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七章 道是無晴卻有晴(4)
我明白了,我請張氏送給二哥的口信該是送到了。以二哥如今的權(quán)勢查出羲赫在皇陵并非難事,他一定怕我遭遇不測,怕我受苦,因此提出要見我來保我平安。
只是,此舉太險啊!我不免擔(dān)憂起來。萬一,萬一沈羲遙感覺受到脅迫起了除去凌家之心?這不是不可能。
“所以啊,大家才說皇后恐怕已經(jīng)歿了,皇上是怕凌家起異心才一直說皇后在病中的。”小蓉的聲音愈發(fā)低,生怕被人聽到般,仿佛從很遠(yuǎn)的地方傳來,那么飄渺而不真實,令我一陣陣發(fā)寒。
我整理了心緒,淡淡一笑:“這些話你從哪里聽說的?皇上怎會欺騙天下呢!凌家是大羲第一忠臣,就算皇后歿了也不會起異心的。以后這樣的話可別再信了。萬一被別人聽到,你可小命難保。”
小蓉撅了撅嘴,我見她似乎還要說什么,輕聲轉(zhuǎn)了話題:“你不是餓了么?明天就應(yīng)該有飯吃了吧?!?br/>
蓉兒也笑了:“可不是,肚子一直叫著?!?br/>
我朝被子里縮了縮頭:“睡吧,早點起就好了?!?br/>
次日我醒來就不見小蓉,找了幾個與她關(guān)系好的打聽,只說她一早就穿了新衣出去了。我心中一驚,想來她還是沒把我的話聽進(jìn)去,自己去了。
這可如何是好?萬一被發(fā)現(xiàn)可怎么得了!我思前想后,終于決定還是去找她,希望能在宴席開始之前將她拉回來。
果然,從一處角門進(jìn)去,角落里一塊巨石后,有小蓉緊緊趴在上面的小小的身影。我悄悄上前輕輕拍了她就要拉她走。
“謝娘,你怎么來了?”小蓉一臉驚訝。
“趕緊走?!蔽艺f著,卻見一隊侍衛(wèi)進(jìn)來戍衛(wèi),忙拉了她躲在旁邊一叢茂盛的花樹中。
這下,真的是走都走不了了。
麗妃生辰這天,清晨開始有陰云團來,不過并不濃厚,又恰到好處地遮擋了驕陽,設(shè)宴是極好的。
宴席設(shè)在武陵春色一開闊處,周圍是芬芳宜人的鮮花碧草。筵席開始前,沈羲遙和麗妃還未到,其他妃嬪三兩站在柳蔭花下,執(zhí)起羅扇,半掩粉面,言笑晏晏。
小蓉極喜愛那些珍奇華衣,目光落在上面就再離不開。我在那些鶯鶯燕燕中看到了幾個熟悉的身影,和妃站在一株海棠后,穿著碧水色楊花漫飛錦緞裥裙,頭上簡單戴了一對紫水晶缺月發(fā)釵,細(xì)碎的流蘇從烏黑的發(fā)髻上直垂下來,襯得一張白面越發(fā)清冷矜貴。
她身旁站著一個女子,淺紫色的織錦紗衣上有繽紛的蝴蝶,梳宜春髻,簪一個扇形金八寶玲瓏簪,一排細(xì)密的短流蘇垂至頸間。她背向我,與和妃相談甚歡。我心中直是納悶,和妃一向不與其他妃嬪多來往,可如今與她面前這妃子卻十分親密,可見關(guān)系非同一般。
正想著,遠(yuǎn)遠(yuǎn)有金黃的華蓋漸近,眾妃整齊站好,那女子也轉(zhuǎn)過身來,大方端莊的面容上還帶著沒有收起的笑容。這面容是那般的熟悉,我心一緊,是皓月。
“臣妾參見皇上。”如黃鶯出谷般婉轉(zhuǎn)的聲音整齊響起。
沈羲遙的身影剛走進(jìn)這花苑中,那些高貴奪目的顏色齊刷刷拜倒,他卻沒有說話,只懶懶一抬手,身邊的張德海便會意道:“各位娘娘就座吧?!?br/>
麗妃帶著得意而高傲的笑容伴在沈羲遙的身邊。身上那件蜜桃紅花間孔雀的織錦長裙襯得她面若桃花,一派春風(fēng)得意,艷麗無匹,更不用說那滿頭的珠光寶翠,熠熠其華了。
她是今日的主角,自然要好好打扮,生知這樣眾妃齊聚的場合,哪一個不是悉心妝扮,帶著適宜的表情,不時向高高在上的皇帝投去溫柔嫵媚的蜜箭,渴望得到他的青睞與恩寵呢。
我看了一圈沒有看到柳妃的身影。怡昭容坐在沈羲遙另一側(cè),面容恬靜,穿得也樸素大方,那霓色煙波綾花裙的顏色雖不出挑,卻顯得她神情開滌,窈窕沉靜。
“皇上,”麗妃甜得發(fā)膩的聲音隨著風(fēng)傳來:“皇上為臣妾慶生是臣妾莫大的福氣,臣妾敬皇上一杯?!闭f話間她站了起來,風(fēng)情萬千地一拜,一雙美目仰望著沈羲遙,那般嬌俏動人。一旁的小蓉看得眼睛都直了去,不住的搖頭贊嘆:“麗妃真美啊。”
“起來吧?!辈恢獮楹?,沈羲遙的聲音一直都淡淡的,好像麗妃的明艷,其他妃子的光彩都沒有入了他的眼。他的目光總是在飄渺中游蕩,偶爾回神,又換上虛假微笑的面具。
“皇上,”怡昭容輕柔似水的聲音傳來,沈羲遙側(cè)了身去看她,帶上了幾分真心笑容,卻不言語。
“怎么不見柳妃姐姐?”怡昭容環(huán)顧了很久道,帶著幾分擔(dān)憂的語氣:“可是姐姐身體又不適了?”
沈羲遙還沒有回答,麗妃用絲帕按了按鼻子道:“柳妃妹妹這幾日身體都不大好,今日便不能來了?!丙愬龀雒男聪蛏螋诉b:“皇上可要去看看妹妹呢?!?br/>
“昨日她不還好好的么?”沈羲遙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后的張德海,聲音略有不滿。
“回皇上,柳妃娘娘夜里受了涼,今日便??”張德?;氐?。
“哦?!鄙螋诉b的臉色有那么一瞬暗黑的如同風(fēng)雨欲來的天空,卻在下一刻便成了漫天的明亮:“既然柳妃不來,那就開宴吧。”
笙歌起,美人吟,胡姬舞,百花紛。一時間言笑晏晏,桃李芳菲下是踏歌而行,時光漫漫。有那么一瞬間,我仿佛回到了經(jīng)久之前,自己也是華衣美服悠然其間的。只是,我并不懷念,也并不向往,甚至在想起那爛漫春光的同時,不由一個寒顫,看到了那春光明媚下的陰暗。只是,我終究要回去,終究要帶著最高貴的神情坐在沈羲遙身邊,借助他的權(quán)力,為我的不甘,我的怨恨,我的悲辛討一個結(jié)局。
“謝娘,你看那些妃子都好美啊。還有皇上,皇上今天和那日真是不同啊。”小蓉近乎貪婪地盯著沈羲遙,的確,他是一個讓人一眼就深深烙在心上的美好男子,尤其他還帶著帝王的身份。
可是,帝王卻不是任何人都愛得起的,愛他,就要做出永無回應(yīng)的打算,甚至付出生命的代價。
“我們回去吧。”我看到那隊侍衛(wèi)去巡視其他地方,忙扯了扯小蓉的衣角。
“再看一會嘛,謝娘。你看,上吃食了呢?!彼柿丝谕履?,眼睛都直起來。
我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其實不用去看,那誘人的香氣已經(jīng)被風(fēng)傳來。我閉了眼,是福字瓜燒里脊,紅梅珠香,宮保野兔,還有繡球乾貝,炒珍珠雞。不由覺得胃中翻滾,灼熱的饑餓感襲來,喉嚨都酸澀起來。
我也是一連兩天沒有吃什么東西了。
“趁侍衛(wèi)離開咱們快走吧。”我勸著小蓉,自己已穿出那花叢。再在這里待下去,危險太大了。
小蓉撅了撅嘴要出來,卻因著忍不住的一回頭被花枝拉到面頰,不自主“唉呦”了一聲。
“什么人?”一聲斷喝如晴空炸雷,驚得我心一沉,攥緊了前襟。
“什么人!”那是張德海的聲音,說話間已有侍衛(wèi)奔跑過來。我強鎮(zhèn)定了心境,拉過小蓉跪在地上,低聲對領(lǐng)頭的侍衛(wèi)道:“我們是浣衣局的宮女,經(jīng)過此處實是好奇,就偷看了一眼……”
“是什么人?”沈羲遙毫不在意的聲音傳來,閑閑地,卻十分冰冷。
那侍衛(wèi)高聲回話道:“回皇上,是兩個浣衣局的丫頭在此偷看?!?br/>
“哦?!鄙螋诉b停了片刻,聲音十分隨和,好似完全不在意,但是話語卻令人遍體生寒。
“窺上之罪,是什么處罰方法?”
“回皇上,窺上當(dāng)處以死刑?!蹦鞘绦l(wèi)臉緊繃著,十分嚴(yán)肅。
“麗妃,不是讓你與和妃協(xié)理后宮么?怎么還會出了這樣沒規(guī)矩的事?!彼f的自然,卻能想見麗妃的驚恐。
“皇上,這……”麗妃緊張的聲音傳來,不知如何回答。
“皇上不該怪麗妃姐姐的?!笔丘┰碌穆曇?。我周身突然就涌上不適的感覺,仿佛吞了只蒼蠅般惡心。
“皇上,浣衣局是奴才們的地方,應(yīng)是內(nèi)務(wù)府管的?!别┰陆忉尩?。
沈羲遙“唔”了一聲:“既如此,今日是你生辰,死罪不祥,就由你來決定怎么處置吧?!?br/>
麗妃的聲音在下一刻傳來,帶了狠厲:“不懂規(guī)矩的丫頭,帶下去杖責(zé)四十!”
我咬緊了唇,一旁的小蓉不住打顫。
“麗妃姐姐,四十怕是多了?!扁讶萸笄榈溃骸盎噬?,二十板已能要去人半條性命,何況四十呢。這樣的責(zé)罰與死罪無異,太重了?!?br/>
怡昭容說著朝這邊朗聲道:“你們上來向皇上,麗妃娘娘請罪,求麗妃娘娘開恩。”
她始終是善心之人,雖知這樣做會與麗妃結(jié)怨卻仍想救下我們的性命。只是,若沈羲遙見到我,怕是不知會做出怎樣可怕的決定。
小蓉已經(jīng)站了起來,哆嗦著就向前走,我猶豫地跟上去,剛繞出那大石,就聽見一個女人驚呼道:“謝娘,你們怎么在這里!”
是知秋的聲音。她睜大了眼睛看著我,滿是怒氣,如若我今日能平安回到浣衣局,怕日后也不會安生的??墒?,我知道自己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