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太陽逐漸西移,福大娘和錢氏要趕回去做晚飯,將阿羅帶上了。
她第一次插秧,不出一個時辰小腰桿子就差點直不起來,李氏不由分說把她提溜到田埂上坐著,再不讓她下去。
阿羅沒逞強,把雙腳從田里拔出來,在水里洗掉濕泥,發(fā)現(xiàn)腳指頭被泡得發(fā)白發(fā)皺。卻也沒閑著,幫沈三爺和李奶奶拋秧倒水,這邊空了就去幫李郎中一家,忙了一個下午就腰酸背痛,面上不顯,只怕沈淮覺得她嬌氣不會干活。
等回到家坐在灶前燒火,才稍稍坐著發(fā)了會兒呆。
福大娘怕她多想,一邊往鍋里加水一邊寬慰:“各人有各人的長短,你才來村里多長時間,做不慣農(nóng)活是應(yīng)該的,咱家人多,不缺你一個勞力,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就成,不用過意不去。”
錢氏也道:“地里是他們老爺們的活計,這回只是想著抓緊干完籌備你和阿淮的婚事,阿淮打算蓋房子呢,磚瓦石頭那些也要提前安排好,所以才一家子下地的,平日里我們女人只守好家里這幾間屋子就成了,地里不用咱操心的。”
阿羅往灶眼兒里添了兩根木柴:“我能干的,只是還不大習(xí)慣,多下幾次地就不會這樣了。”
“嬸兒知道你能干,只你是咱家的寶貝疙瘩,累著了算誰的?我可不舍得再讓你下地咯。”福大娘拉了凳子,等水燒開的間隙在她旁邊坐下,“你平日里東奔西走給人看病不比下地干活輕松,我們都清楚著呢,再說媳婦是娶來過日子的,又不是專門娶來做活的,你別聽湘湘渾說,阿淮心里對你是頂頂滿意的,絕不會對你有半點挑剔。”
“我也想幫家里做點事情的。”阿羅拿著火鉤子,往灶眼兒捅了捅。
錢氏笑說:“你治好老爺子的病,又醫(yī)好老二的腿,早就幫了咱家天大的忙了,若把你娶進(jìn)來還叫你操心這些有的沒的,倒叫我們良心不安啦。”
福大娘連說沒錯:“就是這么個理兒,于我們來說種地干活是正經(jīng),于你來說看病救人才是正經(jīng),咱們呀,干好自己的正事才是最最緊要。”
阿羅抿唇笑了笑,不再鉆牛角尖,用頭巾把頭發(fā)包好,準(zhǔn)備給大家做幾個拿手菜。
福大娘和錢氏高興得合不攏嘴,直說一早就想念阿羅的手藝了。
吃晚飯時,少不得又在沈淮面前對阿羅贊不絕口。
沈淮吃著,也覺得阿羅做的菜極對胃口,點頭附和了兩句,見阿羅臉上的陰霾煙消云散,他也暗自松了口氣。
飯罷阿羅又幫著兩個嫂子收洗碗筷,沈淮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
他沒想到阿羅會這般介意,要是早知道,打死他都不會透出那么個挑選媳婦兒的標(biāo)準(zhǔn)。他原以為農(nóng)家討來的媳婦兒,個個都能輕易做到,沒成想對他的媳婦兒來說卻是個難題。
等阿羅從廚房出來,他看見她嬌嫩的雙手發(fā)了褶,心里抽抽的犯疼。
他不動聲色地蹭到阿羅旁邊,拍拍沈湘的肩膀,讓她坐一邊去。沈湘沖他翻了個白眼,仍是聽話的走開,他順勢坐下。
阿羅專心地翻著藥草,沒注意邊上換了人,等沈淮關(guān)心的問她“累不累”時,才驚訝地抬起頭。
“不累的。”她輕輕搖頭,繼續(xù)給藥草翻面。
沈淮自發(fā)往前傾身,幫她翻藥草:“你只管做你自己的事,別的事都不用管。”
阿羅四下看了看,窗下就坐了她們兩個,于是說了老實話:“不成的,黃大嫂和陳二嫂也是你們家的媳婦兒,她們做的事,我一件也不能落,沒得讓兩個嫂子覺著不公平,心里不爽快。”
沈淮正要說什么,她急忙開口:“這些事都不難,我全都能做,之前我和阿娘住在小南山上,洗衣做飯,摘菜洗碗都是我做的,還有屋后頭那一大片藥草地也是我自己在打理。我只是沒插過秧,多做幾次就會了,你放心,我很聰明的。”
她說得極認(rèn)真,沈淮頗有些哭笑不得:“我相信你能學(xué)會,只是你給人看病已經(jīng)夠忙了,我們都怕你累著。”
“不忙。”阿羅斷言,“也不累。”
沈淮默默看著她的側(cè)臉,突然伸出手,在她腰上不輕不重地按了一把。阿羅立時倒抽一口涼氣,小臉擰成一團(tuán)。意識到他在做什么,表情有些難堪:“我……我只是,腰有點疼,睡一覺就好了。”
“好不了,至少要個三五天。”
阿羅噎了噎,也出其不意在他腰上按了一下,沈淮面不改色,渾然不覺。阿羅驚訝地瞪圓眼睛:“你不疼?”
“有點兒,不明顯。”他早就習(xí)慣了。
阿羅沉吟片刻,忽地笑了:“連你都覺得疼,那我覺得疼也是正常的。”
“你要是覺得過意不去,可以留在家里做飯。”沈淮微微垂眼,“插秧的活兒你做不來,今天下午干了一個多時辰,也沒見你幫上多大的忙。”
阿羅郁悶地鼓了鼓腮幫。
沈淮忙道:“但是你做的菜很好吃,釀的香飲子也特別好喝,我們吃了你做的飯菜,喝了你釀的香飲子,干活也更有勁,你只把這兩樣做好,就是在幫大忙。而且大嫂有孕在身,一個人在家?guī)齻€孩子顧不過來,你可以幫她分擔(dān)一些。”
“可是……”
“沒有可是,我覺得這樣就挺好。”
阿羅猶豫不定,半響憋出一句:“可是張如秀就能做,她家四畝水田,都是她跟她娘種的。”
沈淮沒料到她會提起張如秀,愣了會兒才道:“哪是她們娘倆自己種的,每年都是找村里人幫忙的,誰家提前種完,一準(zhǔn)會被謝嬸叫去,每年就屬她家的地最后種完。”
“那咱家的地種完了,你們會去幫她家嗎?”阿羅認(rèn)真地問。
聽到“咱家”兩個字,沈淮心里一陣愉悅,嘴角翹起:“不去,我就在家等著娶媳婦兒。”
阿羅臉皮發(fā)燙,解釋說:“我不是不想你去,也不是小肚雞腸非要和張如秀比較,只是前兩天在路上遇到謝嬸,她說她閨女就是太癡心,心里有個忘不掉的人,才沒辦法一心一意和現(xiàn)在的相公過日子,我忍不住多想。”
沈淮一時笑意全無,眸色陰沉:“她還說什么了?”
“沒了,她原來從不主動和我說話,所以我覺得她是特地說給我聽的,你和她閨女又定過親……”那個讓張如秀忘不掉的人,除了沈淮不做他想。
“以后少搭理她。”
“哦。”
“我和張如秀沒什么。”
“哦。”
沈淮聽她語氣有些敷衍,一把攥住她溫?zé)岬氖郑泽@地望著他,才一字一句認(rèn)真道:“阿羅,我和張如秀真的沒什么。”
阿羅心慌意亂,胡亂地點頭:“我知道了,你先,先放開。”一大家子就坐在不遠(yuǎn)處,拉拉扯扯像什么樣子。
沈淮不僅沒松開,反而用力捏了捏:“記住我的話沒?”
這時候自然是他說什么她都說好:“記住了。”
“以后還胡思亂想不?”
阿羅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胡思亂想了。”
沈淮似是滿意了,指腹惡劣地在她手背上摩挲,惹得阿羅渾身顫栗,這才依依不舍地放開她。聽得她小小聲地罵他:“流氓。”
可不就是流氓嗎?
每日在夢里,比這更流氓的事沈淮不知做了多少次。
他捻了捻手指,回味著她溫軟的觸感,不禁有些心猿意馬。
沈家的地兩天半就種完了,剩下半天幫著李郎中家種,太陽落山前剛好種完。
李氏早早帶話回去,讓阿羅她們多做些飯菜,晚上叫上李郎中一家上家吃去。
李郎中沒推辭,第二日再請回來就是,再者他們一家是嘗過阿羅手藝的,阿羅搬到沈家后就再沒嘗過,現(xiàn)在也是饞得很。
阿羅白天回小南山上料理藥草地,順便把埋在后山松樹底下的杏子酒挖出來,晚飯時撬掉泥封,送到沈老爺子手上:“三爺,這酒您能喝兩碗。”
沈鐘樂壞了,抱著酒壇子哈哈大笑:“成,爺爺絕不貪杯。”
李郎中湊近拿手扇了扇,酒香撲鼻,還沒喝呢就讓人陶陶然:“真香,阿羅啊,改日把酒方子給我一份,叫你嬸娘釀來自家喝。”
“小南山上還有呢,叔想喝我明兒挖了給您送去。”
沈鐘兩眼發(fā)亮,眼巴巴地看著阿羅:“給爺爺也送一壇,爺爺省著喝。”
阿羅釀的酒是何等滋味村里的老少爺們都知道,比省城叫得上號的酒鋪子也不差,高大伯家嫁女兒時嘗過一次,便叫他們難以忘懷。聞?wù)f鎮(zhèn)上來做客的客人,還親自上小南山要找阿羅買酒,開了十兩銀子的價阿羅都不賣,只說剩下的時候不到,味道不夠純正。直到去年冬天田老六家孩子滿月,他們才嘗到第二回。
沈淮沒喝過,光看一桌子男人目光灼灼地盯著那壇子酒就知道味道差不了,他坐在爺爺對面,隔了些距離也能聞到清冽的酒香。
便是不太會喝酒的沈清也可勁的咽口水。
沈溪接過酒壇子,挨個給大家倒酒。
沈橋小心翼翼地雙手接過,生怕灑了,抿了一小口就愜意舒心地瞇起眼來,咋著舌頭仔細(xì)回味。
李佳霖卻說:“要我說,阿羅你誰也不給,留到你和阿淮成親那天拿出來,村里的爺們可都惦記著呢。”
阿羅又撬開一壇,照樣遞給沈老爺子:“怕是不夠,只剩十一壇了。”
沈格擺擺手:“不成不成,留著自家喝,辦酒的另買。”
李郎中也反對:“留著辦酒我就能得一小碗,我想要兩壇子哩。”
“明天就挖了給您送去。”阿羅爽快道。
“那敢情好,明晚你們一大家子過去吃飯,我還怕沒好酒招待呢。”
阿羅莞爾,回了旁邊那桌。
李氏和福大娘雖是女子,卻也是極愛酒,沈溪沒忘記給奶奶和嬸娘倒一碗,未了搖一搖見底的酒壇子,仰頭把薄薄的一層酒液倒進(jìn)嘴里。
不辣嗓子,卻一點也不寡淡,味香醇厚,直叫人恨不得把舌頭一并吞下去。
沈淮喝了一口,雙眸微微睜大,意猶未盡地點了點頭,緊接著喝了第二口,第三口……沒一會兒就見了底,叫老爺子遞了第二壇過來,自己倒了一碗。
沈鐘笑看著他:“咋樣,家里給你說的媳婦兒是不是頂好的?”
一桌人都扭頭等他回答,沈淮也不扭捏,回道:“能娶到阿羅,是我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