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晚飯后,阿羅將幾個大竹篾搬回屋子,盤腿坐在炕上配藥。
沈淮在外頭陪一群老爺們喝酒,中途進(jìn)屋來問她今晚還要不要洗澡。
阿羅愣了愣,迷茫地望著他:“我早上洗過了呀。”
“行。”沈淮說完,把門帶上重新回了酒桌。
阿羅到嘴邊的話只得咽回去,因她才想起來上午出去過,再洗一次也未嘗不可。沈淮走得太快,她沒來得及說。
算了。
他蓋房子夠累了,還是少麻煩他些。
明天還要接著蓋房子,來幫忙的男人們沒留太晚,也不敢喝醉,只喝一碗過過癮,而后就開始添飯吃菜。日頭全落下去,天色凈黑,院里的人差不多都散了。
黃大嫂肚子越來越大,蹲下起身都不方便,福大娘把她趕回屋歇著,自己和錢氏領(lǐng)著陳芳和葛秀琴收洗。沈湘把幾個嬸兒和嫂子送出門,也到院里幫忙。
阿羅聽見碗筷碰撞的聲音,推開窗戶一瞧,忙丟下手上的活兒跑出去幫忙。福大娘和錢氏勸了她兩回,她跟長在地上似的不挪窩,妯娌倆拿她沒辦法,只能由著她。人多干活也快,沒一會兒就把碗筷漂洗干凈,阿羅站起來,揉了把酸痛的腰桿子,晃晃悠悠地往屋里走。
但見婆媳幾個匆匆回屋又端了木盆出來,徑直往廚房去,不多時就端著熱水出來,腳步飛快地回了屋子。
阿羅站在門口想了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那是在打水給自家男人洗腳。
她有樣學(xué)樣,也回屋端了木盆,去廚房打了熱水端回房。沈淮靠坐在炕柜上,看著她忙進(jìn)忙出。
阿羅把熱水放在炕下,又跑到門邊搬了個小板凳坐下,然后挽起袖子躍躍欲試地看著他。
沈淮不明所以地?fù)P起眉梢:“干嘛?”
“把腳伸過來。”阿羅說。
沈淮失笑:“不用,你先洗,我靠一會兒去小木棚里擦擦身,今天累出一身汗。”
“可是別人家的媳婦兒都要給相公洗腳的。”
“你是我的媳婦兒,又不是別人家的。”
阿羅咬咬腮肉,不肯放棄:“不然我先幫你洗腳,你等會兒再去擦身?”
她似乎對這件事異常執(zhí)著,沈淮想了想,便沒再拒絕。雙手撐著炕緣移過去,卷起褲腳,將雙腳泡進(jìn)溫度適中的熱水。阿羅綿軟的小手立時貼上來,他心念一動,盯著她墨黑的頭頂?shù)托Τ雎暋?br />
“你笑什么?”阿羅用手比劃了下沈淮的腳,自是比她的手寬大許多的,腳底和腳后跟都磨出了繭子,硬硬的有些扎手。
“我高興才笑的。”
阿羅挑起秀眉:“我給你洗腳,你很高興嗎?”
沈淮毫不遲疑地道:“我媳婦兒疼我,我當(dāng)然高興。”
阿羅不理他吊兒郎當(dāng)?shù)臏喸挘_后跟上的薄繭,很難想象它們是怎么長出來的。她和阿娘都是細(xì)皮嫩肉的,頂多刺繡時手指頭被扎幾個針眼兒,手腳是從沒長過繭子的。
仔細(xì)回想回想,她爹也沒有,外公似乎是有的,常年走鄉(xiāng)訪野的行醫(yī)采藥,腳總有吃不消的時候。
“明天我要去省城一趟。”沈淮道,“把藥酒給人送去,天不亮就得走,吵醒你了你就繼續(xù)睡,不用管我。”
“你騎馬去吧,省城遠(yuǎn)著呢。”
“嗯,你別急著去杏林村,我應(yīng)該中午就回來,你等我回來再去,叫阿清趕車送你去。”
杏林村那邊是不急的,阿羅沒反對:“知道了。”
“阿羅。”陳芳在窗下叫她,阿羅拿布巾擦了手,開門出去。
“怎么了二嫂?”
“沒啥,我就是問問你這兒有沒有消疲解乏的藥草,你二哥今兒蓋房子受累了,我想給他泡泡腳,晚上睡得舒坦點(diǎn)。”
“有的,你等會兒,我回屋拿去。”
“誒,麻煩啦。”
“不麻煩的。”阿羅轉(zhuǎn)身回屋,從竹篾子里翻出個鼓囊囊的小布包,拿去給陳芳,“這個就是,一般燒水時直接扔滾水里煮最有效,今兒先拿去放熱水里泡吧,明天燒水時一并把藥草放進(jìn)去,大家都能用。”
“成,我明天再來找你拿。”
阿羅點(diǎn)頭,目送她進(jìn)了旁邊屋子。
趁水還熱著,阿羅也扔了一個藥包在盆里,讓沈淮用腳去踩壓藥包,不一會兒水的顏色變成淡淡的棕色。
“要是二嫂不提,我都想不起自己配過這些藥包。”
沈淮想著她今天也并不清閑,于是說:“你把鞋脫了,咱倆一起泡。”
這樣也好,免得等下她還要再端一盆來自己洗。阿羅爽快地脫了鞋,將一雙巴掌大的腳丫子放進(jìn)盆里,踩在他腳背上。
“你腳好小。”沈淮把腳抬起來,壓住她的。
阿羅沒有反踩回來的興趣,隨他踩著:“昨晚我睡著了,你怎么不叫醒我啊?”她盯著盆里的水紋問。
沈淮笑問:“叫醒你洞房嗎?”
“是啊。”阿羅用力地點(diǎn)點(diǎn)腦袋,“吳嬸兒說了,洞房是成親當(dāng)天最緊要的大事,絕對不能落下的,要不是我自己醒過來,咱們就洞不成房了。”
“洞不成會怎么樣?”沈淮用腳掌輕輕搓著她的腳背,心思飄到別處。
“會對以后不好吧,我也不清楚。”
“沒事,反正洞過了。”
阿羅把下巴抵在膝蓋上,聲音微惱:“可是好疼啊,早知洞房是這樣的,我情愿自己沒醒。”
沈淮安撫地道:“我聽人說,女人前幾次都會疼,多來幾次就好了。”
阿羅瞠著美目,似嗔似怪地瞪他一眼,又低下頭去:“我現(xiàn)在還疼呢,今晚不做成不成?”
“我早上問你你不是說不疼嗎?”
“我早上害羞呢。”
沈淮眼底的笑意更濃:“那你現(xiàn)在不害羞了?”
“還好。”
沈淮呵呵輕笑,把腳抬起來,自己彎腰拿起布巾胡亂擦了兩下,穿著鞋子下地。
阿羅疑惑地看著往門口走的男人:“你去哪兒?只泡這一會兒藥效不明顯的。”
“去擦身,你先睡,不用等我。”再待下去,只怕今晚不做不成了。
阿羅沒追問,他不泡,她就坐著泡。水冷了還不見他回來,她果然不等他,自己鋪開褥子先睡了。
她沒忘記幫沈淮鋪一床褥子,沈淮并不領(lǐng)情,帶著半干的水汽鉆進(jìn)她被窩里,自身后摟著她:“往后咱倆睡一個褥子,蓋一條被子就夠了。”
阿羅迷迷糊糊地回他:“不好,我晚上搶被子呢。”
“沒事。”
“嗯……”
他說沒事那就沒事吧,阿羅困意難當(dāng),不多時就睡熟了。沈淮把人摟緊,她身上的溫度熱熱的烘著他,天兒越來越熱,這樣摟著睡其實(shí)兩人都不太舒服,不過他舍不得撒手,一抱就是幾個時辰,睜眼時還有點(diǎn)意猶未盡。
他沒忘記去省城送東西的要事,外面沒露一點(diǎn)天光,他就貓著身子從炕上爬下來。只他自己,也懶得點(diǎn)火燒水,在水缸邊隨便打了一瓢水洗臉漱口,拎上頭一晚裝好放在窗口的酒壇子,去屋后牽了馬從后門出去。
一路策馬狂奔,到了省城,天光將露,守城門的小兵剛把城門打開。沈淮翻身下馬,上道的給上來查看的小兵遞上兩個銅板子。那小兵也不嫌少,城門口每天人來人往,一文兩文的攢下來,日積月累也是一筆可觀的進(jìn)項(xiàng)。
沈淮進(jìn)了城,長街不許縱馬,他就牽著馬快步往目的地走。
沿著長街一路直走,到一條稍寬的岔口左轉(zhuǎn),沿著河岸直走,穿過第一座橋,橋的另一頭有一道巍峨的棕漆大門。沈淮徑直走到門前,拉著門環(huán)在門上叩了三叩。
須臾,兩個穿著兵服腰挎長刀的侍衛(wèi)來開門,看他一身粗布衣裳,倒也沒露出任何鄙夷或不耐的神色,心平氣和地問:“你找誰?”
沈淮挺直腰身,禮數(shù)周全地朝兩人抱拳,正要說明來意,忽聞身后傳來匆忙的腳步聲,忙牽馬讓到一旁。
那匆匆跑來的人目不斜視地從他旁邊跑過,一溜煙兒鉆進(jìn)府里,兩個侍衛(wèi)恭敬地垂首站立。等人走遠(yuǎn)了,正想抬頭和沈淮說話,那人又折返回來,站在門口瞇眼瞧了沈淮一會兒,哈哈笑著上來拉人:“老子就說瞅著眼熟,咋的,后悔了?想跟我們一起回軍營了?”
沈淮被他拽了一個踉蹌,抓牢手上的酒壇子,無奈道:“王將軍,小心些。”
被喚作王將軍的人這才看見他手里的東西,嘖嘖咋舌:“怪道老將軍把你看作寶貝疙瘩呢,他一早差遣我去買酒,老子跑了幾趟他都說不對胃口,你轉(zhuǎn)眼就給送來了。”
沈淮搖頭道:“這可不是喝的,是給你們按揉傷處用的。”
“喲!還有我的份呢?”
“管夠。”
“好小子。”王將軍在他后背上拍了一掌,“成,往后你也是老子的寶貝疙瘩!”
沈淮無言,默默跟他進(jìn)了院。
一路暢通無阻,遇到的小兵都十分遵守紀(jì)律,垂眸站立在路旁,恭敬地喊一聲王將軍。等人走遠(yuǎn)了,才交頭接耳地議論。猜測那個穿著粗布衣服的青年到底是誰,竟然能跟王將軍哥倆好地勾肩搭背。
走到主院,沈淮才得空找棵樹把馬拴起來,拎著酒壇子隨王將軍走上臺階。王將軍回頭瞧了那馬好幾眼,撇嘴道:“你那什么馬?看著病病殃殃,圖便宜買的吧?”
“家用的馬怎么跟戰(zhàn)馬比?”
“老子送你一匹,病歪歪的馱得動你這五大三粗的身板?”
沈淮想也不想就拒絕:“不用,這匹挺不錯的。”
王將軍大著嗓門嚷道:“不用什么不用?老子非要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