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一章 揮別紫苑望新生(2)
有了太后的令牌,出宮變得極其的容易。
我用玄色披肩的風帽將大半的臉遮去,在漆黑的夜色下旁人根本無法看到我的容顏。
我壓低了聲音對門口的禁軍說道:“奉太后之命出宮。”
那首領只看了看我車內(nèi)沒有旁人,大手一揮,我便從此離開了這座牢籠。
馬車的顛簸中,身體的疲乏與不適緩緩襲上,我逐漸困倦起來,宮中的一切卻在眼前一一浮現(xiàn)。我實在累極了,終于,歪靠著那包裹終于完全的睡去。
太后吩咐著車夫將我送至城外一百里,到一個叫做漢陽的地方,那里是各地通向京城的必經(jīng)之地,自然,想要去往大羲如畫山河的其他地方,也是要從這里離開的。等到達那里之后就是我獨自前行了。太后沒有問我想去哪里,我卻在她說完讓我出宮之后,心里立即有了想法。
那里山清水秀,花木扶疏,桃李芳菲,煙水迷蒙。千里鶯啼綠映紅,水村山郭酒旗風。是我一直向往的地方。
雨不知何時又下了起來,已是臨近清晨了,雖是雨絲細密,灰天暗地,卻也依稀可見光亮。
我在顛簸中醒來,睡了沒有多久,身體也很疲憊和不適。似乎一夜之間,寒秋就隨著這雨水到來了。
馬車里畢竟還是透風,一夜雨水,清晨便有些冰涼。
我縮了縮身子,芷蘭的衣服我穿著略大了些。因宮內(nèi)尚未換秋衣,所以她只匆匆找出了去歲初秋時的衣服,此時穿著,就覺得涼了些。
我看了看身邊的包裹,想著里面似乎有一件厚點的披風,可是想了想,終還是決定不打開它,只拉緊了身上的衣服,打算等待馬車到達漢陽鎮(zhèn)再做調(diào)整。
心里盤算著,我這一出宮,太后勢必會放出皇后薨逝的消息。從此,世上再無凌雪薇。
銀錢,是我之后生活的必需。行李中有銀票,我略翻了翻,數(shù)目不少,足夠一個尋常百姓一生所需。畢竟太后說了,出宮后,也希望我好好生活。
還有些首飾,簡單精致,挑的人刻意選了不是宮制的,這樣,必要時我也可以安全的典當出去。
自己獨自一人,女裝自然很不方便,還要尋一套男裝來。
我大略的盤算好后就安靜地坐在馬車里,窗簾的一角時不時地被風吹起,有清涼的風吹進來,掃去了我長久以來的憋悶。大口地呼吸著,已經(jīng)很久沒有感受到如此的清新了。
我,終于是逃離了。
傍晚時分,我們到達了一個叫做新陽鎮(zhèn)的地方,車夫說,此地離漢陽還有三十里,若是要想趁早到漢陽,則需趕夜路,可是新陽到漢陽,需翻過一座山,崇山峻嶺中,夜間行路是極不安全的。
我想了想,夜間不安全,我的身體也確實經(jīng)不起顛簸,便吩咐他找間客棧住下,次日的清晨再趕路不遲。
新陽鎮(zhèn)不是很大,卻也什么都有。
用過晚飯后,我在店小二的指引下找到了一家店鋪。買了兩件最普通的男子的衣服。都是半舊的,一件石青彈墨長衫,一件深褐色寬衽儒袖的袍子。做工也算細致,布料雖不上乘,但結實耐穿,這也是我如今唯一的要求了。
睡夢中,沈羲遙在我的面前,他笑著向我伸出手來:“朕不怪你,你也不要怪朕,我們都忘記了吧?!蔽疑斐鍪秩?,不知何時我的手中多了一把匕首,寒光凜冽。
一晃,沈羲遙的眼睛就變得那樣深不可測,他直直地盯著我,我后退一步,只覺得身子不穩(wěn),驚慌中低頭,自己的懷里多了玲瓏。我要叫出聲,卻在還沒有發(fā)出聲音的時候,跌進了一片溫柔之中。
我無法呼吸,眼看著自己如同浮萍,就在這時,羲赫出現(xiàn)在我的面前,他的神情悲涼,我聽見他的聲音:“你死了,我也不獨活?!?br/>
沈羲遙的手與羲赫的手在我的眼前交替出現(xiàn),我想抓住其中的一只,可是,就在我已經(jīng)碰觸到那溫熱的指尖時,那指頭上突然出現(xiàn)了長長的護甲。
我抬頭看去,是柳妃明艷的臉,此時這臉上是令人恐懼的笑,她只輕推了我一把,我就重重的跌進了身后萬丈的深淵里。一個聲音回蕩在耳邊:“我不能讓你毀了我兩個兒子?!?br/>
……
我一個激靈睜開眼,手護在心口,那里還在劇烈的跳動著。我驚恐地看著周圍,好黑,桌上的蠟燭不知何時熄滅了。屋子里唯一的光亮來自于當空一輪孤月。
我披衣起身對著窗外的明月,此時已是深秋了,外面卻已有了滿樹的黃葉,月色清冷。我的思緒起伏起來,難以自持。
過了許久我才平復下來,心中的起伏沒有那么大了,可是疑惑卻又緩緩浮上來。我攏了攏身上的棉被,試圖不再去想那些曾經(jīng)的過往。畢竟,我已經(jīng)離開,這世上再無凌雪薇,那些,都是屬于另一個人的過去了。
起風了,我還在小月之中是不能吹風的。正欲伸手關窗,修長潔白的手指已經(jīng)碰到了那窗欞,手卻突然停了下來。
開始,只是零星的幾個調(diào)子,我屏息聆聽,漸漸的那調(diào)子連成一片。我閉上眼,任風將曲調(diào)傳入耳中,那么熟悉。
是簫聲,帶著哀婉和輕靈,又如同最清新的風拂過面頰,卻讓我的心劇烈的跳動起來。
流水浮燈。
悠揚的曲調(diào)仿佛最輕柔的絲綢包裹著我,讓我的心完全沉醉其中。
我借著月色看去,窗外是客棧小小的一片園子。除了影影綽綽的樹木和一個池塘,再無其他。眼前暗影幢幢,樹木隨風搖擺,遠處是青山依稀的輪廓,像是一幅潑墨而成的巨畫,意境深遠。
樂曲聽起來是那么的縹緲,縹緲到我甚至以為只是自己的幻覺。畢竟,這曲流水浮燈在那深宮之中帶給了我多少情感,曾經(jīng)多少次安慰著我落寞的心。
第一次見到沈羲赫的情景又出現(xiàn)在眼前,可是眼前沈羲赫的臉卻混雜著沈羲遙那雙深邃的眼睛,時而幻化成沈羲遙那更為堅毅的輪廓。
我搖著頭,是幻覺吧。我還是放不下,不是嗎?
此時樂曲已經(jīng)完全的消失了,我看著那院落很久很久,期待著出現(xiàn)什么,內(nèi)心是激動和期待的??墒?,除了月色下樹木的暗影,還是暗影。
我關好了窗,感到了困乏,終于和衣睡去。
次日的清晨,天已完全的晴朗起來,天空藍得高遠而明澈,有朵朵潔白的云飄著。依舊是有風,雖迅疾,卻少了些秋風的蕭索??蜅@锎藭r節(jié)客人并不多,也許也是因為我起得很早的原因。
換上了那件石青彈墨長衫,戴一個深黛綸巾幞頭,鏡中那個蒼白清麗的女子立刻變成了一個面白俊秀的書生。
我暗暗笑了笑,收拾好包裹出了門去。
店小二正和幾個伙計擦拭著樓下的幾張桌子,清早沒有什么客人,不過店鋪后堂里已傳來陣陣米粥的香氣。我深深地吸了一口,突然就覺得有些餓了。從落水后到如今我?guī)缀跏菦]有吃任何的東西。剛從昏迷中醒來就匆忙地出了宮。一天的顛簸,路上都擔心著是否會被再帶回宮去,因此一刻都未停頓。
車夫是太后身邊的一個服侍多年的太監(jiān),我聽到那些宮女喚他黃總管。他自然明了太后心底的意思,也就對不停留沒有任何的異議。
“客官起來啦?!钡晷《粧吡艘谎壅驹跇翘萆系奈遥蜔崆榈卣泻糁?,他看起來很年輕,十幾歲的模樣,面目清秀,一雙眼睛還帶著清澈。
說話間就擦了一條長凳,我點點頭走到那里坐下,環(huán)顧四周,沒有其他客人。從敞開的大門和窗戶,可以看到外面的街道上尚無人影。
“客官可要用些早飯?”那小二走到我的身邊一邊倒了碗茶一邊問道。
我點了點頭:“來點米粥和一些小菜吧?!?/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