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樣？”暖閣里，坐在主位，一身員外打扮的中年男子捋著黑須笑道，“比起京城的大雅之音，咱們這淞陽小調(diào)如何？就怕入不了你林老弟的耳。”</br>
    那被他稱作“林老弟”的男子一直是面向歌者而坐，似乎是在品味著字里行間的余韻，這時聽到問話才回過頭來，露出一張年輕俊朗的面貌，他，正是錦春園的恩客林子驄。他笑了笑，道：“唱的是極好的，就是曲調(diào)有些傷感。”</br>
    歌也聽罷，酒也喝罷，事也談罷，他站起身：“鄭老板，咱們的事就這么說定了，以后舜華齋的布匹貨源全要仰仗你了。”</br>
    那鄭老板也站起來：“能跟京城最大的制衣坊合作，這是何等的榮耀，鄭某自當竭盡所能，絕不讓林兄弟后悔所托非人。”</br>
    兩人相視一笑，擊掌為盟。</br>
    事情辦得順利，林子驄的心情也格外的好。快步出了千金樓，此刻他的腦海，已經(jīng)被一個瘦小的身影填得滿滿的，心中微一盤算，已經(jīng)有了決定。停下腳步，向身后追隨的仆從道：“常貴，你先回去吧。生意已經(jīng)談妥了，我還有一些私事要辦，過兩天才回京城，你就不用跟著了。”</br>
    那仆從常貴一臉為難：“少爺可是還要去那錦春園？”</br>
    林子驄臉色一沉：“怎么？我的事你也要管么？”</br>
    常貴連忙低下頭：“小人不敢。只是，這淞陽府實在是個是非之地，那些布商們明爭暗斗，什么陰損招數(shù)都使得出來，尤其那娼僚之地魚龍混雜，我怕……”</br>
    “你怕我出事？”</br>
    “少爺難道忘了兩年前遇刺的事？若不是僥幸被人搭救……”</br>
    林子驄微微皺眉：“我難道換知其中兇險么？你不必多說，我自有打算。”</br>
    常貴急道：“至少讓我跟在身邊伺候著，您若真在外頭出了事，常貴可怎么有臉回去見老夫人？”</br>
    林子驄嘆了口氣：“我知道你擔心我。可是眼下我要做的這事，決不能有人打擾。你放心，我有分寸。”他拍拍常貴的肩膀，阻止他繼續(xù)說下去，揮了揮手，走入人群之中。</br>
    不錯，有一些事情是要小心進行的，比如說，得到一個人的心。</br>
    想起阿端那張清秀的臉上偶爾綻出的令人心憐的笑容，他的腳步又快了很多。</br>
    回到錦春園，并不表示能立刻見到他想見的那個人。阿端不是這里的小官，甚至不是雜役，可以被他呼來喚去。想見阿端，還要等機會。</br>
    走進暖音閣，遠遠的就看見青珞已經(jīng)等在里面，眉頭不由一緊。對這個庸鄙貪財?shù)男」伲睦锸呛軟]有好感的。很難想象，這樣一個人竟是阿端的兄長，也因為如此，他才點了他近身服侍，只不過醉翁之意不在酒罷了。</br>
    “你回來了。”</br>
    這回青珞并沒有熱情的迎上來，他的眼角眉端還隱隱含著些怒氣，說話也有些氣鼓鼓的。</br>
    “怎么了，好像不大開心？”</br>
    青珞悶悶地道：“也沒什么。”伺候他脫了外袍。</br>
    林子驄忽然現(xiàn)：“今天怎么換了一身衣裳，你不是很喜歡那套象彩云一般的衣裳么？”</br>
    他不提還好，一提正戳中了青珞的痛處，頓時怒氣勃，咬牙道：“被人洗壞了！”</br>
    林子驄一呆，直覺的想到阿端：“是你兄弟么？”</br>
    “除了那個笨手笨腳的還有誰？真是沒用的廢物，一點小事也做不好！”青珞抱怨了兩句，想起這是在客人面前，于是收了嘴。</br>
    他一向很懂得在人前假扮斯文，只是那綺云羅是他最好的一件衣裳，著實痛，又惱恨阿端不成器，正在氣頭上，這才說漏了嘴。</br>
    從一些接觸中，林子驄多少能感覺到阿端很怕他哥哥，而這青珞一臉潑辣模樣，又像小廝一樣使喚阿端，想來平素對他也不會太好。</br>
    想起阿端挨了責罵、紅著眼睛無處所說的可憐模樣，他恨不得立刻飛奔到他身邊去，哪有心情理會青珞？</br>
    “不就是一件衣裳，有什么打緊？何必為這點小事生氣。喏，這里是一百兩，你到盛德門外去轉(zhuǎn)轉(zhuǎn)，還愁找不到更好的？”</br>
    這“銀票”可謂萬試萬靈，青珞一雙鳳眼直要瞪圓了：“一百兩太多了吧？再好的衣裳都能買一籮筐了。”</br>
    林子驄淡淡地道：“只挑你喜歡的賣，多少無所謂，只要你高興。”</br>
    青珞許久沒見過這樣大方的恩客，幾乎是屏著氣把那一百兩接到手里，諂笑著自己給自己圓話：“是呀，我的衣服都太舊，實在沒穿了。再說，阿端也要添一兩身衣裳，一百兩剛剛好，剛剛好。”</br>
    他生怕林子驄改變了主意，急急忙忙出了門，一陣風去了。</br>
    走到大門口，迎面來了一人，兩人險些就撞在了一起。</br>
    “哎喲，我當是誰，原來是青珞。這么急匆匆，知道的你是有什么急事要辦，不知道，還以為趕著去投胎呢。”</br>
    聽這刻薄的聲音，就知道除了錦心沒有旁人。青珞正在喜頭兒上，也懶得跟他吵架，揮了揮手中銀票，神色間盡是傲氣。</br>
    “我還道是什么呢，不就是一百兩的銀票么？當誰沒見過似的。”</br>
    青珞斜睨著他，笑道：“一百兩的銀票不算什么，難得的是林公子這分心。他見我衣裳舊了，就掏出一百兩來給我購置新衣。連阿端他也想到了。對了，錦心，你這件衣裳去年就穿過了吧？樣式都老了，要不要我給你帶一件回來？反正這么多我也花不完。”還故意的把那一百兩在錦心眼前晃呀晃。</br>
    錦心白玉一般的臉氣的蒙上一層豬肝色，狠狠地道：“不必了。”</br>
    怒沖沖走了幾步，又轉(zhuǎn)回身來：“我這身衣裳今年正在時興，你懂什么？”</br>
    青珞哈哈大笑，也不還嘴：他深知落水狗不要打的道理，急了咬人也挺疼的。</br>
    自和錦心交手以來，從未贏得這么漂亮。青珞細細的眉梢高高挑起，一臉得意非凡。他昂挺胸，宛如一個打了勝仗的將軍，在一片凱歌聲中，大踏步去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