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等跟隨夏倫一起來的轎夫都被請進(jìn)去后, 雉水城東街上看熱鬧的人群方才慢慢地站起身，拍打著短衣長袍上的塵土，快活地交流今兒見著圣旨的興奮。
    “原來圣旨是這樣的！”有人激動道：“那顏色可真稀罕啊！我在城里的綢布莊都不曾看見過！”
    跟他在城隍廟戲臺上看到的圣旨的黃完全不同, 看著更亮艷、更嬌俏。
    “給你看見還能叫圣旨？”有人不屑反駁：“那顏色叫明黃，全天下只圣上和皇后娘娘能用！”
    明黃！周圍人學(xué)到了這個新詞, 默默記在心里……
    李貴祥賣完菜家去是路過東街, 見到看熱鬧的人群打聽了一回，趕緊架著騾車出城給他大伯李滿囤報(bào)信——為進(jìn)城賣菜方便, 今春分家后李貴祥跟李滿囤買了頭騾子。
    橫豎他家地少, 農(nóng)忙耕地只騾子也夠了，用不上牛。
    一路趕車又要留心對面過來的騾車，李貴祥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地跑到桂莊后聽門房說他大伯在家, 很松了口氣——到底叫他給趕上了！
    “圣旨？”
    聽到李貴祥的告訴后, 李滿囤不是一般地吃驚, 追問道：“圣旨是給誰的？怎么送這兒來了？”
    他親家公和他女婿現(xiàn)都不在家，可不會接旨。
    李貴祥搖頭：“不知道。我先在東城賣菜, 竟是不知道。不過我聽街上見著的人說鞭炮一響, 那八抬大轎下來的官就捧著圣旨打謝家中門進(jìn)去了。謝家大門里有影壁，他們在外面一點(diǎn)看不見。所以這圣旨上到底寫了啥，怕是只有里面的謝家人才能知道！”
    “現(xiàn)謝家門口還圍著一堆等著看熱鬧的人呢！”
    里面的謝家人嗎？李滿囤摸著下巴琢磨：可不就是謝老太爺、謝大老爺和謝奕？
    他們老的老, 少的少，不是七旬老翁，就是黃齒小兒, 陛下能給他們什么旨意？
    歷數(shù)邸報(bào)上看過的圣旨，李滿囤福至心靈回想到前年圣上賞賜紅棗金貂裘的圣旨，不覺恍然大悟，擊掌笑道：“俗話說“封妻蔭子, 光前裕后’。必是親家公官兒做得好，陛下下旨封賞他爹謝大老爺和次子謝奕來了！”
    好家伙，圣旨！
    只不知這回陛下會賞些啥？
    他女兒女婿是不是也有份？
    邸報(bào)還得兩三天，他等不及了，得趕緊去謝家問問。
    “太太，”李滿囤和王氏道：“你把咱們預(yù)備的禮物拿來，我這就進(jìn)城去賀喜！”
    王氏完全贊同，笑道：“是得去！記得細(xì)問問紅棗和她女婿的消息！”
    她女婿有沒有升官，紅棗有沒有升誥命。
    不過提到禮物，王氏卻皺了眉，發(fā)愁道：“你去謝家別的都好說，只這一時半會地哪來的糕團(tuán)？”
    今兒才臘月十四，離臘八邸報(bào)到雉水城還得兩三天。為走禮新鮮，家里預(yù)備送去的糕團(tuán)還米是米，面是面，而現(xiàn)做最少也得一兩個時辰，根本來不及。
    李滿囤覺得這不是個問題，點(diǎn)頭道：“你把別的拿來，糕團(tuán)這些我一會路過北街時從城里買。”
    王氏依舊苦惱：“雖然這是個辦法，但城里鋪?zhàn)淤u的都是陳糧，做禮可不大合適！”
    她家遠(yuǎn)不及謝家富貴，家常來往沒少沾光。
    家境擺在這里，是沒辦法的事，但若是連家常吃的的糕團(tuán)都不經(jīng)心準(zhǔn)備，可叫人怎么看？
    李滿囤聽后也發(fā)了愁，嘆息道：“原以為跟往年一樣，都是邸報(bào)報(bào)喜，誰知今年直接就來了圣旨？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李貴祥一聽趕緊告訴道：“大伯，大伯母，這事巧了。我昨兒才打了五十斤糕團(tuán)，都是新米面。我家去給你們拿來！”
    他分家得的陳糧，早吃完了，現(xiàn)吃得都是新糧。
    李滿囤聞言自是求之不得，笑道：“你家有就最好了。你先借我應(yīng)急，回頭等我家打了還你！”
    李貴祥笑道:“大伯說哪里話？我日常得大伯大伯母照應(yīng)，好容易能幫一回忙，有啥借不借的？”
    俗話說“花花轎子人抬人”，李滿囤雖不會白拿貴祥的東西，但聞言依舊很高興，邀請道：“正好我要去村里接貴中，倒是一起走吧！”
    王氏叫舒窈拿來一淘籮雞蛋給貴祥道：“你媳婦才剛生產(chǎn)，這雞蛋給你媳婦吃去！”
    月頭貴祥媳婦生了個兒子，這可樂壞了李高地。李高地以為長子時運(yùn)旺，特地請李滿囤給孩子取名。李滿囤卻不過，便投他爹所好便取了左文右武，文武雙全的斌字給孩子作名。
    李高地聽好果然很高興，所以這事就這么定了！
    這年頭的冬天雞蛋是件稀罕，李貴祥見狀推辭道：“先月子禮大伯母已經(jīng)給過雞蛋了，哪里還能再拿！”
    還是這一籮，看著有四十個！
    王氏笑道：“生孩子最當(dāng)吃雞蛋。你拿去給你媳婦，叫她養(yǎng)好身子比什么都好！”。
    自打在京里和云氏呆了兩月，聽多了尼道講經(jīng)說與孕產(chǎn)婦布施功德比給普通人大，王氏便特別看顧族人里的孕產(chǎn)婦，每嘗與貴祥媳婦好吃食。
    王氏永遠(yuǎn)記得她生紅棗時連做夢都想雞蛋吃的心酸，現(xiàn)雖日子好了，但猶希望下輩子再不經(jīng)這樣的苦——老話都說“人無遠(yuǎn)慮，必有近憂”。
    她現(xiàn)在有錢有閑，正該為下輩子未雨綢繆，積德積福……
    李貴中學(xué)堂出來一坐上車便興奮笑道：“爹，怎么今兒就要去賀喜？這回邸報(bào)來得倒快。只是邸報(bào)呢？快給我瞧瞧！”
    李滿囤將車座上的猞猁皮衣裳包袱丟給兒子，告訴道：“先換衣裳！”
    “好嘞！”李貴中嘴里答應(yīng)道：“那爹你快告訴這邸報(bào)都是怎么說的？”
    “沒有邸報(bào)！”李滿囤搖頭。
    “沒有邸報(bào)？”李貴中不能信。
    沒邸報(bào)，他們現(xiàn)去賀的什么喜？
    “是貴祥來說……”
    李滿囤把李貴祥的話和自己的推斷告訴了兒子一遍，最后總結(jié)道：“總之都是好事。等到了謝家就什么知道了！”
    李貴中明白了，認(rèn)同道：“爹說的是。只不知陛下會賞奕兒些什么？”
    好羨慕啊！
    到了東街，李滿囤看謝家門前水泄不通地圍了一大群人，便叫余德過去打聽怎么回事。
    余德擠進(jìn)人群好一會兒，然后一臉恍惚地回來告訴道：“老爺，小人聽門上人說謝老太爺、謝大老爺都隨親家老爺一起封了誠意伯，成了伯爺！”
    京城謝尚家所在的巷子鄰居就有兩候三伯，余德去過京城，竟是一聽就明白了：謝家這是封爵了！
    “什么？”
    余德的京師之行就是陪李滿囤一道去的，余德都知道的事，他當(dāng)然更知道，由此才更為詫異，吃驚道：“我親家他不是文官嗎？”
    還是翰林。
    怎么就封爵了呢？
    說好的文武殊途呢？
    余德也不解，只能撓頭道：“具體的門上也不知道。怕是得老爺進(jìn)去了才能知道！”
    正說著話，謝又春尋了過來，笑容滿面地給李滿囤行禮道：“親家老爺，親家大爺，一向可好？快請隨小人進(jìn)去吧！”
    “現(xiàn)在進(jìn)去合適？”李滿囤確證道：“我聽人說欽差大人還在里面，沒有出來？”
    他現(xiàn)進(jìn)去也不知合不合禮數(shù)！
    “親家老爺來得正好，”謝又春告訴道：“圣旨剛都宣好了，老太爺、大老爺正吩咐擺宴款待欽差大人夏鎮(zhèn)守呢？”
    “夏鎮(zhèn)守？”李滿囤吃驚道：“竟是夏鎮(zhèn)守親自來了？”
    “可不是！”謝又春驕傲：“親家老爺還不知道吧！今年臘八朝會我們家老爺太太封了伯爵，伯夫人，大老爺、老太爺以及先前過世的太夫人、大太太和如今的大太太都跟著受封進(jìn)爵，也都成了伯爺、伯夫人。再還有尚老爺封了伯世子，成了世子爺，尚太太也封了超品的伯世子夫人。”
    “只咱們雉水城離京師離得遠(yuǎn)，給大老爺，不對，現(xiàn)應(yīng)該叫成大伯爺和老伯爺?shù)氖ブ冀袢詹诺剑o伯爺伯夫人和世子爺世子夫人的旨意得等后兒邸報(bào)出來了才能知道詳細(xì)。”
    聽說女兒跟女婿跟坐高升一樣這就成了超一品的世子和世子夫人，李滿囤當(dāng)即笑開了花，連聲贊嘆：“好！好！太好了！我今兒真是來著了！你快領(lǐng)我進(jìn)去給老太爺，不，應(yīng)該叫老伯爺、大伯爺?shù)老玻　?br/>     至于文武殊途，李滿囤只聽說女兒女婿升官，就全忘了！
    一直想著謝奕將得賞的李貴中沒從謝又春嘴里聽到謝奕的賞，便知他沒賞，不覺心說：也不知道奕兒會不會失望，一會見了他得安慰安慰他。
    ……
    李滿囤其貌不揚(yáng)，即便穿了上好的錦緞狐皮袍子，看著也還似個土財(cái)主。
    而李貴中雖說近來瘦了些，但比起謝家十三房的少爺來也不算出彩。
    夏倫看李滿囤李貴中進(jìn)屋原沒在意，但等聽謝知道叫了一聲“滿囤”后立醒悟到李滿囤父子的身份，望向他們的目光瞬間充滿了興趣。
    常言道：“父母是因，子女是果”。夏倫以為別看李滿囤現(xiàn)只是個秀才，但沖他能生養(yǎng)出謝李氏這樣一個女兒就知道他非凡人，有其過人之處。
    難得今日這樣的機(jī)會，他必是要好好會上一會！
    他是太監(jiān)沒錯，但他可以收徒養(yǎng)干兒子、干女兒啊，教養(yǎng)好他們也不失為一種樂趣。
    ……</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