那碗麻辣燙的偏愛。唏哩呼嚕的吞咽聲此起彼伏。
一個滿臉胡子的大漢早早地拿起筷子,麻辣燙一端上桌,他就迫不及待地大口吃起來。吃了幾口,大概是覺得不夠味,他端起瓷碗,一搖三晃地走到付貨口前,操起一個鐵皮罐里油膩的長把鋼勺,從中舀起一大塊黃色油膏,攪拌在自己的麻辣燙里。嘗了嘗,又加了滿滿一大勺油膏,這才心滿意足地走了回去。
在一旁邊嗑瓜子邊看電視的老板娘站了起來,看看已經(jīng)見底的鐵皮罐,半認(rèn)真半開玩笑地說道:“我說大哥,你一來,我家的麻油就不夠用了。”
大漢嘿嘿地笑起來,大口吃著麻辣燙。
電視里正在播報午間新聞,在主持人充滿傷感的解說中,劉翔在男子110米欄決賽中提前退賽的畫面出現(xiàn)在屏幕上。食客中間也一片嘩然,斥其丟臉者有之,言其遺憾者有之。唯有那個大漢一聲不吭地悶頭吃喝,對那場遠(yuǎn)在北京的比賽毫不關(guān)心。
此時,敞開的門外又走進(jìn)三個食客。為首的是一個老者和一個小女孩。老板娘拍拍身上的瓜子皮,笑臉迎了上去。
“來了,老爺子?”她手腳麻利地清理出一片桌面,“還是兩碗,雙份鴨血?”
“一份吧。”老者滿臉是汗,襯衫的前胸和后背各有一大塊汗?jié)n,“這孩子,大熱天的非得來吃麻辣燙。”
老板娘眉開眼笑地拍拍小女孩的頭頂:“又想吃阿姨家的麻辣燙了?”
“嗯!”小女孩響亮地應(yīng)道,“還要加雙份粉絲,再來一瓶冰鎮(zhèn)汽水。”
說罷,小女孩就坐在椅子上,老者在她身邊坐下,滿臉都是慈愛與無奈。
“這孩子,就愛吃這個――倒了兩趟公共汽車呢。”
第三個食客是一個年輕男子,灰色圓領(lǐng)T恤衫,黑框眼鏡,看上去斯斯文文的。老板娘認(rèn)得他,前幾天曾來過兩次,每次都點一碗麻辣燙,卻吃得很少,問了一些莫名其妙的問題就走了。
他并不急著落座,而是在店堂里掃視一圈,最后打量了那個大漢幾眼。
老板娘迎上去,打開手里的小本子:“先生來點什么?”
“一碗麻辣燙。”說罷,他就坐在大漢的對面,拿出煙,慢慢地吸著。
大漢只是抬頭掃了他一眼,就繼續(xù)大口吃著。年輕男子的目光隱藏在黑框眼鏡之后,大漢沒有發(fā)現(xiàn),對方正盯著他粘滿油膏的手指若有所思。
麻辣燙很快就端上來,年輕男子伸手去接,左手卻在桌面上拂了一下,筷子應(yīng)聲落地。他彎腰去撿筷子的時候,目光又在大漢的鞋子上停留數(shù)秒。
接下來,他的神情不再專注,眉頭卻漸漸蹙緊。相對于滿屋專心吃喝的食客而言,他顯然是個異類。面前那碗散發(fā)著誘人味道的麻辣燙,他幾乎碰也沒碰,只是用筷子挑起一塊尚未溶化的麻油聞了聞,就把碗推到一旁。
老板娘有些不滿,你什么意思啊?這不是壞我生意么?
正想著,大漢已經(jīng)把碗里的麻辣燙吃得一干二凈,連湯都一飲而盡。他抹抹嘴巴,掏出錢來放在桌面上,起身就走。
年輕男子也隨即起身尾隨而去。路過那對祖孫的桌前,他忽然停下腳步,拍了拍那個小女孩的頭頂。小女孩含著滿嘴的粉絲,仰起頭來看著他。
年輕男子笑了笑,輕聲說道:“以后別吃這東西了。”
說罷,他就在老板娘驚異和厭惡的目光中,轉(zhuǎn)身走出了店門。
大漢走得很慢,腳步也有虛浮感。年輕男子很輕易就趕上了他。看看他身上那件已經(jīng)泛白的短袖工裝,“裝卸一車間”幾個暗紅色的字模模糊糊。
“大哥。”他快步走到大漢身邊,同時遞過去一根煙。
大漢接過煙,雙眼卻仿佛蒙上一層薄霧一般,眼球的轉(zhuǎn)動也有些遲滯。
“大哥,”年輕男子幫他點上煙,“同發(fā)熱力公司就在附近么?”“嗯。”大漢吸了一口,露出滿是黑漬的牙笑了,“好煙。”
“大哥你是裝卸車間的?”年輕男子顯得很是熱絡(luò)。
“嗯。”大漢仿佛有些遲鈍,想了想才回答。
“那正好,我就去裝卸車間找個人。咱倆順路。”
“誰啊?”
“鄭霖。”年輕男子答道,“你認(rèn)識么?”
大漢的眼珠轉(zhuǎn)動得更加緩慢:“不認(rèn)識。”說罷,大漢就低頭前行,卻沒有沿著路走,而是拐進(jìn)了路邊的居民小區(qū)。
進(jìn)了小區(qū),大漢的行走路線更加沒有規(guī)律,時走時停,有時會在一棟樓前繞上幾圈,有時就站在空地上四處張望。
他的眼睛越來越渾濁,雙手用力地絞在一起,嘴里也不時發(fā)出含混不清的聲音,似乎在念叨著什么。
年輕男子跟在他的旁邊,卻對他的異常舉動不以為怪,只是不停地上下打量他,間或看看手表。兩個人一前一后,走走停停,大漢除了比年輕男子強壯些以外,身形頗為相似,看上去竟像一個影子尾隨著自己的實體。
不遠(yuǎn)處,一個三十多歲的女人走出樓門,揚手把一個黑色塑料袋扔進(jìn)路燈下的垃圾桶。小區(qū)內(nèi)空無一人,她看看大漢和年輕男子,又看看湛藍(lán)的天空和火熱的太陽,小聲說了一句什么鬼天氣,就撐起一把太陽傘,扭動著腰肢向前走去。
大漢直勾勾地盯著身著玫紅色吊帶裙的女人,搶上前兩步,又站住,右手不自覺地在褲襠處揉了幾下。
“唉,不行啊。”他自言自語道,目送那個女人走出小區(qū),自己轉(zhuǎn)身向相反方向走去。
回到路邊,大漢依舊蹣跚前行,半小時后,又轉(zhuǎn)入一片居民小區(qū)。此時已近下午兩點,正是日光最為熾烈的時候,大漢行走在太陽下,身上的短袖工裝已經(jīng)徹底濕透。然而,他似乎完全沒有意識到這炎熱的天氣,依舊毫無規(guī)律地走走停停,不時四處張望著,好像有所期待,又仿佛沒有目標(biāo)。
第三次轉(zhuǎn)回路邊的時候,大漢的腳步已經(jīng)堅實了許多。他擦擦汗,長出了一口氣,看了看周圍的樓群和街道,似乎在辨別方向。就在這時,他也看到了一直跟在身邊的年輕男子。
“你?”大漢的臉上露出了疑惑的神情。
“嗯,剛才我們見過。”年輕男子正在發(fā)短信,“在那家麻辣燙。”
“哦。”大漢依舊是一副初見的模樣,似乎對他們之前的對話毫無印象。
他已經(jīng)確認(rèn)了自己的位置,穿過馬路,向路西走去。年輕男子跟在他后面,雙手插兜,一副悠閑自在的樣子。
“看來你挺愛吃麻辣燙的。”年輕男子又遞過一根煙,大漢猶疑著接過來,吸了一口,笑了,“好煙。”
“經(jīng)常去那家店么?”
“嗯,隔幾天不吃就覺得不舒服。”大漢徹底放松下來,“你也愛吃吧?夠味!”
年輕男子笑笑:“吃了多久了?”
“半年吧。”
“吃完是什么感覺?”
“爽。尤其是她家的麻油。”大漢貪婪地嘬著煙頭,“現(xiàn)在一勺都不過癮了,得兩勺。”
“是么?”年輕男子忽然停下腳步,不遠(yuǎn)處,幾輛警車閃耀著警燈,一路疾馳而來。
大漢不解地看著年輕男子,后者臉上的笑容已經(jīng)消失不見,語氣卻依舊平淡。
“可是,你為什么要殺人呢?”
第一章賽跑
我在哪里?
他晃了晃似乎有幾百斤重的腦袋,立刻感到后腦處傳來巨大痛感。又是一陣眩暈后,意識卻漸漸清醒過來。
最后的記憶是那家骯臟的小飯店、墻上的電視機、C市導(dǎo)報節(jié)目以及回家路上那條長長的小巷……
此刻,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正赤身裸體地側(cè)躺在冰冷的水泥地面上,眼前是幾根豎立的金屬條,看上去怪異又熟悉。
他粗重地呼出一口氣,目光再次聚焦時,發(fā)現(xiàn)那些金屬條是桌椅腿。
難道……
他蜷起身子,試圖撐住地面坐起來,然而這個動作只做了一半就不得不停下來,因為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左手被牢牢地鎖在墻邊的暖氣管上。他先是疑惑,緊接著,巨大的恐怖感襲上心頭。
他連滾帶爬地半坐起來,一邊竭力掙脫左手,一邊快速掃視著自己所處的空間。的確,他在教室里,而且就是自己每天都要工作的那間教室。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誰把我鎖住的?他或者她想干什么?巨大的問號一個接著一個,然而他沒有時間去思考這些,只是本能地試圖擺脫左手的束縛。很快,他發(fā)現(xiàn)自己的右手和雙腳都被鎖住,幾條鐵鏈都連接在一條更粗的鎖鏈上,長長的鏈條那邊,是后門的把手。他更慌了,拼命掙扎。然而徒勞的努力只是在手腕上留下更深的勒痕,粗糙且堅固的金屬鎖鏈分毫未動。
“你醒了?”一聲平和甚至有些親切的問候在教室里突然響起,伴隨著嘩啦嘩啦的聲音。他嚇了一跳,急忙循聲望去。一個頭戴棒球帽,全身黑衣黑褲的男子正背對著自己,拉上最后一扇窗簾。
“嗯,這樣就行了,可以確保我們不被打擾。”黑衣人拍拍手上的灰塵,腳步輕快地走過來。
他被完全嚇呆了,傻傻地看著黑衣人蹲在自己身前,對方那副遮蓋了大半張臉的墨鏡上,清晰地倒映出自己驚恐萬分的臉。
“你是……”
“怎么樣?”黑衣人扳過他的頭,仔細(xì)查看他后腦處的血腫,“還撐得住?”
他的目光須臾不敢離開黑衣人的臉,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我還擔(dān)心自己剛才下手太重,直接把你干掉了呢。”黑衣人的語調(diào)輕松,“來,簡單測試一下――3的開平方是多少?”
“嗯?”他徹底糊涂了,的平方呢?”
“256。”他忍不住問道,“你到底要干嗎?”
黑衣人沒有回答,看上去似乎很滿意。
“還不錯。”他把一個小塑料桶放在墻邊,仔細(xì)擺好位置,“那我們可以開始了。”
隨即,他從身上的背包里一樣樣取出:一沓白紙、一支鋼筆、一個小小的保險箱,最后,是一本書。
“我來解釋一下規(guī)則。”黑衣人指指那個保險箱,“那里是你的手機,拿到它之后,報警或者叫救護(hù)車,都隨你,如果你喜歡,叫份外賣來吃都行――不過,前提是你得拿到密碼。”
他拿起那本書,封面上是色彩絢麗的數(shù)字和數(shù)學(xué)符號。
“初中數(shù)學(xué)天天練,第二冊――很熟悉吧?”黑衣人的臉上笑容可掬,“密碼就是這本習(xí)題集里的所有答案的總和的開平方。”
他怔怔地看著這本習(xí)題集,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我知道你是誰了!”他手刨腳蹬地向后躲著,最后背靠在墻邊瑟瑟發(fā)抖,“你……對不起……求求你……”
黑衣人笑著搖搖頭:“不,你并不認(rèn)識我。而且你也不必道歉――你該道歉的,是那個孩子。”
他已經(jīng)完全聽不進(jìn)去,竭力向桌椅后躲藏,同時聲嘶力竭地狂喊:“救命啊……救命!”
黑衣人靜靜地看著他,直至他喊到聲音嘶啞,佝僂在墻邊不住地咳嗽著。
“我要是你,就不費那個力氣。”黑衣人扶起一只手懸吊著、古怪地扭曲著身體的他,“樓下的值班員至少會睡上五個小時,現(xiàn)在就是打雷,也吵不醒他的。”
他艱難地喘息著,嘴邊的涎水一直滴落到赤裸的胸脯上。巨大的恐懼和劇烈的掙扎讓他的體力幾乎消耗殆盡,只能任由黑衣人把擰開筆帽的鋼筆塞進(jìn)自己手里。
“快點算吧。”黑衣人的語氣仿佛在勸說一個頑皮的小學(xué)生,“你也不想被銬在這里,不是么?”
他嗚咽起來,勉強坐直身體,顫抖著翻開習(xí)題集,剛寫下第一筆,卻發(fā)現(xiàn)只留下一道無色的劃痕。
“沒……沒有鋼筆水。”
“你用不著鋼筆水。”黑衣人的臉上再次浮現(xiàn)出笑容。他站起身,按住對方無力的左腕,手里已經(jīng)多了一把寒光閃閃的手術(shù)刀。
只是輕輕一下。短暫的刺痛之后,他就聽到了類似水管破裂一般的嘶嘶聲。
血噴濺出來,他驚呼一聲,本能地伸出右手去按住傷口。然而,即使右手腕上的鐵鏈繃得筆直,兩手之間還足有半尺的距離。
“別動別動。”黑衣人無奈地嗔怪,重新調(diào)整了小塑料桶的位置,“別浪費你的墨水。”
噴出的血液落在桶里,發(fā)出啪嗒啪嗒的聲音。
黑衣人按住還在掙扎的他,把鋼筆重新塞進(jìn)他手里,示意他蘸著桶里的血來寫。
他終于大哭起來,邊哭邊伏在地上,顫抖著寫下第一道題的答案。鮮紅的數(shù)字“45”在白紙上分外刺眼。
“這就對了。”黑衣人滿意地站起身來,看看手表,“我用了五個小時才得出答案,不過你應(yīng)該比我快,兩個小時足夠了。不過你得抓緊時間……”他指指那個小塑料桶,“那玩意凝結(jié)得很快,呵呵。”
說罷,他就拎起背包,四下掃視了一圈之后,拎起拖把,小心地拖在地上,轉(zhuǎn)身向門口走去。
剛拉開門,黑衣人似乎想起了什么,轉(zhuǎn)身說道:“對了,最后的答案取整數(shù)即可――祝你好運!”
一個意味深長的微笑后,黑衣人關(guān)上了房門。
第二章求婚
初秋的陽光依舊灼熱熾烈,在橫行肆虐了整整一個夏天之后,還在不依不饒地炙烤著這片大地。已略顯黃色的野草在陽光下散發(fā)出淡淡的香氣,熏得人昏昏欲睡。
方木頂著初升的太陽,蹲在院子里拔草。汗珠不停地從頭上滑落,流進(jìn)嘴里,咸咸的。每隔一會兒,他就不得不站起身子,伸展一下酸麻的腰背,同時擦擦汗,防止汗水遮擋視線。
這家兒童福利院和天使堂很像,也有一個種植著瓜果花草的院子,只是規(guī)模要小了許多。加之經(jīng)費緊張、人手欠缺,院子里常常雜草叢生,荒蕪破敗的氣氛更甚。
不能讓孩子們生活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即使他們被這個世界拋棄在角落,也要讓這個角落滿目陽光,生機盎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