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二章 往日崎嶇還記否(2)
霞色煙波錦嫵媚,赤金鳳凰步搖高貴,銀色披風迤邐,又透出清冷來。我面上掛著月光般淡雅的笑意從容走出,似之前聽聞皆無一般。
外殿幾人見我出來仿佛見鬼一般,面面相覷,皓月更是臉色煞白將頭深深低下。
“臣妾給皇上請安?!蔽揖従徱话?。
“皇后請起。”他的語氣溫柔,多了素日沒有的客氣。
他終究還是介懷的吧。
這當兒,惠妃先反應(yīng)過來,向我施禮。我見她動作大方面色自然,好像先前聲討之人與我半分關(guān)系也無,不由對她的處變不驚暗暗贊許。隨著她起身,另兩人也跟著請安,皓月雖強自鎮(zhèn)定,但微微顫抖的身軀暴露了她內(nèi)心的恐懼。而陳寶林,動作生硬還差點碰倒了椅子,更是看都不敢看我一眼,聲如蚊吶。
“給皇后娘娘請安。”
“起來吧?!蔽易缴螋诉b旁,朝他微微一笑道:“還請皇上恕罪?!币娚螋诉b略有迷惑的表情又道:“那藕粉想來必定清甜可口,可臣妾方才聽了一些話,便沒了胃口。皇上賞賜之物臣妾本該吃完,此刻只能請皇上恕罪了。”
沈羲遙“呵呵”一笑道:“無妨的?!痹捯粑绰渌裆蛔儯瑖烂C道:“皇后既都聽到了,可有什么要說的嗎?”
我起身朝他一福,淡淡掃一眼皓月,平緩道:“既都無稽之談,又有什么好解釋的。臣妾素日里如何,對玲瓏如何,公道自在人心。說臣妾嫁禍柳妃,想必皇上應(yīng)該有印象,柳妃下獄后臣妾曾力證她的清白。若是臣妾設(shè)計除掉她,大可坐實了此事,何必多此一舉?”
我又緩緩施了一禮:“不過臣妾還請皇上徹查當年之事。”說罷看著沈羲遙的眼睛解釋道:“當初那毒藥御醫(yī)也束手無策,可見兇猛。而小桂子若是因為發(fā)覺臣妾要滅口臨時起意來刺殺,試問一個曾灑掃宮道后進入坤寧宮的小太監(jiān),那毒藥從何而來?怎可能觸手可得?”
我回過頭看站在一旁局促不安的皓月,平靜道:“月貴人也說了,自她成為美人之后便與臣妾少了來往。臣妾記得月貴人得寵時臣妾與皇上還未相知,那之后的事她又怎么會知道呢?”
“至于裕王??”我將一綹散發(fā)別在耳后,卻突然不知怎樣解釋。畢竟我與羲赫之間,怕沒人比沈羲遙更清楚了。那么承認自然落下罪名,否認會令沈羲遙對我之前所說產(chǎn)生懷疑。我該如何?
“好了,皇后不用再說了。”沈羲遙揮一揮手:“朕心里清楚?!?br/>
“可是皇上??”皓月猶自掙扎。
惠妃神色一動也道:“畢竟涉及綱常,皇上還是??”
“夠了!”沈羲遙的臉色極其不悅,這是他心底最不愿被觸及的秘密,恐怕他希望天下再無人知曉,有損他與生俱來的驕傲。他說罷摜出一只茶盞,那上等汝窯青瓷盞落地化成尖利的碎片四散而去,帶著帝王之怒咂在每個人心上,令人害怕。
眾人皆跪了下去,我閉上眼,蒼涼而悲傷的情感蔓延至全身。一別當年歡好時,離愁別恨、心靜神寧,此時回首,早已物是人非事事休。
“朕會徹查當年之事,看看到底是否有人主使?!彼哪抗饫淅鋻哌^眾人惠妃平日照顧皇子辛苦,還是少聽些閑話。柳妃到底如何朕心里有數(shù),不必再提?!鄙螋诉b面上顯出倦色,想來這么多陳年之事突然擺出來,不僅勾起了他諸多回憶,也有很多不快吧。
“惠妃平日帶皇子已經(jīng)十分辛苦,還是少聽些閑言碎語。陳寶林私自窺上,憑臆斷散布謠言,降為采女。至于月貴人??”沈羲遙瞇起眼睛,“禁足掖庭好好思過?!?br/>
他說罷擺擺手:“都退下吧!”
“皇上,您怎能這樣不公?”皓月哭嚷道:“臣妾并未妄言,說的都是真的??!”
沈羲遙臉上顯出不耐來,他最在意的不是當年柳妃與我的紛爭,也不介意為爭寵女人們使的一點心思,他介懷的,根本就是我與羲赫的過往,所以誰都不能提,不許提,甚至,知道的都該去死。
“皇上,臣妾還有話要說!”惠妃斂容跪在地上,神色凝重而憂傷,眉頭皺起,唇角抿起,是下了很大決心,大有不管不顧的架勢。
是了,她怎會這般輕易就收場?一定還有后手吧。唇角輕輕揚起一個嘲諷的弧度,我想到先前沈羲遙質(zhì)問我的那份密報,其實已經(jīng)引起嫌隙。那么,身為馮家女兒的惠妃,會不會掌握了更多要一次發(fā)難呢?
她既然已經(jīng)與我撕破了臉,也就不怕再扯碎一點了。
沈羲遙本已轉(zhuǎn)身,聞她此言微微側(cè)頭冷冷道:“惠妃還要說什么?”
惠妃面色蒼白,只見她鄭重地朝沈羲遙磕了三個頭,這才沉聲道:“臣妾接下來的話說完,皇上要貶要殺臣妾皆無二話。但臣妾實在不能容忍皇上枕畔有人居心不良,皇上信賴之人妄圖取而代之!”
她看了我一眼,又深情地看向沈羲遙:“皇上方才質(zhì)問臣妾為何不早說那些事,臣妾苦于沒有證據(jù)將信將疑。而今日皇上被她蒙蔽如此護短,臣妾實在怕,也實在忍不住了。”
“惠妃的意思是,你有證據(jù)?”沈羲遙語氣似平靜的海面,可又有誰知道那下面暗藏的波濤呢。
惠妃再看一眼我,無所畏懼道:“是的,臣妾有證據(jù)?!?br/>
“你都知道什么?”沈羲遙的語氣頗危險。
惠妃深吸一口氣,遲疑了片刻,似有所顧忌。但下一瞬她已下定決心拋開一切沉著道:“臣妾知道凌氏曾被囚于冷宮,后靠怡妃去了浣衣局。她知道皇上對她余情未了,便借麗妃生辰宴再度出現(xiàn)。”她雙手交握在裙上,語氣中帶了一點激動:“一天臣妾祖母去上香救下個奄奄一息的姑娘。祖母慈悲帶她回府,知道她曾是浣衣局宮女被放出宮??伤坏蕉?,祖母生疑幾番試探下她終于說出實情。”惠妃仰起頭看沈羲遙:“今日她也到了,皇上可愿聽一聽?”
我看著沈羲遙,他蹙起眉不應(yīng)也不拒絕,片刻后道:“宣?!?br/>
我一愣,沒想到他會愿見,或者說,他為何要見。而我也不知,惠妃找來這個人到底想說什么。
殿門打開,透進一點陽光,細小的飛塵中一個布衣女子慢慢走進。她顫抖著跪下,結(jié)結(jié)巴巴地請安。
“貞兒,你曾是浣衣局的宮女,可記得謝娘這個人?”惠妃的語氣溫和。
“奴婢記得,謝娘是怡妃娘娘帶來的,素日仗著有娘娘撐腰與咱們都不太親近,倒是與奴婢的同鄉(xiāng)小蓉相熟一些?!?br/>
“小蓉現(xiàn)在何處?”惠妃問道。
“小蓉??”貞兒語氣里有些哽咽:“小蓉已不在了?!?br/>
“她為何不在了?”
“當日麗妃娘娘生辰,謝娘想去看,小蓉勸了好久她都不聽,小蓉沒辦法去找她,不想謝娘故意弄出動靜被皇上注意到帶走了,小蓉卻替她挨了四十下板子死了?!必憙赫f著哭起來:“小蓉行刑時奴婢曾求公公們輕一點,不想公公說誰叫她得罪了不該得罪的,他們也沒辦法。”
貞兒哭得一抽一抽的,斷斷續(xù)續(xù)道:“小蓉彌留之時奴婢陪在身邊,她說這可惜等不到出宮看謝娘與心愛之人相守了。還說謝娘告訴她那人英俊偉岸又有權(quán)勢,還說自己想辦法來浣衣局就是為了能在二十五出宮去的。”
我心頭一跳,看向沈羲遙的臉色,果然暗了下去,眉宇間也有雷霆之勢。他與我只見最大的心結(jié),就是羲赫。但我不能解釋,我一解釋,便是證實了那段不能為人所知的過往。而惠妃,怕也是料定了我不能在沈羲遙面前解釋,不能將這秘密坐實,有口難言吧。
“那你為何能出宮?”惠妃輕輕皺起眉:“本宮查過,你不足二十五。”
“小蓉死后不久,謝娘找到奴婢給了奴婢一張出宮文書,說是希望小蓉與奴婢所講的一切都不要泄露出去?!必憙赫Z氣里透著害怕:“當時她服飾華貴語氣透著威脅,奴婢不敢不應(yīng),也想早日回家。可是奴婢回家后不久,家人遭到暗害,奴婢幾番躲避幸得馮老夫人相救,這才留下命來?!?br/>
一直沉默的陳寶林突然插嘴道:“恐怕是那人怕你泄露她的秘密,要趕盡殺絕?!?br/>
“貞兒,你抬頭看看,謝娘可在這殿中?”惠妃語氣莊嚴。
貞兒哆哆嗦嗦地抬頭,飛快地掃了我一眼,遲疑著答道:“是??是這位穿紅色衣服的娘娘?!?br/>
我看著她的眼睛,帶著淡淡笑容問道:“貞兒,你可敢保證自己說的無一句虛言?”
貞兒害怕地看一眼惠妃,往后縮了縮,點了點頭。
沈羲遙看了眾人一眼,淡淡道:“惠妃,這就是你要說的?”語氣中透出不耐來。
惠妃頓了頓,搖搖頭道:“臣妾有許多話要說?!?br/>
“那你說吧?!鄙螋诉b坐在龍椅上,端起一杯茶慢慢飲了一口。
“凌氏為回到皇后寶座,找到心腹蕙菊,讓她借出宮探親之際向兄長傳遞口訊。先是冒充回鶻軍隊劫走大軍糧草迫使皇上不得不放下至尊身份向民間借糧,然后她三哥出頭,為此皇上必須送她回坤寧宮。”她磕了個頭:“臣妾有人證。”
“哦?”沈羲遙看著惠妃,眼神里沒有一絲情緒:“那就傳吧?!?br/>
門再度打開,一個纖瘦的女子走進來,是當日在養(yǎng)心殿里服侍我的素心。
“奴婢素心,給皇上娘娘請安。”她一襲湖色右衽,疏疏繡了蒼勁的翠竹,雙環(huán)髻上是碧玉珠花,整個人清新中透出堅韌,在這樣沉悶的殿中令人眼前一亮,顯然是著意打扮過了。
“素心,將你告訴本宮的,再告訴皇上吧?!被蒎崧暤溃骸安挥门?,有本宮在。”
素心朝我們磕了個頭:“奴婢僭越。其實皇上待娘子很好,奴婢開始以為她是未得冊封的妃嬪,因為她偶爾會抱怨無名無份什么的。”她朝沈羲遙投去一眼繼續(xù)道:“一次奴婢陪她去御花園,在九曲長廊上她說要奴婢去取些吃食。當時奴婢發(fā)現(xiàn)花叢中有個宮女,但沒多想。匆匆回來后聽見她與那人說什么幫忙,什么回去之類,那人還跪下了。后來幾次她去御花園總會想法支開奴婢,奴婢悄悄觀察著,每次都是那個宮女與她相見,兩人商量著什么?!彼匦耐A送#骸爸笏x開養(yǎng)心殿,奴婢被送出宮,后面也就不知道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