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三章 應知閨內(nèi)善周旋(6)
我突然有種不寒而栗之感:“哥哥的意思是,小桂子是受麗妃指使。”
大哥點了點頭:“殺了你,嫁禍給柳妃,一舉兩得。你不想想,一個灑掃太監(jiān)怎會巫蠱之術(shù),又怎會有那樣罕見的劇毒?”
“那一次害你不成,麗妃只能另想辦法?!比缋^續(xù)道:“當初給小公主選乳母時,各府都送了人進來,選中的其中一個是孟家的。那乳母推你入水后自盡了,大家都疑心是柳妃的安排?!?br/>
“哥哥是如何知道的?”我緊緊攥著裙子,因為用力,指骨都微微發(fā)白。
三哥看一眼大哥道:“你讓大哥去查孟家,大哥查的很仔細?!?br/>
我起身,朝大哥微微一福:“多謝哥哥!”
大哥嘆了口氣:“本來我們不想說。只是后宮險惡,想給你提個醒。任何人,任何事,都不是一時能辨別清楚的?!?br/>
我點點頭,“謝哥哥指點?!?br/>
大哥看著我,語重心長道:“薇兒,你很聰明但心太軟,總認為人心都是好的。所以不要怪哥哥舊事重提。
三哥“呵呵”一笑,將兩杯茶遞給我和大哥,“好不容易進宮不要總說這些了?!彼艺UQ郏骸稗眱耗茉谀菢拥木车叵屡扇怂统鱿?,就證明了她不會讓自己吃虧的。”三哥拍拍大哥的肩:“更何況,還有我們在外面不是?”
大哥也終于笑起來:“那當然,薇兒可是我們最疼愛的小妹呢?!?br/>
我將杯子舉起:“薇兒以茶代酒,謝過哥哥?!?br/>
兩位哥哥一飲而盡,然后與我閑話瑣事。我見三哥大部分時間不言語,偶爾會出神看著湖面,眉宇間若有所思,不由關(guān)切道:“三哥,可是有什么事?”
三哥踟躕半晌,看了看大哥,大哥卻微微搖了搖頭,正好被我捕捉到。
“到底是什么事要瞞著我?”我不滿道。
三哥朝大哥做出一個無可奈何的表情,面對我,斂去一貫的隨意,鄭重而低聲道:“這次去邊塞,在靖城我見到一個人。”
他身后,紋倒影滉,漾楣檻間,澄明的天上灑下金色的陽光,在湖面上隨著風吹起的漣漪微微地晃,微微地晃,就像我心中波動,無法抑制。
“望舒?!贝蟾绲偷秃纫宦?,飛快地看我一眼。
我端著五彩龍鳳紋杯的手一顫,里面碧綠的瓊漿略略波動,晶光點點落在銀白灑朱砂的復紗羅裙上,只幾點,慢慢浸透成一片灰白。好似胸中的一片漣漪,驚起眼波微潤,心口微酸。
但面上不動聲色,啜一口上好的茉莉雀舌毫,微苦的味道浸潤了舌尖,不由輕忒了眉。我緩緩放下茶盞,抬頭正欲說什么,便聽三哥道:“話說前日受了皇上的封賞,心中有愧啊。”
大哥他掃一眼三哥道:“做都做了,還說什么有愧?”
三哥“呵呵”一笑,又恢復臉上一貫的輕淡之色。
我卻望著湖上幾支荷箭,淡淡道:“那本就是三哥應得的,也是我凌家應得的。”
三哥朝大哥揚揚下巴,笑容中有點點得意,大哥轉(zhuǎn)過頭去不理他,但面上卻沒顯出介意。一時間仿佛回到舊日時光,三哥與大哥爭執(zhí),我往往幫的都是平日里最親密的三哥。
“你不是有東西要給薇兒么?!贝蟾绻室獬林槪纯刺焐溃骸翱刹辉缌四?。”
三哥收起臉上笑意,動作間帶了些鄭重其事,四下看了看,小心從袖袋中取出一只匣子。
我狐疑地接過,那匣子十分普通,以白楊木制成,沒有上漆添色,甚至連個雕花都沒有。只有正中以月白色石子嵌出一朵五瓣花來。仔細一看,那并非石子,而是狼牙。
我一下就明白過來,幾乎迫不及待地將那盒子擁入懷中。三哥眼中露出笑意,更多的卻是憐惜。
“打開看看。”三哥道:“里面的才重要?!?br/>
盒子無鎖,雪白的一片狐皮上,有一張折成飛鳥的白紙。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蔽倚牡啄?。
迅速拆開,他的字體依舊遒勁,雖在匆忙之中寫成卻無半分凌亂之感。就如他人一般,任何時候都能沉穩(wěn)淡定。
“見字如面。收服回鶻只在朝夕,雖不解卿暫緩發(fā)兵的決定,但萬事具備,糧草甚豐,也就無關(guān)早晚。一切安好,不必牽掛。后宮險惡,萬事小心。”
我將紙張慢慢折回飛鳥模樣,語氣平緩:“靖城還好?”
三哥點點頭:“裕王大軍剛到時,回鶻囂張確有危險。但裕王用兵如神,身先士卒,靖城很快便被收復,同時重挫了回鶻軍隊?!?br/>
大哥朝那信努努嘴:“這個不能留?!敝笾钢赶蛔樱骸斑@個你倒可以帶回去。對外說是望舒帶來的便好。”
我點點頭,但舍不得將信毀掉,畢竟是羲赫親筆,與我,意義非常。
“裕王已派人打入回鶻軍隊,我這邊讓管事與回鶻大將接觸,挑撥關(guān)系,已有了成效?!比缧Φ眯赜谐芍瘢骸八?,收服回鶻只在朝夕?!?br/>
我微微施了一禮,三哥忙道:“你是皇后,這禮我可受不起!”
我盈盈笑道:“這番謝你,不是以皇后身份。”
大哥嘆了口氣,看著我欲言又止,但最終還是搖了搖頭。
我知道大哥想說什么,垂首斂目道:“大哥,我會記住我的身份。”
大哥眼中閃過憐惜,他壓低了聲音:“其實若你能和他在民間幸福終老,我也是樂見的??偙饶阍谶@里處處危機強?!?br/>
我卻搖頭:“我要在這里。”仰起臉,我知道自己眼中的目光此時一定是堅定的,“從前我沒做到的,從前我失去的,我都要一一討回來!”
大哥與三哥對視一眼,終于沒有再說什么。
我也將心緒逐漸放平,佇立在亭邊半晌,終于又對三哥道:“靖城真的可還好?”
三哥看了看我,朝那信箋揚揚頭:“不是都說了,都好么?!?br/>
我微微一笑:“他自會那樣講?!毖哉Z中不自覺地帶了甜蜜與擔憂。
三哥的笑容和煦,“真的一切都好。不好的時候,已經(jīng)過去了?!?br/>
“是啊,”我喃喃道:“不好的時候,已經(jīng)都過去了?!?br/>
其實,我又何嘗不知,靖城不會不好呢?
當初孟翰之雖然將糧草賣給商客再轉(zhuǎn)賣百姓,但那不過是我與三哥設個套給他鉆而已。羲赫到達靖城后,那匹糧草自然又送回軍中。而那二十萬石被“敵軍”劫走的糧草,不過是些小計謀罷了。
羲赫帶兵作戰(zhàn)思慮周全,是常勝將|軍,怎可能被“敵軍”截了后路?
而這樣做,既可以恢復我的身份,又可以帶給凌家榮耀,還可以令羲赫立下功勞,如此一箭三雕之事,何樂而不為?
我的唇角慢慢泛上一個快意的笑容,轉(zhuǎn)身正欲與兩位哥哥說什么,忽見大哥迅速站起身擋在我面前,一手指著遠處湖上亭亭幼荷,一面吟道:“綠塘搖滟接星津,軋軋?zhí)m橈入白蘋?!?br/>
蕙菊脆生生的聲音響起:“給張總管請安?!?br/>
我定睛看去,不遠處張德海正從柳枝后走來。
三哥迅速站在我身旁,接道:“應為洛神波上襪,至今蓮蕊有香塵?!?br/>
我忙將手中的信箋揉成小小一團攏在袖中,這才含笑看著近前來的張德海。
“老奴給娘娘請安。”張德海打了個千兒。
我微笑道:“張總管不必多禮?!?br/>
張德海起身,又躬身向大哥與三哥道:“給尚書大人請安。問凌三公子好?!?br/>
大哥虛扶一把:“張總管客氣了?!?br/>
我一下下?lián)u著手中團扇,笑吟吟道:“張總管此時過來,可是皇上有吩咐?”
張德海笑得眼睛都瞇起來:“今日兩位公子進宮,皇上賜宴清夏齋。”
我點頭笑道:“皇上怎想著移去清夏齋?”
張德海笑著解釋:“本是在上下天光殿的。可皇上怕三公子在江南生活久了不習慣京中暑氣。又說既是家宴,上下天光顯得生分。方才賜宴清夏齋的?!?br/>
大哥和三哥忙施禮:“臣等謝過皇上?!?br/>
張德海朝我施禮:“容老奴告退。娘娘也請早些準備。”之后看著兩位兄長道:“若是大人和公子想歇一歇,可以去荷風齋,老奴已讓她們備下瓜果點心了?!?br/>
“還是張總管細心,多謝了!”大哥和三哥抱拳謝道。
張德海笑笑:“應該的,應該的。”說完便告退了。
我沒有立刻回去坤寧宮,只指了近處一支半開荷花,那荷瓣上一抹極淡的緋粉,如天邊最后一縷霞光,卻不刺眼。
我沉思了片刻,慢慢道:“荷風送香氣,竹露滴清響。欲取鳴琴彈,恨無知音賞?!闭f罷不再看兩位兄長,喚來惠菊回坤寧宮沐浴更衣。
三哥點了點頭,低聲道:“此句,我定傳給大將|軍?!?br/>
我低眉淺笑,眼波流轉(zhuǎn)。卻只是邁出腳步。
身后,大哥和三哥拜送:“臣等恭送皇后娘娘?!?/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