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下，趙昊看著手里的包子，心中五味雜陳，甚至鼻頭有些發(fā)酸。

他正愣神間，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

趙昊回過神，這才看見趙守正不知何時已經(jīng)回來了。

“喲，又吃包子啊……”趙守正說著就往紙袋里伸手。

“有的吃就不錯了。”趙昊翻翻白眼，問趙守正道：“把我的糖拿哪去了？”

“哦，我送禮了啊。”趙守正奇怪看著趙昊道：“不是跟你說過，為父要去國子監(jiān)辦復(fù)學(xué)嗎？”

“然后呢？”

“兩年沒有坐監(jiān)，怎敢空著手去見司業(yè)大人？”趙守正便解釋道：“司業(yè)大人出了名的沒錢不辦事，再說他肯定知道咱家和周祭酒鬧掰了，不拿點值錢的東西，如何讓他幫我復(fù)學(xué)？銀子太俗，白糖多雅？何況咱們也沒銀子啊……”

“這樣啊……”趙昊這才恍然道：“早晨你跟我說的，就是這事兒。”

趙守正一邊吃包子一邊道：“對啊，我兒做出的東西，當(dāng)然要先問過你了。你說行，我才拿走的。”

“有嗎？”趙昊揉著額頭道：“有也是說夢話。”

“有的有的，當(dāng)然有的。”趙守正笑著夸獎起兒子道：“多虧了你這一斤多白糖，司業(yè)大人才順順當(dāng)當(dāng)?shù)慕o為父辦了復(fù)學(xué)，還問候你祖父安好呢。”

“那倒也值了……”趙昊心說，賺錢不就是為了舉業(yè)嗎？這一斤多白糖也算用在刀刃上了。“可我的本錢怎么辦？”

“我兒放心，為父早就想好了！”趙守正卻大笑著安慰兒子道：“為父至交好友滿金陵。只要為父張張嘴，別說十幾二十兩銀子，就是幾百上千兩也能籌得到。”

說完，他便拉著趙昊往家走道：“回家吃包子去，明天一早我就出門籌錢！不破樓蘭誓不還！”

趙昊見他的樣子不似作偽，心說秦檜也還有三個好朋友呢。趙二爺人緣再差，也不會比秦檜還差吧。

他這才稍稍安下心來，跟著趙守正回家去了。

院子里，高武也修好了屋頂，正在打水洗手。父子倆便分出大半包子，讓高武帶回去與老父親同食。

當(dāng)然，打死趙昊也不會透露，這包子的來路的。

~~

又是一夜無話。

一大早趙守正便爬起來，認(rèn)真的穿戴整齊，將頭發(fā)梳理的一絲不亂，還把私藏的玉佩懸在了腰間。

對著井水看了半天，感覺恢復(fù)了往日的風(fēng)采，他這才步履沉穩(wěn)的出門去了。

趙昊也醒了。心里有事，如何能睡踏實？

通過這些天和趙守正相處下來，他已經(jīng)對大明朝的書呆子有了深刻的認(rèn)識。趙昊實在是擔(dān)心趙守正，會不會又出什么幺蛾子？聽到父親出門，他便悄悄跟在了后頭。

趙守正的朋友似乎沒有住城北的，趙昊一直跟著他走到鐘鼓樓附近的小粉橋一帶，這才到了頭一家。

他遠(yuǎn)遠(yuǎn)躲在墻角，看著趙守正整了整衣冠，深吸了幾口氣，這才舉手敲響了院門。

不一會兒，有個家丁打扮的男子開了門。雖然距離稍遠(yuǎn)，聽不清兩人對話，但也能猜到該是詢問趙守正的來意。

沒說幾句，那家丁居然連連擺手，不容趙守正把話說完，便一下把門關(guān)上了。

趙守正失望的搖搖頭，伸手指了指門，憤憤嘟囔了幾句，這才向下一家出發(fā)。

下一家倒是讓他進(jìn)門了，但等趙二爺出來時，趙昊看他一臉沮喪的樣子，就知道肯定沒借到錢。

就這樣，趙守正一家接一家的轉(zhuǎn)悠。大半天時間，找了十幾家自認(rèn)為關(guān)系不錯的朋友，卻竟然一個肯借錢的都沒有。氣得他對著最后一戶人家破口大罵，罵他們忘恩負(fù)義，狗一樣的東西！可人家的把門一關(guān)，全當(dāng)聽不見的。

趙守正罵累了，頹然坐在大石橋邊。趙昊看了心里很不好受，忍不住想要現(xiàn)出身形，喚他回家。

誰知，趙守正忽然站起來，朝著對面的戶部街上快步走去，看他滿臉興奮的樣子，應(yīng)該不是內(nèi)急。

怕是想到法子了。

趙昊心下一松，暫時沒有現(xiàn)身。

戶部街因南京戶部都稅司設(shè)立于此而得名，其繁華程度還要超過鼓樓外大街許多。不過趙昊此時無心領(lǐng)略，緊緊跟在趙守正后頭，唯恐一個不留神就走散了。

緊跟慢跟，便見他進(jìn)了家懸著‘德恒當(dāng)’黑底金字招牌的當(dāng)鋪。

“德恒當(dāng)……”趙昊忽覺有些眼熟，將頭上的氈帽壓了壓，低頭進(jìn)了當(dāng)鋪。

這家德恒當(dāng)規(guī)模極大，光柜臺后的朝奉便有七八位，柜臺外還有十來個招呼的伙計。看到趙昊進(jìn)來，馬上有人上前招待。

“小客官要當(dāng)東西嗎？”

趙昊并不做聲，只是指了指前頭的趙守正。

伙計便把他當(dāng)成了趙守正的跟班，不再搭理。

只見趙守正來到個高可及肩的柜臺前，仰頭對里頭的朝奉道：“敢問，貴東家張世兄可在店中？”

朝奉一聽對方，稱呼自己東家為世兄，便不敢怠慢，趕忙轉(zhuǎn)出柜臺，請他到一旁的小客廳吃茶。

好一會兒，一個滿面笑容，腆著肚子的高個子，掀開簾子從后頭出來。

一見那人，趙昊恍然，這不正是那天到府上去放高利貸的張員外嗎？！

他從旁聽了會兩人的對話，這才明白，原來趙家和張員外都是徽州老鄉(xiāng)。趙家是休寧的，張員外是祁門的，兩家是鄰縣。從前張員外便靠著這層關(guān)系，這才搭上了南戶部這條線，搖身一變成了半官半商的南京富豪。

原來趙守正之前從沒進(jìn)過當(dāng)鋪，卻總是聽聞當(dāng)鋪吃人不吐骨頭，因此想找個熟人開的店，以免被宰。

~~

只見趙守正解下了腰間的玉佩，遞給了張員外。

“張世兄，這本是我心愛之物。所謂‘吾獨窮困乎此時也’，若非實在沒辦法，斷不會拿出來當(dāng)?shù)摹！北懵犓麌@氣道：“還請世兄看在家父多年照拂的份上，高抬些貴手，一個月內(nèi)，我必拿錢來贖。”

“賢弟放心，你既然到了我這里來，愚兄自然不會讓你的失望。”張員外真誠的笑容，讓人感到十分親切，他看一眼一旁的朝奉道：“愣著干什么，快點看看，趕緊拿銀子給我賢弟救急。”

“是是。”朝奉點頭哈腰的接過了那玉佩，先是在燈前仔細(xì)端詳片刻，又掏出個銅錢大小的水晶放大鏡看了半晌，方一臉為難道：“這……”

“有話直說，賢弟又不是外人。”張員外皺眉道。

“那小人就實話實說了，趙二爺勿怪，這玉佩怕是并非陸子岡的手筆，”朝奉說著，將那玉佩翻到背面，指著上頭鐫刻的‘子岡’落款道：“陸子岡的落款遒勁有力，端莊周正。但二爺請看，這里刀走過的線條，過于流暢，但顯生硬，缺乏圓潤，且刀口線兩邊不同程度有崩口現(xiàn)象，陸子岡怎么可能犯這種錯誤？”

“啊，是嗎，我都沒注意過？”趙守正不禁倒吸口冷氣，忙接過玉佩和放大鏡仔細(xì)去看，感覺真如對方所說一般。

“如今世風(fēng)日下，造假賣假的人數(shù)不勝數(shù)，有好多本身就是頂級的匠師，他們拿仿造的玉器來當(dāng)鋪抵押，拿到銀子后便一去不返。我們也是防不勝防，時有打眼。”那朝奉嘆口氣道：“再者當(dāng)鋪收當(dāng)，目的只是抵押，等當(dāng)期一到，錢款一清，東西還是要物歸原主的。所以保險起見，我們收當(dāng)這類玉器時，只看其玉質(zhì)、大小、雕功，其它一概不論。”

“這樣啊……”趙守正點點頭，問道：“那貴店能出多少啊？”

“十兩銀子。”朝奉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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