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莫愁日照芳難駐(1)
我用目光制止了蕙菊想要說話的沖動,繼續(xù)說道:“本宮不能像對皓月那般,把你們也推到皇上懷里去,畢竟,紅顏未老恩先斷,更何況在這后宮之中。皓月也是因為機(jī)緣巧合,可是,真的要我選擇,我是斷不會讓她去做這個美人的?!?br/>
我頓了頓:“本來,若是按著我凌家一直的勢頭,將來為你們許一個好人家,御醫(yī)也好,御前侍衛(wèi)也罷,都是輕而易舉的事情??扇缃瘢緦m卻沒有那個自信了。給你這些,也只是希望,若有朝一日,本宮顧不得你們了,你們到了年紀(jì)出了宮,好歹也有份拿得出手的嫁妝,能尋個好人家?!?br/>
蕙菊哭了起來:“娘娘……”
我卻閉了眼:“本宮今日說得太多了……本宮想歇一歇了,你也下去吧?!?br/>
蕙菊上前扶我回到床上,又為我細(xì)心地蓋好被子。
“娘娘,”她臨走時說道:“奴婢愿永遠(yuǎn)伴在娘娘身邊,無論娘娘得寵也好,失意也罷?!遍T被輕輕關(guān)上了,我卻睡不著。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我從淺淺的睡夢中醒來,人一動,就見蕙菊端了盤子進(jìn)來??吹轿倚褋砹耍B忙快步上前。
“娘娘,這是剛熬好的藥,你趁熱喝了?!?br/>
我點點頭:“先給我一盞茶。睡得有些焦渴了?!?br/>
惠菊便去倒了一杯茶來,溫度是剛好的。我一飲而盡,突然就想起一樁事來。
“惠菊,你之前稱柳如絮為柳妃娘娘,這是怎么回事?”
惠菊的身形一頓,慢慢地回過身來:“娘娘,柳妃她……”
我看著她的眼睛,卻在昏暗的殿閣里看不真切。
“皇上前些日子已經(jīng)恢復(fù)了柳妃的妃位了。所以如今她又成了柳妃娘娘了?!?br/>
我愣了許久,最終還是給了自己一個笑容:“我知道了?!?br/>
看了看蕙菊手上捧著的一盤蜜漬葡萄,我卻突然有了些惡心。
“這葡萄日日吃,本宮有些膩了,你去拿些香藥李子來吧?!?br/>
惠菊走到門邊卻遲疑了一下,慢慢說道:“娘娘,奴婢聽到了一些事情?!?br/>
門被輕輕地關(guān)上了,惠菊小心地看了看外面,然后才慢慢地走到我的身邊。我看著她修長的身形在絲絲白煙中走進(jìn)來,略帶著一些神秘的色彩。心便懸了起來。
“你說你聽到了一些事情,是些什么?”我坐直了身子,又拉了拉毯子,問道。寢殿里有些昏暗,光線里也帶著淺灰的顏色,使得蕙菊的面色都有些灰白起來。
惠菊站在我面前似是想了想才開口道:“這頭一件,其實娘娘你已經(jīng)知道了,就是柳妃娘娘復(fù)位之事。不過,據(jù)說那是太后的主意,并不是皇上的意思?!?br/>
我點了點頭,太后似乎是喜歡柳妃的,雖然我并不知道柳妃是因為什么同時得到了皇帝和太后的喜歡,但是如此看來,一定不僅僅是因為她的才情和美貌了。
“還有呢?”我裝做不在意地看了看自己的手指,之前手上戴的皇后碧璽扳指已經(jīng)被卸去了,應(yīng)該是我昏睡的時候被人摘下來的吧?;菥枕樦业哪抗饪催^來,欲言又止。我看了她一眼:“還有什么?”
惠菊上前了一步,小聲說道:“還有一件奇怪的事呢。”
我抬頭看著她,惠菊神色小心,聲音也壓低了:“裕王的那個侍妾不是有孕了么?太后的意思是讓王爺納她為側(cè)妃?!?br/>
我點了點頭:“這個我知道,也不是什么新鮮事了?!?br/>
我的聲音有些壓抑,惠菊這么一說,塵封了許久的往事又涌上了我的心頭,一時間五味陳雜,便亂了思緒?;菥諢o意識地回頭看了一眼,才微低了身子對我說道:“可是,前幾日太后去了裕王府,回來的第二天,那侍妾就小產(chǎn)身亡了。”
突然,一道閃電劃破陰沉的天空,接著便是震耳的雷鳴,大雨“嘩”的一聲降落下來,那么迅疾,那么突然。我和惠菊都被那雷聲嚇了一跳,惠菊慌忙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我心里也是一驚。小產(chǎn)……身亡……
我張了張嘴,正欲再問惠菊,門卻“吱呀“一聲被推開了。我和惠菊同時看向來人,這遠(yuǎn)瀛殿可不是一般侍從就可以進(jìn)來的,更何況是我現(xiàn)在身處的寢殿。我知道沈羲遙在外面布置了眾多的侍衛(wèi),我常常能看到他們手中的兵器在陽光下的反光,總是那么一晃,閃了人的雙眼。沈羲遙的衣服上有水漬,看來是淋到了些雨水的。蕙菊連忙取來干的布巾,沈羲遙便隨手接過,在衣服上擦了擦,又將布巾遞給蕙菊,一擺手:“你下去吧。在門外候著就是?!?br/>
當(dāng)?shù)铋w里只剩下我和沈羲遙兩人的時候,不知為何,我竟一點也不感到緊張和害怕了。雨水輕輕敲打在窗欞上,有溫柔的“乒乓”聲,和著“滴答”的滴雨聲,竟也是分外和諧自然。不再有雷鳴和閃電,只有微弱的燭光,將沈羲遙臉上的蒼白悄悄地掩藏了去。我端正了身子,又站起身來,唇間反復(fù)了許久,內(nèi)心也是思量了許久,終于輕盈跪下:“臣妾參見皇上?!甭曇羰禽p柔軟淡的,姿態(tài)也是謙卑恭敬的。我只要他忘記那個夜晚,我只是想力求我家族的平安,在這個孩子平安降生之前,我必須要以這樣的姿態(tài)來面對他的父親。
沈羲遙怔了怔,聲音猶如遙遠(yuǎn)的天際邊傳來:“平身吧?!彪S即又補(bǔ)充道,“你有孕在身,這些禮就免去了吧?!?br/>
我深深一叩首:“謝過皇上?!敝蟛怕仄鹆松?。
沈羲遙看了看四周,他的眼中有掩飾不住的疲憊和躲閃。
“這里,你可還覺得好?”他突然問我。
我笑了笑,隨手拿起了之前繡的那件小小的肚兜,平和地說道:“這里是我大羲最美的宮闕,臣妾能住進(jìn)來已是皇上的天恩了,怎會覺得不好。”
這里是好的,可是,此時它已不是那個我最初來到的蓬島遙臺了,那時的這里,才是真正的人間仙境,而此時,它只是一個精致的籠子,或者說,是一座監(jiān)牢?!翱峙履阈睦?,這里卻是不好的?!鄙螋诉b說道,目光落在了我的手上:“這是什么?”他說著便伸出手,我猶豫了一下,卻還是把東西交到了他的手上,微笑著說道:“在這屋里躺著,更覺難受,心里記掛起玲瓏,就繡了這個肚兜,應(yīng)該是適合她現(xiàn)在穿的。只是……”
我低了頭,輕聲說道:“只是不知玲瓏能否穿上。畢竟……”我的嘴角揚(yáng)起一個不易察覺的笑,“畢竟,柳妃一定也是為玲瓏?yán)C了許多衣服的吧?!?br/>
沈羲遙沒有說話,我抬了頭看他,卻見他只是一直看著那肚兜,眼神中有了點點的悲傷。半晌他才開口道:“柳妃沒有給玲瓏?yán)C什么。這個,玲瓏應(yīng)該是能穿的。朕也很久沒有見到她了?!?br/>
說著,他目光就空洞起來,然后落在了我的小腹上,飽含著希冀。
“太醫(yī)怎么說?”他突然問了一句,我看著他,見他眼窩有些深陷,略帶瘦削,眉宇間有掩藏不住的焦慮和憂心,還有點點的不悅。
我想,這份憂心,應(yīng)該不是僅僅來自玲瓏的病,也不會是為了皇室的私事。對于他一個帝王來說,最重要的,只應(yīng)該是這個如畫的江山。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上前一步,拿起身上的一方絲帕為他擦拭著衣上未干的雨水。
他愣了片刻,有些不自然和僵硬。我一笑,在離他這么近的位置,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身上散出的龍涎香的氣息,還有那雨水的生冷味道。
“皇上可是為了西南的戰(zhàn)事憂心?”我抬頭看了看,他的眼睛里閃過一片訝然,我便知道自己是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