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Chapter 10
吳雩出了口氣,疲憊地揉揉眉心。
窗外天色漸晚,玻璃窗映出熒熒發(fā)光的電腦屏幕,頁面上的搜索圖片赫然是一個個形態(tài)各異的骷髏頭盔和人頭面具,腐爛的、仿真的、考古出土的、海外展出的……但沒有一個符合何星星對兇手的描述。
即便在搜索框里加上“祭祀”、“跳大神”等關(guān)鍵詞,結(jié)果圖片也跟記憶中模糊的場面大相徑庭。
――我真的見過嗎?吳雩想。
步重華那天的話再次從耳邊響起:“……典型的記憶紊亂型應(yīng)激障礙,讓他潛意識對記憶進行了篡改、夸張,是恐懼幻想和真實記憶互相交錯造成的結(jié)果……”
如果應(yīng)激障礙可能令人的記憶產(chǎn)生混淆,那么如何才能肯定二十多年前的場景是真實的?
會不會這個骷髏頭盔,真的跟“那邊的”宗教行為一點關(guān)系也沒有?
吳雩站起身走了幾步,透過半掩的百葉窗,可以看見步重華他們幾個在支隊長辦公室里開會,連許局都親自下來了,神情凝重地坐在沙發(fā)上聽蔡麟?yún)R報調(diào)查結(jié)果。
步重華表情聚精會神,襯衣袖口摞到手肘,側(cè)坐在辦公桌沿上。事實證明熬夜是抗衰老天敵,在支隊熬了整整兩天一夜后,連步支隊警院校草級別的五官都沒扛住造,眉宇間滿溢著焦躁和疲倦,眼眶里則充滿了嚇人的血絲。
蔡麟的聲音從門縫中飄出來:“現(xiàn)場這塊我們幾乎已經(jīng)放棄努力了,從昨天下午到今天的調(diào)查重點一直是年家的社會恩怨,但怎么翻都翻不出線索,現(xiàn)在最大的難題是找不出動機……”
百分之八十以上殺人案都是熟人作案,找到動機就等于攻克了最大的難題,但偏偏這個案子連動機都毫無頭緒。
吳雩下意識摸出根煙,還沒來得及點燃,步重華像是有第六感似的突然抬頭,透過門縫對他一瞪,食指和中指并攏隔空一點,意思是不、準、抽。
吳雩:“……”
許局的角度看不見門外:“哎?你怎么了?”
“關(guān)注手下身體健康,展現(xiàn)我作為上司為數(shù)不多的關(guān)心。”步重華平靜回答,轉(zhuǎn)向蔡麟:“對各大醫(yī)院太平間的篩查結(jié)果出來了嗎?”
蔡麟愁眉苦臉說:“連非法運營的私人太平間都被我們挖了個底兒掉,別說骷髏頭了,連完好不腐的頭都沒有丟失記錄……”
步重華腦子里飛快地琢磨案情,眼角余光瞥著門縫外的吳雩,只見他深深吸了口氣――那瞬間步重華感覺到自己的祖宗十八代又被親切問候了一遍。不過出乎意料的是,緊接著吳雩又生生忍住了,轉(zhuǎn)身走出了大辦公室。
上外面抽煙去了,步重華想。
他這么想著,內(nèi)心又覺得好像自己對這小子的關(guān)注度稍微高了一點。他還沒來得及分神去思考為什么,突然廖剛探頭進門叫了聲許局,然后問:“隊長,您讓三組排查年家人在來津海之前的社會關(guān)系,現(xiàn)在他們把結(jié)果返回來了,聽嗎?”
許局立刻忘了剛才那茬:“聽聽聽,怎么樣?”
“年大興,今年四十五歲,老家在高池縣羊棗子村。平時租住在津海周邊城郊結(jié)合部的小崗村,陸續(xù)干過水泥工、裝修工、看倉庫等等雜活,屬于流動務(wù)工人員。據(jù)高池縣派出所傳真來的記錄來看,是個偷雞摸狗、酗酒鬧事、打老婆打到村委會調(diào)解了七八次的混混,在老家那幾年橫行霸道,經(jīng)常跟村民爭執(zhí)打架,還曾經(jīng)強占過鄰居的半塊宅基地。”
許局立刻說:“那趕緊順著這條線往下查,派人去他老家摸排啊?”
廖剛趕緊哦了聲要走,卻突然聽步重華:“――等等。他占過鄰居的地?”
“是,我們收到的傳真全是一條條出警記錄,每條記錄里都有概略警情……”
“不對。”
辦公室里所有人都滿頭問號,炯炯地盯著步重華,只聽他輕聲道:“年大興只有個女兒,在那些落后的地方算‘絕戶’,即便是個橫行霸道的混混,也最多在一些雞毛蒜皮的事情上占點便宜,絕不至于強占鄰居的地,現(xiàn)在很多地方爭宅基地是能打出人命的。除非他有其他倚仗,足以讓其他鄉(xiāng)鄰都不敢招惹,但又不是涉黑,否則地方派出所跟我們交叉印證時不會一點風(fēng)聲不提……”
宅基地按每戶人頭分,家里男丁越多越說得上話,廖剛心想難道鄰居是個寡婦?殘疾?老人?
步重華臉色突然一變,不知想起什么,疾步走到辦公桌后打開了電腦。
許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哎?你查什么?”
“內(nèi)網(wǎng)。”步重華緊盯著屏幕熒光:“全國公安犯罪數(shù)據(jù)庫。”
吳雩下到刑偵支隊大樓門前,深深吸了口初夏夜晚清涼的空氣,這才點燃那根煙,翻開了手機通訊錄,無意識地在上下滑動屏幕。
真的要打么?他有些猶豫。
從來津海之前他就知道,自己只需要打卡上班、按時拿錢,過兩年辭了職,無聲無息地消失在人海里,安穩(wěn)平庸地活到老死,這輩子就算無愧天地也無愧本心了,那些血腥離奇的殺人案其實都不該再跟他產(chǎn)生任何關(guān)系。
但不知道為什么,年小萍死不瞑目的灰白眼珠和步重華布滿血絲的銳利瞳孔,就像被快進了的啞劇畫面般,始終不停地交替閃現(xiàn)在他腦海里。
“……”吳雩長長出了口氣,終于夾著煙,按下了那個號碼――
云滇省機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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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諞謊圓環(huán)道鎩
司機早已習(xí)慣了他的作風(fēng),也不以為意,一邊發(fā)動汽車一邊從后視鏡小心打量他:“咱們現(xiàn)在是去哪兒,林科?我送您回家還是――”
林諼1兆叛劬Γ魯雋礁鱟鄭骸笆√!
司機已經(jīng)跟他有一段時間了,能感覺到他表面雖然沒有異狀,但心情卻不太好,于是閑話半句沒說,立刻打燈轉(zhuǎn)向。
就在這時車里響起了手機鈴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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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便說話嗎?”
電話里那道聲線略帶沙啞,但有種沉靜的質(zhì)感,司機確定自己從沒聽過。他不禁往后視鏡看了一眼,意外地發(fā)現(xiàn)林諮劬ν渫淶兀諦Γ
林科竟然在笑,是他的眼睛還是后視鏡出了問題?
“方便,我飛機才降落――怎么了?”
通話對面電流沙沙,少頃才聽那聲音含混道:“有件事想求你幫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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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雩站在分局門前的人行道上,在裊裊煙霧中瞇起眼睛,燈火繁華的街道夜景盡數(shù)映在了他眼底。
“我早年在南邊的時候,有一次進到當?shù)卮迓洌既豢匆娢讕煷髦斯敲婢咛笊瘛S袝r我晚上會夢見之前的事,那人骨面具還挺嚇人的,醒來以后就想那到底是什么樣的宗教活動,還把圖畫了下來,一整天都在琢磨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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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爾吧。”吳雩含糊應(yīng)付了一句,說:“我就想知道那個面具是做什么用的,感覺很多事如果想通了,以后也就不會老惦記著過不去了。我聽人說你的權(quán)限查東西快,能幫我查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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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雩一時語塞,頓了頓之后氣餒道:“可能有點違反紀律,你不方便查就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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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機知道自己應(yīng)該眼觀鼻鼻觀心,但林科長那口氣嘆得,好似咽下了千言萬語,讓旁人心肝肺腑都不由跟著一顫。
所幸林科長在那一嘆之后就沒說什么,只溫和地道:“那你把你畫的圖發(fā)給我吧。”
在案子沒破的階段披露關(guān)鍵性線索是違法的,即便對方是不同轄地的同事也不行。所以吳雩之前就把骷髏頭盔粗略臨摹保存在手機相冊里,用短信發(fā)給了林凇
手機嗡地一震,林誑戳搜邸
“知道了,交給我吧。”他頓了頓,好像終于還是忍不住,對著手機低聲問:“吳雩?”
吳雩唔了聲,正夾著煙要抽,突然不遠處陰影里響起手機拍照時特有的:咔擦!
這動靜極其輕微,在繁華熱鬧的街道上簡直不起眼到極點,但電光石火間,原本半側(cè)身體的吳雩卻猛地抬頭,精確無比覓聲望來,緊接著手就頓在了半空中。
――年大興站在人行道對面,手機攝像頭還來不及藏起來,一張橫肉臉繃得緊緊地,自下而上死死盯著他。
遠處綠燈轉(zhuǎn)紅,赤紅的光映在那三角眼里,泛著淬過蛇毒般的光。
吳雩經(jīng)歷過太多生死瞬間,幾乎在同一時刻就預(yù)感到了什么,瞳孔猝然壓緊。林讜詰緇澳峭肺適裁矗揮性諤醇甏笮嗣嬋著で牛趴熳雋思父隹諦停
“二、三、六、五、九――”
分局辦公室里,步重華的光標從密密麻麻的網(wǎng)頁上迅速滑動,隨即一停,屏幕上出現(xiàn)了年大興呆滯僵硬的二寸免冠照:“果然。”
許局一看:“哎呀,這小子有前科?”
“可是我們收到的出警記錄……”廖剛戛然停住,然后猛地反應(yīng)過來,全國犯罪人員檔案數(shù)據(jù)庫還沒建成,派出所的無犯罪記錄只保存十年,而且如果年大興是在外省羈押的,原籍派出所不一定有聯(lián)網(wǎng)!
而在那些特別封建的地方,除了家里兒子多,還有什么能震懾四里八鄉(xiāng)?
――蹲過大牢!
“年大興,原名年貴,十四年前因協(xié)助販賣鴉片不滿200克被判有期徒刑三年,并處五千元罰金。”步重華逐字念出內(nèi)網(wǎng)上的記錄,目光落在下一行上:“服刑地云滇,錦康區(qū)看守所,保山監(jiān)獄。”
23659。
夜風(fēng)清涼,笑語喧雜,沒人注意到吳雩一動不動地站在人行道上,瞳孔微微擴張。
這串數(shù)字仿佛一把鑰匙,將記憶角落里某扇不起眼的門轟然打開,封鎖多年的畫面迎面呼嘯而來。他仿佛再次看見鐵窗外支離破碎的天空,遠處一聲聲腳步回蕩,隨即牢房鐵門嘩啦關(guān)上,看守在空曠陰森的走廊盡頭提高聲音:
“二三六五九!有人探視――”
“沒想到吧?這么多年過去了,躲不掉的還是躲不掉?”年大興咧著嘴,喜悅的調(diào)子幾乎控制不住從那口發(fā)黃的冰|毒牙里噴出來:“穿上官皮又怎么樣,條子知道你以前的事情不?”
“吳雩?”林謁坪跆聳裁矗芯醯酵澳峭返暮粑舸倨鵠矗15濤剩骸澳閽趺戳耍俊
“……”
“喂?吳雩!”
“死者財物沒有遺失,無猥褻性侵跡象,現(xiàn)場目擊者毫發(fā)無損。排除情殺、劫財、利益糾葛,仇殺或滅口應(yīng)該是目前最可能的殺人誘因。年小萍跟范玲都沒有社會恩怨,如果這個案子的方向沒錯,關(guān)鍵點有可能落在年大興的前科上。”
支隊長辦公室里所有人紛紛起身,步重華沉聲道:“年大興沒有跟我們說實話――蔡麟去聯(lián)系小崗村派出所,讓他們立刻帶年大興過來幫助調(diào)查,現(xiàn)在就去!”
蔡麟一躍起身:“是!”緊接著飛也似地跑了。
步重華長長吐出一口濁氣,中指關(guān)節(jié)揉了揉隱隱作痛的眉心,呼啦打開窗戶。晚風(fēng)裹著熱熱鬧鬧的都市氣息一拂而入,瞬間吹散了外面大辦公室的濃厚的香煙、泡面、地溝油炸串味道,令人精神不由一振。
分局門口的樹蔭下亮著一星紅光,步重華定睛一看,只見那果不其然是吳雩,正背對著他一邊抽煙一邊打電話,也不知道在跟誰聊什么。
――跟誰?朋友?
那天醫(yī)院門前開走的黑色奧迪以及那晚最終沒有得到回復(fù)的短信,兩者突然同時從記憶中浮現(xiàn),讓步重華心里驀地升起了一絲古怪的感覺。
……真是想案情想魔怔了,人家的私生活關(guān)你什么事。步重華心里對自己一哂,正要關(guān)窗,只見吳雩終于舉著手機轉(zhuǎn)過身,似乎要回刑偵支隊大樓,卻突然又站住了,以一種要轉(zhuǎn)不轉(zhuǎn)的僵硬姿態(tài)立在樹蔭下,緊盯著不遠處的什么東西。
步重華心說他在看什么,便順著視線往前望去,透過人行道邊的樹冠,隱約望見那里站著個人,但看不清是誰。
“老板!”蔡麟舉著手機推門而入:“小崗村派出所巡警去敲了年家門,他老婆說他那天從公安局走后就沒回家,電話也打不通,已經(jīng)失聯(lián)了!”
失聯(lián)?!
所有人面色一變,步重華當機立斷:“查他名下的出行記錄,車票、機票、長途汽車站高速公路收費站,48個小時內(nèi)的手機通話記錄和他家附近公用電話亭監(jiān)控錄像,王九齡!”
正巧王主任捧著泡面從樓上溜下來,準備從刑偵支隊的柜子里偷鹵蛋吃,聞言一個趔趄,驚慌失措道:“我我我只拿一個……”
“年大興手機三角定位,現(xiàn)在就去!”
“哎呀你兇、兇什么兇嘛!”王主任趕緊往懷里揣了袋鹵蛋,想想又飛快地替法醫(yī)室多拿了一袋,嘴里還嗦著面條,一個箭步?jīng)_上樓。
刑偵支隊大辦公室陡然陷入了忙碌,人人都在快步來去,空氣里漂浮著緊張的味道。步重華回頭把窗戶一關(guān),抓起辦公室鑰匙,正準備上樓去技術(shù)隊,突然眼角余光瞟見什么,猝然回過頭――
“吳雩?”電話那頭林詰禿鵪鵠矗骸盎卮鷂遙∧閽趺戳耍俊
吳雩沒答話也沒動,只見不遠處年大興森然一笑,那是拿住了某個致命把柄后滿意又貪婪的笑容,一字字道:“你完了。”
年大興轉(zhuǎn)身就跑,同一時刻,吳雩將煙頭彈進數(shù)步以外的垃圾桶,紅光在黑夜中劃出一道弧線,映在高處的步重華眼底――
“沒事,”他沙啞道,“回頭聯(lián)系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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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話猝然切斷,吳雩拔腿就向年大興逃跑的方向沖了出去!
步重華喝道:“姓年的在那!來人!”
“隊長?”廖剛覓聲抬頭,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過來,只見步重華旋風(fēng)般轉(zhuǎn)到辦公桌前,抓起手機,調(diào)出吳雩的號碼按下通話鍵,但無人接聽,再打直接被掛斷了!
“您好,您所撥打的電話正忙……”
步重華疾步?jīng)_出辦公室,腳步不停地吩咐廖剛:“年大興剛才在分局門口,吳雩正在追他,叫老王同時查姓年的和吳雩兩個手機定位,蔡麟!”
蔡麟正唏哩呼嚕吃泡面,聞言把筷子連湯帶水一甩跟著沖出來,踉踉蹌蹌大喊:“老板什么情況?!等等我一起走!”
“通知交管局,出人沿途攔截,車鑰匙!”
蔡麟卯足力氣一拋,吉普車鑰匙呼呼打旋而來,步重華頭也不回,啪地接在手里,閃電般沖下樓道,開車打燈。警用牧馬人一個漂亮的三角掉頭,沖出大門,呼嘯著匯進了馬路!
嗶嗶――
車喇叭此起彼伏,載著憤怒的叫罵飛快遠去:“跑什么跑?!”“作死啊!”……
吳雩停下腳步,整個人就像繃緊的弓弦,猝然回頭一掃,余光鎖住了十數(shù)米外巷口疾閃而逝的背影。下一刻他沖進小巷,只見年大興猛地推翻了擋路的垃圾雜物,在稀里嘩啦地聲響中踉蹌奔向前方,不遠處的圍墻上到處畫著醒目的“拆”字,是城中村。
――現(xiàn)代都市中低洼、混亂、藏污納垢的旮旯,是罪惡滋生最好的溫床。
風(fēng)聲從耳邊呼嘯向后飛馳,吳雩眼底劃過寒光,腳底驟然發(fā)力,躍起踩上圍墻,飛檐走壁數(shù)步,輕而易舉超過了連滾帶爬的年大興,凌空三百六十度翻身落地,甚至沒帶起半絲聲音!
“!”
年大興立馬止住步子,差點摔了個跟頭。順著他顫抖的瞳孔向前看去,數(shù)米以外的小巷中,吳雩從光影交界處緩緩站起身,側(cè)影被他身后的那輪冷月拉得鋒利狹長。
“……你想起我是誰了?”年大興臉上肥肉亂顫,咬牙切齒地吐出一句話。
吳雩默不吭聲。
“沒關(guān)系,我記得你,每當我看見這個都會想起你!”年大興把松松垮垮的跨欄背心一撩,肚皮上赫然一道蜈蚣似的彎彎曲曲的疤,足有半個巴掌那么長:“――想不到吧,從云滇到津海,隔著大半個中國,還他媽有遇見故人的那一天!”
他上下打量吳雩,小眼睛里閃著毫不掩飾的惡意:“你倒有本事,還披上這身條子皮了,應(yīng)該不僅僅是送錢找門路那么簡單的吧?你說,要是條子知道你他媽是越獄的逃犯,你下半輩子還能不能從牢房里出來?!”
吳雩臉上看不出任何情緒:“你想怎么樣?”
年大興咧嘴大笑,得意至極:“你覺得我想怎么樣?!”
“你要錢?”
年大興沒想到他這么直接了當,頓時更神氣了:“錢?老子不缺錢!這樣吧,你自己倒是說說,當年把老子肚子上豁這么大一刀,該賠我多少醫(yī)藥費、精神損失費?你們條子老說什么天網(wǎng)恢恢,你撞到老子面前算不算報應(yīng),嗯?”
吳雩知道他在拖延時間,右手緩緩摸到后腰,從皮帶上輕輕拔出一把匕首。
那匕首刀鋒極其狹窄,也不知道是磨了多久,月光蕩在刀刃上,反出一道森寒的弧光。
年大興毫無知覺:“再說你能有幾個錢,老子要發(fā)財,可不缺門路,想叫你死的人多得是!現(xiàn)在可不是當年蹲牢房的時候了,光拳頭硬可沒用,我倒要看看你還有什么辦法……”
吳雩不易察覺地重心前移,持匕的手緩緩垂在身側(cè)――但就在這時,他身后城中村的方向傳來了摩托轟響,急速逼近,轉(zhuǎn)眼就到了近前!
嗚――嗚――引擎轟然停止,窄巷前后同時閃現(xiàn)出摩托車頭燈。吳雩眼睛被刺得一瞇,只見這破敗的方寸之地已被照得燈火通明,緊接著七八個小混混扛著撬棍、握著菜刀齊刷刷從車上下來,不懷好意地堵住了前后兩端巷口。
然后巷尾堵著的那幾輛摩托后又緩緩駛來一輛豪車,車門打開,鉆出來一個五十來歲圓頭大耳的男子,可能是因為相由心生,看面相便非常不善:
“十年了,真是老天有眼啊!”
吳雩的目光落在那人手上,只見他右手全無異狀,左袖口下卻空空蕩蕩,表情發(fā)生了微妙的變化。
他終于想起了這是哪號人。
――或者說,他總算想起自己是怎么剁下這只手的了。
五六輛警車一線沖出分局大門,閃爍著奪目的紅藍警燈,很快融入了都市夜晚的街道。
“三組0027三組0027,五分鐘前目標經(jīng)過文興路明珠娛樂|城正門,重復(fù)一遍五分鐘前目標經(jīng)過文興路明珠娛樂|城正門,完畢!”
步重華一手方向盤一手步話機:“知道了,我正在趕過去。”
“華哥!目標接近高速出口與新瀚路交叉地帶,正往南邊移動!”
警車閃電般拐過馬路,步重華單手方向盤打到死,同時心內(nèi)一沉。新瀚路以南不遠是老昌平區(qū),錯落分布著津海市最大的城中村,據(jù)說準備年底拆遷,現(xiàn)在正是魚龍混雜難以監(jiān)控的階段,而且難以計數(shù)的小巷曲折復(fù)雜,很多地方根本連車都通不過,上哪去找人?!
“老板!”蔡麟在風(fēng)馳電掣中喝道:“他們往城中村方向去了!”
嘶地一聲尖響,輪胎才摩擦聲中急劇停住,步重華反手嘭地甩上車門,臉色森寒冷峻。
他身后是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身前卻是錯落的窄巷、破舊的道路和低矮的棚戶房,地上集聚著一灘灘水洼,臟污發(fā)黑的老式空調(diào)外機嗡嗡作響。
“三組到哪里了?”步重華走進巷子,對步話機輕聲問:“技術(shù)隊那邊怎么樣?”
“我們最多七八分鐘就到,王主任正讓人追蹤年大興的手機定位!”蔡麟頓了頓,背景中其他頻道此起彼伏,不知收到了什么信息,突然咦了聲:“華哥?”
“怎么?”
“王主任聯(lián)系不上吳雩。”蔡麟狐疑道,“他說,吳雩的手機上有反追蹤裝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