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
林星將顧時謙的賭約和云霧寺的求簽箴言混為一談,聽過就忘,她真沒想到到兩天后,會再接到華信的入職通知。
不過結果和她期待的不一樣。
華信發(fā)來的入職郵件里清楚寫明是入職研究所,HR跟林星溝通時,很巧妙的回避掉之前的拒簽,只說鑒于她的專業(yè)資歷,他們認為她更適合研究所,而非投資銀行部。
且因為她學歷和工作經(jīng)驗限制,她不能直接從分析師做起。
“試用期六個月,只有補助,沒有獎金,不知林小姐是否愿意加入我們?”
跨進門檻已是勝利。林星沒有任何猶豫便答應下來。
作為頭部券商研究所,華信證券研究所無論資質(zhì),還是體量在國內(nèi)都是翹楚。除分設研究部和機構業(yè)務部兩個大部,研究部又細分為權益研究部、固收研究部、經(jīng)濟總量研究部,和自營研究部,加上中后臺崗位,一個所有百來號人。
其中以林星入職的是權益研究部人數(shù)最多,基本占了一半。她第一天上班,光流程式認人就花費不少時間,好在她在記憶力方面優(yōu)勢明顯,人事帶她走過一圈,基本可以將人名和臉對號入座。
權益研究部俗稱行研部,行業(yè)研究員職稱分析師,按照所研究的行業(yè)分組,進行深入行研。林星因為在試用期,且要從初階工作做起,暫無職稱,分在醫(yī)療組。
林星跟的帶教老師叫溫衡,四十歲,是一位從面孔到性格都偏嚴肅且強勢的中年女性。
溫衡明確告訴林星,她雖是試用期,但論資歷經(jīng)驗還比不過她手里帶的實習生,而她也不會用實習生的標準要求她,表現(xiàn)最直觀一點,實習生一年掌握的技巧,她要求林星在三個月內(nèi)完成。
因為:“你來這里不是為了給履歷鍍金。”
再者:“你比不得他們年輕,沒有那么多青春可以揮霍。”
所以從入職的一刻,林星的陀螺生活正式到來。三個月時間,她要從最初階的日報、周報撰寫,找資料,做會議PPT,快速進階到不僅會用Wind,還應該熟練使用宏觀數(shù)據(jù)庫,完成簡單內(nèi)外專題報告。
并且三個月后能獨立撰寫包含DCF三大報表配平外的首次覆蓋報告和深度研報全報告,這種普通實習生一年完成的飛躍。
溫衡說:“不要覺得不可能,我?guī)н^最出色的實習生從入職就開始開始做覆蓋報告,除了DCF報表配平,框架和估值都能獨立完成。”
“我知道你沒有行研經(jīng)驗,但你既然能試用,就說明你跟一般實習生不同。”
溫衡講話直白強勢,不過因為語氣平到不帶半點感情色彩,極少讓人感覺不快。
林星知道有不少同事跟溫衡一樣,對她進入研究所的資歷充滿懷疑,猜測最多的就是“背景說”。
她無從解釋,誰讓她學歷墊底,還有年齡沒資歷呢?但她始終相信勤能補拙。她在許多個面對數(shù)據(jù)庫和研報深耕的深夜,如故地重游般想起自己的十四歲。
十四歲那年,林星被林宏申和舒小琴接回林家。她長在鄉(xiāng)鎮(zhèn),讀書早,那時已經(jīng)讀完高一,舒小琴嫌棄鄉(xiāng)鎮(zhèn)中學教學質(zhì)量差,說反正她年紀小,讓她從初三開始重讀。
林宏申有個同學在嘉城一中高中部任教導主任,關系自然走到那里,結果對方看了林星成績,建議她參加一中入學考,從高一念起。
她在林宏申安排下上足兩個月暑假補習班,信心滿滿參考,結果總成績排在年級中下游,連實驗班都沒進。
那是林星第一次在學習上嘗到失敗滋味,也是第一次知道人與人的差距可以由客觀因素造就。
她不太適應,但就跟她必須回林家生活一樣,喜不喜歡,她都必須接受。
后來她每逢大考,成績年級排名都有飛躍式上升,從最初的1000名開外,到800,500,再到實驗班劃定的前五十,到高三高考前最后幾次模擬考,她每次都穩(wěn)在前三。
對比那時候的苦,如今的困難于她不算什么。
她這輩子唯一不能釋懷的是高考,那個中午她絕望的心境,即使到如今都深刻到不忍回顧。回憶即是怨念,再大度都不行。
立冬那天,嘉城下著小雨,林星路過金融街附近一家咖啡廳,透過光亮落地窗,意外看到坐在里面的顧時謙。她當即推門進去。
“顧先生。”因為輸?shù)糍€約的關系,林星客氣之余,多了兩分重遇貴人的喜悅。
她一身Jigott套裝,既有職場女性的干練,又不失女人味,知性也溫柔。
顧時謙眼底閃過驚艷,篤定式揚眉:“看來我贏了。”
“你贏了,這是我輸?shù)米铋_心的一次。”林星看一眼他手里的咖啡,跟他商量,“今天要一起喝咖啡嗎?”
“可以申請延期兌現(xiàn)?”
“當然。”林星說,“主隨客便。”
因為要趕回去工作,林星沒敢跟顧時謙多聊,留下聯(lián)系方式,便告別離開。
她一走,顧時謙也問侍應生取了外套準備離開,手臂被人纏住。
隆冬時節(jié),咖啡店內(nèi)暖氣很足,女人一襲墨綠色不規(guī)則緞面裙,細肩帶凸顯出她完美的肩和鎖骨。
“二少這是換口味了?”她不動聲色靠上去,紅唇貼近顧時謙耳廓,呵氣如蘭,“學術型的?看上去有點悶啊。”
她笑聲脆生生的,嬌俏又輕佻:“二少吃的消嗎?”
顧時謙看她一眼,眼底微冷:“別胡說,她不是。”
“不是什么?不是學術型,還是不悶?二少這次打算玩多久?”
呵,顧時謙笑,手指捏起女人下巴,臉色冷徹底:“我說她跟你不一樣,不是讓人玩的。”
女人沒想到他會說出這種涼薄話,整張臉驟然僵住,胸口起伏著,嘴巴張合兩次,剛要出聲。
顧時謙手指抵上她嘴唇,將那聲壓住:“我上次說的夠清楚了,既是等價交換就別妄想深情厚愛。再要攀纏,小心到手的鴨子也飛了。”
他說完沒給女人再開口的機會,徑直離開。他出門往左,穿過人壽廣場,直接去了與華信證券毗鄰的華信基金。前臺門禁森嚴,他報某人大名,有此背書,暢通無阻。
邢侓堯跟幾位基金經(jīng)理聊完下一步投資計劃,回辦公室就見自己的辦公桌被人霸占,顧時謙坐主位,優(yōu)哉游哉喝著秘書剛送來的咖啡。
邢侓堯沒客氣,直接給人攆到沙發(fā)。
“找我什么事?說完趕緊滾。”
他抬手摁下領帶,語氣桀然又隨意,有種冷冰冰的親厚。
“第一句話就攆人,你這算什么待客之道。”顧時謙長腿交疊,姿態(tài)閑散的裝著痛心疾首,“難怪母單到現(xiàn)在,我要是女人也受不了你。”
邢侓堯睨他一眼,皮笑肉不笑:“你是女人,我也看不上。”
“……”顧時謙氣結,“嘖,還能不能友好對話了?”
邢侓堯還是那句:“有事說事。”
外加提醒,“如果跟上兩次一樣,就不用說了,直接滾。”
顧時謙聽他提這茬,才幡然明白這廝今天這火氣哪里來。
這事的起因倒是浪漫,他姑媽家的表妹在回國的飛機上對邢侓堯一見鐘情,幾經(jīng)打聽發(fā)現(xiàn)是華信基金投研部投資總監(jiān)兼基金經(jīng)理,名校畢業(yè),青年才俊,關鍵單身,身心干凈沒有半分旖旎傳聞。
小姑娘自此遭了魔,直接跟家里坦白非君不嫁,他姑媽和奶奶向來將她寵得沒邊兒,順著她的意思細查發(fā)現(xiàn)竟然是邢家二房的獨子,不止門當戶對,年紀也正好,也懂了小姑娘非君不嫁的決心哪里來。
撇開家世背景,個人能力不談,光那張臉就足夠迷惑人,何況還有那些世俗的加持呢?當下就動了聯(lián)姻的心思。
邢家老太太倒是不反對,但表明這事自己說了不算,得看邢侓堯的意思。
邢侓堯的意思就是不行。他不喜歡,沒感覺,不樂意。
說起這事兒顧時謙就覺得冤,邢侓堯一句不行拒絕得干脆,他表妹卻因此相思成疾。他姑媽和奶奶心疼,不能指派邢侓堯,就壓著他在中間穿線搭橋。他不那么努力的應付了兩次,結果兩面不討好。
顧時謙低頭吹散杯口的熱氣,長腿一伸,頹然又壯烈:“別弄得好像我家語潼賴上了你似的,我今天把話撂這兒,我以后再管這事,我就是狗。”
邢侓堯這才正眼看他,戲謔一笑:“叫兩聲聽聽。”
“滾。”
顧時謙笑罵,轉瞬又是一嘆:“我算是明白了,你啊,打小就比我想的長遠。你老實說,前幾年賴國外不回來,非等老爺子發(fā)火催,回來也避開華信最核心的產(chǎn)業(yè)來這兒,是不是就為了那點自由?”
邢侓堯之前在國外是做一級市場的,手握不少成功案例,PE和VC,可謂翻云覆雨,風生水起。這次被邢老爺子召回國,顧時謙以為他要么回華信集團公司任職,要么接手他姑媽管的金融投資公司,沒成想隱姓埋名來了這兒。
除了不想被家族鉗制,顧時謙想不出他為什么?
“不是。”邢侓堯特別坦蕩,鄭重說,“是為了熱愛的理想。”
“……”顧時謙差點噎死,白眼都翻到一半,覺得太他媽的娘才生生收住,哼聲,“我信你的鬼。”
片刻整整衣領,慢條斯理擺出閑聊正事的態(tài)度:“我剛才在樓下咖啡廳碰到林星了,她進去研究所那邊了。你的意思?”
“什么我的意思?”
“裝。她簡歷我看了,沒你插手,她進得去?”
“凡是都有萬一,反正我沒插手。”邢侓堯唇角微勾,臉上幾分別扭的傲慢,討嫌的那種碎嘴語氣,“我才不管這種閑事,關我什么事。”
能讓邢侓堯碎嘴的事是閑事?顧時謙看破不說破,端正態(tài)度跟他討教正事。
前段時間,顧家旗下子公司的一個并購案,他大哥力排眾議交給他,是機遇也是考驗。顧時謙明白兄長的提攜用意,放權更是徹底,直接不聞不問。可他在兄長看顧下打輔助慣了,突然單挑大梁,難免不夠自信。
他聊正事,邢侓堯自然樂意奉陪,將關鍵處一一點透。
半小時后,顧時謙終于舍得起身告辭:“小蘇沖的咖啡總是很合我意,要不然你割愛,讓她跳槽去我那兒?”
“你自己跟她說,她愿意,我沒意見。”邢侓堯聽他閑扯,視線已經(jīng)轉到電腦里的研報上,“這就滾了?恕不遠送。”
顧時謙心說近也沒見你送過誰,走出幾步,又折返回來,很隨意說:“對了,林星說感謝我,要請我吃飯。”
某人盯著電腦當他空氣。
他挑眉,頓了頓,加一句:“你知不知道她喜歡什么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