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等閑風(fēng)雨又紛紛(2)
他終于抬頭看了看我,輕輕地擱下那書和那簽,眼神中有一絲的平靜,但是那平靜之后是即將到來的風(fēng)雨。
可是他還是溫和的回答了我:“沒什么,這詩很好,真的很好。”
我看似快樂地笑著,一伸手就從他的身邊將那簽?zāi)迷谑种形嬖谏砬埃骸盎噬霞热徽f好,那臣妾就將它收起來?!?br/>
自己無意識的抬頭看向窗外,微微的偏著頭帶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
“臣妾還記得,當(dāng)時就在這里看著窗外的雨寫下的,那天的雨下得極美,那么輕柔的雨絲,什么都朦朦朧朧的,很是清涼,如今真的是想念那時的天氣,不若如今這般炎熱?!?br/>
他輕輕地擁我入懷,我抬頭看了一眼他的神色,他只是定定地看著遠方,沒有任何的表情,可是我能聽見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很快的跳動著。
夜半醒來身邊沒了人,心里驚慌了一下,抬手將床上撒金紅紗帳掀開一條縫,有夜晚涼爽的風(fēng)吹進來,我看見他披著一件袍子坐在窗前,寬闊的背影讓我恍惚間不由得想起另一個人來。
心跳得厲害,努力的平復(fù)下來,他沒有覺察到我,依舊是同樣的姿勢坐著,一動不動,威儀沒有了,可是卻顯得那樣孤寂。
我想了想沒有喚他,因為我看到他手中的一抹淺綠,那是我之前放在桌上的??磥恚侨缥宜府a(chǎn)生了對柳妃的疑團,而這疑團即將會被放大。
我的唇邊浮上一絲流云般轉(zhuǎn)瞬即逝的笑,手一松,那撒金帳垂落,隔絕了他的身影,只留自己在一片錦繡之中。
我翻了個身,沉沉睡去。
第二天清晨,外面樹上的鳥婉轉(zhuǎn)的啼叫聲將我吵醒,朦朧中他之前起身去上朝時對我說了什么,可是我怎么也記不起來了。
自己要下床,腳上什么東西硌了一下,低頭一看,一抹金色就躍入了眼簾,閃著不甚燦爛的光。
那是他之前身上常戴的一條金鑲九龍戲珠鏈,通常就系在他上衣的搭扣間,我知此物的珍貴,聽聞是先帝遺物,也象征著他高貴無上的身份。
我下床的瞬間就想起他對我說的話:“從今日起,復(fù)六宮請安之禮制?!?br/>
我揉揉額頭,還好自己不是貪睡之人。
惠菊此時剛帶著紫櫻等人進了來服侍我洗漱更衣,在不知以前的情況下,經(jīng)過昨夜她的臉上滿是開心和興奮,不僅僅是她,所有的人都帶著洋洋的喜氣,我知他們是為了我高興,可是自己的心里卻感受不到一絲的喜悅。
惠菊拿來一套細紗菱花煙粉裙裝要為我穿上,我沒有動,看著鏡中的那個纖長嬌柔的女子,這樣的她沒有皇后有的大氣莊重。
今日我就要告別之前那個心淡如水的自己,不論是否情愿,我都要投身進入這步步機關(guān)的后宮,那么這第一次受禮,就要擺足了自己的架勢,不枉我皇后之名銜。
我看了一眼惠菊,平緩地說到:“今日復(fù)六宮請安之禮不同平常,去拿那身正紅宮裝給我?!?br/>
惠菊恍然大悟地忙不迭地點頭:“瞧我,把這個忘了,只想著拿娘娘平日里喜穿的素凈衣裳,忘了從今日起,我們的娘娘就是真的正宮娘娘了。還請娘娘恕罪啊?!?br/>
我笑著看了她一眼:“不論我是不是真正的正宮,我依然是之前你們的娘娘,沒有外人,就不要那些虛禮了。如今你也要記得,你是我坤寧宮的大侍女,說話架勢都要相稱才可?!?br/>
惠菊恭聲到:“是,娘娘,奴婢記下了。”
我又看向其他的侍女:“你們也要記下,如今不再是從前了,說話做事都要有分寸?!?br/>
紫櫻等人跪下朗聲到:“是,娘娘,謹遵皇后娘娘教誨?!?br/>
我輕輕笑了,她們的眉目中依舊是歡喜,紛紛去換了供我重新挑選的首飾來。
一襲正紅色綃鳳舞九天輕羅錦衣,纏枝花羅的質(zhì)地,外罩一層淺金流彩紗衣,上面亦是用銀絲紋著朵朵祥云。
惠菊為我梳了一個繁復(fù)華麗的縷鹿髻,兩邊各戴上幾只珍珠翡翠珊瑚碧璽鳳凰點翠多寶簪,簪頂垂下條條金流蘇,底端綴著菱花狀紅寶石,身體微微一動便滿室流光溢彩,富麗高貴。
惠菊將我裝扮好后一直不敢抬頭看我,我微一低頭那些流蘇就垂到鬢間眼前,笑著問正在為我挑選扳指護甲的她:“怎么了,有何不對么?”
惠菊小聲說著:“沒有,只是娘娘的光芒惠菊實在不敢正視?!?br/>
說完將金鑲翡翠珍珠護甲戴在我的小指上,又拿來犀角嵌金銀絲夔紋扳指要與我戴上,我低頭看了看自己手上的護甲上面是細碎的珍珠,頂端一粒大珠分外惹眼。
我皺了皺眉,這實在不是自己喜歡的打扮,手一揮,一道五彩光芒劃過:“扳指不戴了。我們走吧?!?br/>
說完惠菊扶著我的手就要向外走去,她小聲地說到:“奴婢從來沒有見過娘娘如此的裝扮呢,實在是……”
她想了半天終于說出了:“實在是鳳凰化人啊?!?br/>
我聽完笑了笑,挪動腳步從鏡中又再一次看了看自己,想起古人曾說“戴金翠之首飾,綴明珠以耀驅(qū)”,如今我也要靠這珠翠錦衣來為自己增添氣勢,不由一陣悲哀。
寶髻玲瓏,環(huán)佩丁冬,蓮步盈盈,頭上的金流蘇輕輕晃動,我踏進了坤寧宮正殿鸞鳳殿。
小福子脆聲喊到:“皇后娘娘駕到?!?br/>
眼前一片衣香云鬢繚繞,頃刻間就紛紛讓開正中一條道,都跪拜在兩邊,我緩緩前行,抽氣聲低低地回蕩在鸞鳳殿中。
我穩(wěn)穩(wěn)地坐到赤金龍鳳交頸的寶座上,這是一早小榮子他們從偏殿放置不用的器物那間屋中抬來的,之前在他大婚之夜說完那番話后,我便讓人將這寶座收歸了去。本以為永不會用上,或者說,我沒有想過會這么快,它就重見天日了。
“皇后娘娘千歲千千歲。”一片整齊的清麗之聲響起,我看了看底下一個個低頭福身的女子,柳妃的身影卻不在其中。
笑了下用莊重的聲音說道:“眾位姐妹們都起來吧?!?br/>
眾嬪妃起身,我浮上一臉溫和的笑。
小福子在一旁唱著名字,那被叫到名字的嬪妃就上前向我再請安,恭謙的報上自己的名字和品階,說著吉祥的話。
“臣妾星輝宮孟麗婉給皇后娘娘請安?!丙愬穆曇繇懫?,那語氣任誰都聽得出她的不滿和對我的不敬。
我心里暗笑著,這麗妃的性子看來從那日之后也是一點沒有變的,不過她的皇寵一直不衰,昨夜里皇上在我這里過夜的事,此時應(yīng)該還沒有傳到她耳中。
跟其他大部分嬪妃一樣,她不知為何皇上復(fù)了禮制,心中疑惑,但多是想著因了我凌家如今的勢力,以為皇上還是終于依了太后的意思。
我沒有立即讓她起身,自己看著手上的護甲側(cè)過臉對惠菊說:“這護甲上的珍珠有些黯了呢?!?br/>
蕙菊輕輕一笑:“這護甲一直沒有怎么護理。不過剛剛張總管送來了皇上賜給娘娘的一些首飾,奴婢看著,都是上好的。娘娘定會滿意?!?br/>
我點點頭:“這個,就賞給你了?!?br/>
底下一片抽氣聲。而麗妃一直行著禮,這后宮中又沒有人敢跟我說什么,于是她便也不得擅動。
我掃了她一眼,用淡淡的口吻說到道:“麗妃,起來吧?!?br/>
麗妃退到一邊,一雙媚眼中滿是怒氣,心意難平的眼光斜斜的向我飛來,我只做沒有看見。
“臣妾湃雪宮馮淑嫻給皇后娘娘請安?!币粋€溫婉柔美的聲音響起,那聲音中的恭謙是誠心實意的,不若之前的麗妃,充滿挑釁。
我聞聲看去,她穿著一身月華色錦緞宮裝,面目仿若江南芳菲的三月,令人觀之舒心。她身上有一種很自然的令人放松的氣質(zhì),難怪皇上對她寵愛的時間最長,可是我卻從她的眼睛中看到了久居深宮練就的堅強沉穩(wěn)。
“是和妃啊?!蔽倚χ戳嘶菥找谎郏骸翱旖o和妃看座?!?br/>
我瞥了一眼站在那里的麗妃,她與和妃同為正三品從妃,該有的待遇應(yīng)是相同的,可是她的不敬,我要讓她知道會有什么結(jié)果,斂斂她的脾性,也是為了她好。
“臣妾……”
整整一個時辰,我都在受著這些虛禮,漸漸地感到乏了,只因是第一次參見我,因此規(guī)矩多了些,之后就不會如此的麻煩。
我微斜著靠在寶座上,頭上的珠翠壓得頭有些“嗡嗡”的疼,自己已經(jīng)是無意識地笑著說著:“起來吧”三個字,直盼望著這禮能快點結(jié)束,或者有誰讓它趕緊的結(jié)束。
一抹金黃就出現(xiàn)在宮門外,伴著大隊的侍從,他凜凜地走進鸞鳳殿,我起身相迎。
在他跨進門的一剎那,我福身下去:“臣妾參見皇上?!?br/>
身后傳來衣裙的“索索”聲,還有那些嬪妃向他請安的聲音。
他只一揮手,扶了我起來,看了看四周,又看向我,眼中是無盡的贊嘆,攜了我的手走到寶座上坐下,我坐在了下方一首。
他笑著說:“看來朕是來早了?!?br/>
我輕輕笑著:“皇上說笑了呢?!?br/>
“都看過了?”他指著下面站著的眾女子問我。
我點點頭:“受過雨露的都在這里,還有的在側(cè)殿,之后才帶她們過來?!?br/>
他揚了揚眉:“那些延到明日吧,朕有話要跟你說?!?br/>
說完站起身,那些嬪妃聰穎的正要行禮告退,這時門外小福子通報的聲音猛地響起:“昭陽宮柳妃娘娘到?!?br/>
柳妃一襲水紅銀絲繡孔雀的上衣下面是一襲桃紅繡百花爭艷的長裙,頭上因著身孕不能戴過多的沉重的首飾。一根白玉孔雀簪旁是一朵新開的芙蓉花,一縷金銀絲相間的流蘇垂至耳際,倒襯得她面如滿月眉似遠黛。她的身上有些笨了,由三個侍女小心地扶著走了進來。
我見她走到殿中央,緩緩地起身走下座去,帶著慈憫的笑,拉過她的手,用自己都感到惡心的甜溺的聲音說道:“妹妹身子不方便還來什么呢,好生休養(yǎng)才是啊。”
說完飛速的回頭看了一眼高高坐在寶座上的沈羲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