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五章 虎嘯龍吟賀弄璋(2)
我只得在長榻上坐好,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織金鳳凰正紅羽紗幔帳后,招手讓蕙菊近前,將鳳印交給她,囑咐道:“和妃生產(chǎn),本宮有著身子不能去,雖然皇上那樣講,但祖制不可違。你拿本宮的印璽去,替本宮坐鎮(zhèn),以后就不怕人說道。”我頓了頓再道:“記住,血房不詳,無論如何都要攔著不讓皇上進去!”
蕙菊鄭重地點了點頭:“娘娘放心!”
待蕙菊也出去了,我才終于放松一點倚在大迎枕上,心卻“突突”跳著,連帶著肚子里的孩子也翻動不停,令我不適。
喚來紫櫻扶我到床上,雙手交握在隆起的肚子上,看著外面天色漸漸黯淡,直到濃稠的夜色鋪滿天際,坤寧宮里點起明亮的燭火,卻寂靜無聲。
遠(yuǎn)處,撕心裂肺的“啊”一聲接一聲傳來,令人不安。
這一夜,將是許多人的不眠夜吧。
清晨時分,蕙菊匆匆回來了一趟。
“怎么樣?”我這一夜睡得很淺,一點點動靜就能醒來。
“還沒動靜?!鞭ゾ諝獯跤醯溃骸芭九履锬锝辜?,先回來稟告一聲。”
“怎么會?這么久了!”我憂心道。
“穩(wěn)婆說和妃娘娘體虛,胎兒太大,又有些早產(chǎn),故而比較困難?!鞭ゾ栈胤A道。
我撫一撫心口,“這都快一天了,真是磨人!”
蕙菊也點點頭:“奴婢在寢殿里守了一個晚上,聽見她的叫喊聲越來越低,到最后都沒氣力了,眼淚吧嗒滴低聲喚著皇上。奴婢想肯定是疼極了。御醫(yī)和穩(wěn)婆用參湯吊著,也服下催產(chǎn)的藥來,但還是生不下來?!?br/>
“如今呢?”我的手?jǐn)R在肚上,心里生出恐懼。
“方才奴婢來時,穩(wěn)婆說已開了四指,估計還得幾個時辰。”蕙菊道:“不過和妃娘娘聽了穩(wěn)婆的話,學(xué)會了呼吸和用力的方法,緩過些勁了?!?br/>
我點點頭:“那就好?!庇窒肫鹕螋诉b,問道:“皇上呢?可有進去?”
“皇上昨夜在外殿陪了一夜,和妃娘娘幾次呼喚皇上,但礙著祖宗規(guī)矩,皇上沒進產(chǎn)房。”蕙菊繼續(xù)道:“今個兒一早皇上便上朝去了,如今還沒下朝呢?!?br/>
我稍稍舒一口氣,點了點頭:“你也累了,去吃點東西再過去吧?;噬系认乱欢ㄒ矔^去的,粥點你帶一份過去。”
“娘娘別擔(dān)心,穩(wěn)婆說午時之前必有消息。”蕙菊又施了一禮,這才下去了。
我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便起身洗漱,心一直跳得厲害,想來是為了那個即將出世的孩子緊張。不是為了它的安危與健康,而是性別。
一上午我都獨自待在西側(cè)殿里,專心繡一件嬰孩的衣衫,以此來驅(qū)散心底的緊張與憂慮。
蕙菊的腳步聲驚擾了這一室的安靜平和,也驚動了我一直強壓下的緊張的心。她匆匆的身影帶了初秋微涼的空氣,也給這間緊閉了門窗的側(cè)殿帶來一點清洌。
“生了?”我丟下手中活計問道。
蕙菊垂下眼簾,因疾馳而微微發(fā)紅的面上突然蒼白起來。
“回娘娘,”她的聲音低低的,帶了點怯意:“是個小皇子?;噬弦呀?jīng)過去了,很是歡喜?!?br/>
我深吸一口氣,半晌才笑道:“這是大喜事,你再累一趟,把本宮備下的賀禮送去,告訴和妃本宮會奏請皇上,待皇長子滿月時晉她為四妃。”
蕙菊深深看了我一眼,“諾”一聲便下去了。
我只覺懸著的一顆心終于放了下來,這個孩子一誕生便塵埃落地,我就要仔細(xì)為我的孩子打算了。
皇長子,我輕輕笑了笑,那又如何?輕輕摸著自己的肚子,我一定會保得這個孩子無憂一生,繼承大統(tǒng)。不僅是我,我的家族,也一定會力保此事。
孩子,不要怪為娘的用心。你生在帝王家,又是嫡子,既然注定兄弟相殘,那么母后愿助你成為勝者。
可是沈羲遙晚間來時,我卻不是這樣講的。
他一臉興奮,喜悅溢于言表,那樣的神情還是我第一次見到。雖然有玲瓏,但畢竟是公主。作為帝王,除了治理好國家,最重要的還要后繼有人。他繼位這么多年,如今終于有了一個皇子,不興奮才怪。
所以我也表現(xiàn)得很開心,為他的開心而開心。一同用晚膳時,他終于對我講起那個襁褓中的嬰孩。
“生下來有七斤六兩,真是個大胖小子!”他的眼睛亮亮的,充滿了為人父的快樂:“臉型、鼻子和嘴像淑嫻,眼睛倒是像朕多一些。”
我夾一著櫻桃肉給他,笑道:“恭喜皇上,可皇上不要忘了和妃妹妹誕育孩子的辛苦!臣妾想著該給她晉一級。”
沈羲遙“嗯”了一聲:“是該晉一級,就晉莊妃吧?!?br/>
我搖搖頭:“臣妾以為不妥?!闭f罷艱難地施了一禮:“和妃妹妹生下的是皇長子,是我大羲的功臣。莊妃雖是四妃卻在最末。臣妾以為,以和妃之功,是該為德妃或者賢妃的?!?br/>
沈羲遙沉思片刻,對侍立一邊的張德海道:“你去湃雪宮傳朕旨意,和妃誕育皇長子有功,擢升為惠妃。封妃典禮與滿月宴一起辦。”
張德海領(lǐng)命下去了。
我為沈羲遙斟滿一杯酒,又舉起自己面前一盞甜湯道:“臣妾以此代酒,恭賀皇上喜得貴子?!?br/>
沈羲遙仰頭喝完,吃驚地看向我道:“這是什么酒,這樣清洌爽口?”
我笑一笑再替他斟滿:“這是臣妾從前釀的明珠酒,此酒醇香卻不易醉,皇上可以多飲幾杯呢。”
沈羲遙端起來細(xì)細(xì)品了,連連點頭稱贊道:“薇兒真是樣樣拔尖?!彼哪抗饴湓谖业亩亲由希Z氣里全是溫柔:“想來這個孩子定會出類拔萃,朕將來也會放心將帝位傳給他?!?br/>
我嗔怪道:“現(xiàn)放著皇長子呢,皇上這樣講可會寒了惠妃的心的。”之后浮上恬淡笑容:“其實臣妾并不奢求他能繼承大統(tǒng),只求他平安如意,對國家有用便好。至于將來誰繼位,自然是最適合的那個,無論是誰生下的臣妾都愿意?!?br/>
沈羲遙握住我的手,滿眼動容:“薇兒”,他只輕輕喚我一聲,再沒說什么了。
我也回握住他的手,只覺得那雙手溫暖,仿佛能驅(qū)散一切寒涼??墒?,他的手常年握著御筆,細(xì)致嫩滑,不若羲赫的手雖略有粗糙卻堅韌有力。我不敢確定,這樣一雙手,是否能為我撐起一片安寧的天空。
大羲十一年秋,皇長子降生,生母湃雪宮馮淑嫻母憑子貴擢升為正二品惠妃。皇長子的誕生表明大羲終于后繼有人,一時間舉國歡慶,百姓皆為小皇子祈福,寺廟香火旺于往昔。
惠妃并未因自己是位份最高的妃子顯出半分倨傲來,依舊是那般淡然平和的模樣,在修飾一新的湃雪宮里安心坐月子,對待宮人也十分客氣溫和,被人稱頌。
而我,也因八個多月的身孕行動不便,一直無法去看她與小皇子,只好不時遣了蕙菊送一些賞賜。倒是怡妃知道我心思,不時去湃雪宮探望惠妃,帶來一些消息。
如此,我便得知,惠妃雖然依舊淡雅天然,但神色言語間卻偶爾顯出得意來。月貴人與她走得極近,幾乎日日都去探望,侍奉左右。
皇長子滿月的前一夜下起瀝瀝小雨,天明時卻晴了,宮中一掃素日沉悶,倒別有一番新雨后、晚來秋的清爽。
滿月宴設(shè)在平湖秋月,妃嬪命婦皆可參加。自清晨起,宮道上“轆轆”的車輪聲便響個不停,妃嬪們也早早起來梳洗打扮,一則慶賀皇長子滿月,一則慶賀惠妃晉位,鄭重妝扮以示尊敬。而最重要的,自然是為了將最美的面貌呈現(xiàn)在皇帝眼前。
我因孕晚期夜間睡得不好,起身時便晚了。紫櫻將早準(zhǔn)備好的明黃龍鳳呈祥朝服搭在衣架上,我一邊漱口一邊搖頭:“朝服太沉重,本宮負(fù)擔(dān)不住?!?br/>
蕙菊一臉擔(dān)憂道:“以娘娘如今的身子,最好是哪里也不要去??山袢帐腔书L子滿月,又是惠妃晉位。娘娘不但要出席,還得按規(guī)矩穿戴朝服,萬一有個閃失可怎么好?”
紫櫻無奈道:“幾日前內(nèi)務(wù)府吩咐,各宮、各命婦需著朝服以示對皇長子的尊敬。奴婢才這樣準(zhǔn)備的?!?br/>
我用熱帕子敷一敷面,淡淡道:“皇長子的確尊貴,但也得喚本宮一聲母后。別人要對他尊敬,本宮卻不必?!闭f著對紫櫻道:“本宮記得有一身真紅百鳥朝鳳絲緞宮裝,你去取來。”
紫櫻有些遲疑,但還是去了。蕙菊道:“奴婢去取相配的首飾來,那套紅寶石東珠的,娘娘覺得可好?”
我閉目養(yǎng)神,只點了點頭。
屋外傳來蕙菊與紫櫻的說話聲,我聽著,微微笑了。
“蕙菊姐姐,別人都穿朝服,娘娘不穿如何壓得住啊。”
“不怕的,那身衣服雖不是朝服,但顏色款式都十分莊重,壓得住場。最主要的是鳳鳥用的是蘇繡,輕軟,娘娘能承得住。再說,妃嬪的朝服都是青色,惠妃是品紅,比起真紅還是差一截。更何況娘娘端莊大方,艷冠群芳,就算淡妝素服也比她們濃妝華服要有氣勢的?!?br/>
不久蕙菊與紫櫻雙雙回來,我任她們?yōu)槲掖┐骱?,眼看著時辰差不多,正欲出門,卻聽外面?zhèn)鲌螅骸盎噬像{到!”
一愣,心中涌上淡淡歡喜,理了理頭發(fā)迎了出去。
“臣妾參見皇上。皇上不是該在惠妃妹妹那里嗎?”我微微福身道。
“薇兒,若是覺得勞累不去也罷?!鄙螋诉b一把扶住的我,擔(dān)憂地看看妝扮好的我,眼中有一抹驚艷,更多的卻是擔(dān)憂。
“皇長子滿月,臣妾身為他的母后,自然要去賀一賀。何況今日也是惠妃妹妹的冊封典禮,臣妾若是不去,她還得來坤寧宮聆聽訓(xùn)誡,來回折騰實在不便。只是臣妾得先跟皇上告假,這次飲宴會持續(xù)到晚上,萬御醫(yī)說臣妾最多待一個時辰,怕是不能與他們同慶了?!?br/>
沈羲遙心疼地看著我:“你這般辛苦朕實在不忍。若覺得勞累離開便好,無妨的?!彼麥厝岬胤鲎∥页林氐纳碜樱骸半夼c你同去,典禮即刻開始,你也少累一些?!?br/>
我點點頭,浮上幸福笑容,深深看向他,聲音出奇的柔和甜美:“臣妾謝皇上體恤?!?br/>
他刮一刮我的鼻子笑道:“謝什么?待會兒朕再隨你一同回來?!?br/>
我臉頰微微發(fā)紅,聲音卻鄭重:“今日是惠妃妹妹的大日子,皇上可得一直在啊。”
我說著抬頭看他,只見他眼里一抹戲謔之色,便知是在逗我,當(dāng)下只做不見,與他并肩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