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何當(dāng)共剪西窗燭(2)
燭火燃起來,溫和的光灑滿了整個房間,我就在這燭火中,看著他一直站在畫架前,那燭光就給他全身籠上了一層溫暖的光,我的心也是暖的。
“皇上還不安置么?”我輕聲問道。
他“啊”了一聲回身:“你累了么?就先睡吧,朕不困?!?br/>
他的眼神里有躲閃,余光落在了自己的左臂上。
我抿了唇,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小心仔細(xì)地解著他前襟的金紐扣。
他身子一顫,我抬頭看著他:“皇上明日還有早朝,不易勞累的?!?br/>
他低頭看著我,帶著淺淺的又有些認(rèn)命的笑,我知道他為什么笑,因?yàn)檫@外袍一褪下,他胳膊上的傷就無處掩藏了。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將他外面的袍子脫下,他的左臂上是厚厚的紗布纏繞,我的心即使在已經(jīng)做好準(zhǔn)備的情況下,還是抽緊了。
極力控制著自己的聲音抬頭問他:“這是……”
他沒有看我,眼神中有慌亂,可是一剎那就恢復(fù)了平靜。
“哦,”他不以為意的說道:“今日的賽馬會朕不小心傷到了,那些太醫(yī)太謹(jǐn)慎就包了這么厚,其實(shí)不礙事的?!?br/>
他說完笑笑,轉(zhuǎn)回目光看我,我眼里的淚再控制不住,刷地落了下來。
他慌張起來,伸手要去幫我擦拭,我轉(zhuǎn)過臉去,自己用手背一抹,回頭笑著看著他:“皇上,以后可要小心呢?!?br/>
聲音有些顫抖,他聽出來了,唇上的笑隱了去,眼神雖然溫柔,可是有怒氣。
然后他一回頭朝外面喊到:“惠菊,進(jìn)來。”
“皇上,您喚奴婢?!被菥展蛟诘厣?,小心地問著。
她在走進(jìn)側(cè)殿時便已看到沈羲遙拖下的外袍,自然知道皇帝此時傳她來是為何。
沈羲遙沒有看蕙菊,卻用威嚴(yán)的聲音問道:“違抗君令是怎么個處罰,你是知道的?!?br/>
我心里一驚走上前去,在惠菊沒有開口前說道:“皇上,是臣妾逼她說的,不能怪她的?!?br/>
說完看著沈羲遙,柔柔地說道:“不過臣妾真的慶幸臣妾知道了,臣妾……”
我說著哭起來,是感動的哭,他忙擁我入懷,我朝惠菊使了個眼色,她立即下去了。
我輕輕地扶著他的左臂,他低頭看著我,眼波溫柔平和。
我抬頭朝他一笑:“皇上,以后可不能這樣了啊?!?br/>
他沒有說話卻搖了搖頭,我看著他:“一定很疼的吧?!?br/>
他隨意的笑到:“不疼,一點(diǎn)也不疼的。這不算什么?!?br/>
我低下頭:“是臣妾不好,要皇上受傷了?!?br/>
他微微俯身在我耳邊說道:“不,我很高興可以這樣做?!?br/>
我聽到這話鼻子一酸:“你,是皇上啊。”
他就大笑起來:“是啊,我是皇帝??墒俏乙彩且粋€男人?!?br/>
他的聲音降下來,更加的柔情:“一個想保護(hù)自己心中最美和最愛的男人。”
我臉發(fā)熱,不敢抬頭看他的眼睛。
兩個人躺在床上說了許多親密的話后漸漸睡去,我枕在他的臂彎中,看著他熟睡的側(cè)臉,第一次感受到甜蜜和幸福。
秋日里的天是明凈高遠(yuǎn)的,在那夜過去近半個月之后,天氣已經(jīng)完全的涼了下來,后宮里出奇的和諧平靜。
可是我知道,在那夜的事后,皇宮里的守衛(wèi)增了近一倍之多,宵禁更是嚴(yán)格起來。
夜晚我都會陪著他看完最后一本奏章,然后兩人同榻而眠,白日里按著太醫(yī)的吩咐很少出門,就在西暖閣里做做女紅彈彈琴,照看玲瓏。
人是安靜的,可是我的心卻有著擔(dān)憂,我覺得這平和來得奇怪,總覺得有什么不祥要到來般。
卻又笑自己杞人憂天,平和的日子不正是自己想要的么,又如何這般的沒來由的擔(dān)心呢。
一日里坐在西暖閣里,手上是那個荷包,最后的一只龍爪了,想著配上他墨藍(lán)的便袍應(yīng)是最適合的。
針上的線用完了,惠菊被我之前吩咐下去準(zhǔn)備些茶點(diǎn),其他的侍從都在外間候著,不想喚人進(jìn)來。
自己起了身在墻邊的斗桌里尋著絲線,惠菊碼的很整齊,可是我卻找不到那金色的。
手上忙亂起來,那絲線就纏滿了手指,我心突然一驚,自己何時有過這般的心慌,努力平靜著,可是還是隱隱的不安。
門被推開,有涼風(fēng)吹進(jìn),我轉(zhuǎn)身看去,惠菊匆匆地走進(jìn)來,手上沒有我要的茶點(diǎn)。
我看著她,她也盯著我:“娘娘,聽說太后娘娘要回來了?!?br/>
當(dāng)朝的太后閔氏,大羲開國功臣之后,世家女子,其父乃先帝帝師。
太后從小美貌才情過人,先帝還是太子時就禮聘為太子妃,先帝即位后太后職掌六宮,將后宮打理得井井有條,帝后恩愛和諧。
當(dāng)先帝遇到全妃后,太后依舊可以做到不妒不怨,與全妃情同姐妹。
在全妃產(chǎn)下皇四子撒手西去之后,太后即使已有襁褓中的皇三子要照料,依舊是將皇四子接到身邊細(xì)心教養(yǎng),這一養(yǎng)就是十年。
先帝為此十分感動,稱太后為古今第一國母。
后來先帝因病駕崩,太后一人輔佐尚年幼的新帝,還平衡當(dāng)時朝中的局面,為新帝扶植可靠的股肱之臣。
在新帝沖齡之時為他做出的莽撞之事彌補(bǔ),實(shí)在不易。還好沈羲遙性情沉穩(wěn),所謂的莽撞之事,最大的,也不過是之前與父親的爭執(zhí),而太后的解決辦法,就是讓我入了宮,坐上了她曾經(jīng)的位置。
晌午時口諭就到了坤寧宮,那時我正在西暖閣里照看玲瓏,張德海走了進(jìn)來。
“奴才給皇后娘娘請安?!彼还降住?br/>
我沒有抬眼,看著玲瓏說道:“起來吧?!?br/>
然后才轉(zhuǎn)了頭笑著問:“張公公來此可是皇上有什么吩咐?”
張德海笑著恭敬地答到:“娘娘,奉皇上口諭,三日后太后娘娘還朝,皇上望娘娘準(zhǔn)備準(zhǔn)備。”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淡淡地問道:“彼時可是文武百官后宮女眷都去迎接?”
張德海想了想答道:“這個皇上還沒有定,太后娘娘不喜奢華的?!?br/>
我笑了笑說道:“本宮知道了,有勞公公了?!?br/>
張德海再次行了禮就退下了,我看著他的身影消失在西暖閣窗戶的外面,低低喚來惠菊,讓她去請芷蘭來。
西側(cè)殿里燃著紅檀香,芷蘭進(jìn)來的時候,我正在看著鑲金雕蓮的香爐,看著那香燃起時暗紅的光亮,西側(cè)殿里有深沉高遠(yuǎn)的味道。
“娘娘,您喚我?”門被輕輕地推開,芷蘭輕輕的走了進(jìn)來。
我笑著轉(zhuǎn)身:“芷蘭姑姑,想必你聽說了,太后娘娘要回來了。”
芷蘭笑著點(diǎn)了點(diǎn)頭,深深地看著我:“娘娘喚奴婢來,是想問問太后的情況吧?!?br/>
我微一低頭,手里撥弄了下蜀錦裙上綴著的玉佩,點(diǎn)了點(diǎn)頭:“本宮進(jìn)宮后第二日太后就去禮佛,之前一直沒有見到,如今太后回來,心里自然是忐忑的?!?br/>
我輕聲說著,芷蘭笑著:“娘娘心里莫怕,太后娘娘是很平易的”
我“哦”了一聲,抬起頭走到芷蘭的身邊,西側(cè)殿里此時只有我們兩個人,我深吸了一口氣道:“姑姑,本宮知道太后的平易和慈祥,只是……”
我停了一下:“只是本宮緣何進(jìn)宮想必姑姑是知道的?!?br/>
我的話沒有說完,芷蘭輕聲地打斷了:“娘娘怕什么呢?當(dāng)初最排斥娘娘的皇上如今都改變了,何況太后娘娘。以娘娘的品性,太后一定會喜歡的?!?br/>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淺淺的笑了,芷蘭也笑起來說道:“娘娘,民間不是有句俗語么?!?br/>
我抬頭看她,她的眼中是狡黠:“民間說,再丑的媳婦總是要見公婆的。何況娘娘您是萬里挑一的女子了?!?br/>
我“撲哧”笑出來,心里卻在想:是啊,民間是有此說法,可是,這個婆婆,卻不是一般的婆婆啊。
如今我只是想讓這后宮和諧,想給他一個安靜的沒有煩憂的家的感覺。
我知道他是皇帝,不懂得什么是“家“,可是,我只是希望他在處理了一天的國事之后,不再為著后宮的事煩心。
其實(shí)我并不十分擔(dān)憂太后那邊。
畢竟我是她一力主張進(jìn)宮的皇后,無論如何,她一定不會反對我,因?yàn)榉磳ξ?,就是反對她自己。而且,久遠(yuǎn)年代前的那些舊事,她更不會怎樣為難我。更何況,她教出了兩個好兒子,本身,便也不會不好。
眼前突然就閃過羲赫的臉,其實(shí),他為我做的,不比沈羲遙少的,甚至,比他多得多。
只是,我們之間,隔著身份的鴻溝,無法逾越。
晚上沈羲遙在坤寧宮里用膳時,也跟我說起了太后,那時他正夾了一塊鹿脯,又放下。
我抬頭看他,他就看著我笑。
“皇上,怎么了?”我奇怪地看著他。
他說道:“我在想,母后一定會喜歡你的。”
我淡淡的羞澀的笑開去,目光別向了一旁。
“你不要怕,母后是很平易的?!彼f道。
我點(diǎn)了點(diǎn)頭,芷蘭也是用“平易”來形容太后的,可是,平易的理解,太多了。
“母后很喜歡佛學(xué),也喜歡種些花木,慈寧宮里到處都是她那些花。母后口味偏甜,卻用得不多,還有,她很不喜歡奢靡之氣的?!?br/>
他絮絮地說著,我安靜地聽著,他是孝順的好兒子,也希望我能與太后相處得很好。
我一直微笑著看著他,看他的眼睛如孩子般明澈,只有在說起他的母親時,才會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