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3章
李薇不知道該說什么。
四爺對弘暉有著濃濃的父子情,可他對其他府邸的侄子們就未必有這份耐心了。
一個弘昌僅是個例,再加一個弘春,四爺簡直像是被打開了新世界。
之后幾天,他都忙得不見影。連原本發(fā)到她這里給倉庫盤賬的張保都叫回去了,十三爺還留在杏花村,四爺親自去了一趟,過了會兒,守在杏花村的太監(jiān)過來請她過去。
這太監(jiān)雖然不知姓名,但記得是張起麟身邊的。
李薇問他:“萬歲爺呢?”
小太監(jiān)挺好笑的左右張望了下,大概是頭一次自己傳話,估計還是秘語,所以十分慎重緊張。
他悄悄伏耳告訴李薇:“萬歲爺已經(jīng)走了,臨走前叫貴主兒過去看看。”
看什么?
等見到又變得惶惶不可終日的兆佳氏時,她才知道四爺把她叫過來是為什么。
她握了下兆佳氏的手,觸手如冰。明明是大熱的天,她這一路過來都是一身汗,杏花村這里卻連冰都不敢擱。
她讓玉煙去尋了個手爐來,她接過塞進(jìn)兆佳氏的手里。
聽兆佳氏說的,四爺剛才親自過來是把弘昌身邊的人給要走了,連平日里弘昌交好的朋友有哪些也都問了。
李薇只好再替四爺和十三爺?shù)男值芮樗⒁槐槠幔鋵嵳准咽犀F(xiàn)在所求的也就是個安心了。她刻意留在這里陪了兆佳氏一下午,聽她不停的說四爺有多看重十三爺,終于把兆佳氏又給安撫下來了。
晚上回去見到四爺,他道幸好十三沒想著把人給干掉替弘昌掩飾。
“十三待朕還是一片忠心。”他道。
她端了杯茶給他,就勢坐下問:“那現(xiàn)在審出來什么了沒?”
四爺笑道:“沒那么快。”他輕輕搖頭,仿佛有些驚訝的說:“朕實在是沒想到,在那樣的重刑下,他們竟然還能有所隱瞞。”
只能讓他感嘆奴才什么時候都在想方設(shè)法的瞞著主子,哪怕刀都架到脖子上了還有功夫耍心眼。
李薇坐在對面看他。
他道:“之前抓進(jìn)去的人供出來的人雖多,但卻都把弘昌給瞞下來了。”四爺?shù)母杏X相當(dāng)復(fù)雜,這些人會瞞下弘昌,無疑是因為他對怡王的盛寵,讓他們以為說出弘昌不會被相信,反而會讓審案的認(rèn)為他們說的是假話。
但與弘昌相反,像八爺,隆科多,曹家這些說出來了更容易取信于他。
“人嘛,他們在賭命,當(dāng)然要挑最有可能救自己的方法。”李薇道。
四爺搖頭,薇薇不明白。如果不是事關(guān)遺詔,他估計就會把案子交給十三來審。正因為關(guān)系遺詔,他才寧可用太監(jiān)審。
可現(xiàn)在他發(fā)現(xiàn),如果一件事會跟審案的人有牽扯,這個審案的偏偏是他信重的人,那他就得不到真相。
就比如這次,如果受審的發(fā)現(xiàn)審他們的是怡親王,哪怕把他們打爛了,他們也不會吐出弘昌一個字。
而如果不是十三對他忠心,四爺就會被永遠(yuǎn)蒙在鼓里。
再說十三的忠心……
事發(fā)是在年初,距今已有半年多了。
十三,也是等到事情平息后才來認(rèn)罪的。
人都有私心。四爺并不覺得受了什么打擊。他只是發(fā)現(xiàn)這世上其實沒有人能夠承擔(dān)起他十成十的信任。
李薇在旁邊道:“那……弘昌他們……”
四爺回神,看著她笑了下:“你放心,朕雖然會把弘昌和弘春宣過來問問,但不會對他們用刑。”
李薇不是這個意思,她是想問如果這么查下去,最后牽扯出來的人太多怎么收場?只是十三和十四兩個還好說,萬一……
誰知道京里一共有多少王府牽扯進(jìn)去了呢?可能這些年輕人根本不知道他們串聯(lián)在一起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
四爺聽她這么說,嗯了聲,握著她的手說:“說得有道理。但問還是要問,罰還是要罰。朕不能因為顧忌他們而由著他們繼續(xù)作大。”
八月,五爺家的弘升、七爺家弘曙均被革去貝子,交其父嚴(yán)加看管。同時弘昌和弘春的事也被傳了出來。
京中大嘩。
上一次四爺封各府世子時,從直郡王到七爺府都在列。十三爺和十四爺因為深受圣恩,是特意提上來一起冊封的。
結(jié)果現(xiàn)在又一起革了,唯一一個幸免遇難的就是三爺家的弘晟。
三爺府上,三爺讓弘晟跪在地上,脫去上衣,親手拿竹板子打他來逼問:“你說,你有沒有跟他們摻和到一起去?”
弘晟的背上早就被打得沒有一塊好皮,可他也沒有哭鬧求饒,只是咬牙忍著,道:“阿瑪,我不傻。我跟著弘暉混是就是想借他的光過的輕松點兒。不管他們想干什么我都沒摻和。”
三爺說:“你說真的?錯一點,你阿瑪我可救不了你!”
弘晟道:“阿瑪,我明白。我跟他們比不上。您把心放到肚子里,兒子絕沒有摻和進(jìn)去!”
與這件事相對的,則是宮中兩位太妃出宮的事。
五爺府上因為弘升,宜太妃出宮并沒有大擺宴席。請來的只有九爺和兩家的親戚。
書房里,九爺跟五爺碰了一杯,若無其事的問:“今天沒見著弘升啊?”
五爺面色陰沉,嘬了口酒道:“還在床上躺著。”
九爺就納悶,以前他也沒覺得他五哥有多嚇人,現(xiàn)在出宮了,年紀(jì)大了,他反而不敢在五爺跟前沒大沒小了。就現(xiàn)在五爺?shù)臉幼樱疾桓屹Q(mào)然替他侄子求情。
于是轉(zhuǎn)口說起了惠太妃:“弘昱這小子現(xiàn)在算是熬出頭了啊,哈哈哈!”
五爺冷冷的嗯了聲,九爺干笑兩聲只好自己歇了,悶頭吃起了菜,還給五爺挾:“吃,吃菜。”
還是吃菜最安全了。
弘昐此時被叫進(jìn)了圓明園。
四爺跟他說,“過些日子,你去看望下你幾個堂兄弟。”
弘昐猜指的是剛被革的弘升他們?皇阿瑪這是讓他去施恩?可他不能確定,猶豫了下還是追問:“皇阿瑪?shù)囊馑际亲寖鹤尤タ春肷麄儯俊?br/>
四爺輕輕點頭,道:“什么時候去,你自己看著辦吧。”
這下可給弘昐出了個難題。
皇阿瑪?shù)囊馑妓靼祝际切諓坌掠X羅的,又是血緣極近的堂兄弟。不止是本朝,就算是下一朝的皇帝都不能把這些愛新覺羅的給砍干凈。
既然不能殺,那就只能用,只能拉攏。
最重要的是大清勛爵并不止是愛新覺羅一家。所以愛新覺羅自己絕不能結(jié)成仇敵給外人空子鉆。
看著弘昐離開的背影,四爺盼望著這個兒子不要讓他失望。
康熙末年,先帝引得直郡王與理親王互斗,給愛新覺羅氏埋下了一個隱患。從此父子不成父子,兄弟不成兄弟。
只有愛新覺羅氏越來越強(qiáng)大,才能保證愛新覺羅氏能永遠(yuǎn)的坐在這個皇位上。
他希望弘昐能做到他做不到的事。
自從登基后,他花了無數(shù)的功夫也沒能將兄弟們都收攏到手里。恩厚了,就會有私心,嚴(yán)苛了,他們就會漸漸站到他的敵人身邊去。
就像這次佟佳氏、老八府上牽頭就能聚集起這么多的人。這世上他的敵人越多,反對他的人就會越多,他的皇位就會越來越不安穩(wěn)。
下一任的皇帝不能像他一樣,他盼著弘昐能夠在宗室,大臣中都能得到更多的支持者。
如果弘昐做不到,那他還有剩下的兒子。
回到京城的弘昐還是一腦袋的糾結(jié)。他明白皇阿瑪叫他去看望弘春等人的目的是讓他收服他們,所以這個時機(jī)很重要。
去早了,太明顯。就像當(dāng)年弘暉在宮里被人為難,弘晰和弘昱立刻跳出來‘救’他。額娘就跟他說過,這就明擺著是這兩家都在想把弘暉拉到他們的陣營去。
但太急迫的話,就容易讓人心生怨言。這種不平埋在心底,日后就算是有忠心也不純粹。
但太晚人家說不定就不稀罕了。也說不定會有別人去搶著施恩,果子就被別人摘走了。
所以皇阿瑪才說什么時候去都由他。
這是在考他的眼力和行動力。
他回到府里,太監(jiān)過來說今天不但弘昀沒來,連弘時也不在時,他還好笑:“今天倒清閑了。”
太監(jiān)笑道:“主子爺是在前頭洗漱更衣?還是去后頭?”
弘昐想了下,道:“去后面吧。”也看看孩子們和福晉。
陪著博爾津氏和孩子們說了一晚上的話,弘昐覺得緊繃的腦子放松了些就回到前院休息。睡前,他叫來太監(jiān)問:“今天京里有沒有什么事?”
太監(jiān)知道他問的是什么,道:“三爺、五爺、七爺、十三爺和十四爺?shù)母隙缄P(guān)著門,不見客也不收帖子。倒是九爺府上的人去五爺府上看了眼,聽說送了些藥材。”
他邊說邊看弘昐的神色:“還有太醫(yī)院那邊的人還沒回來,聽說幾個太醫(yī)都留在各府了。”
弘昐想這下各位叔伯打起自家兒子來可是下死力氣了。
他又問:“大貝勒府上呢?”弘暉那邊有動靜嗎?
太監(jiān)搖頭:“沒見有動靜。”他頓了下,說得更詳細(xì):“除了采買的,沒見他們府里有人出來。也沒往各府送帖子或東西。”
弘昐起身在屋里走了兩圈,心里多少有些舉棋不定。
書房的桌上擺著一個半大的貴妃瓷圓白淺盤,里頭放著一塊五六寸高的吸水石,石上爬滿青苔,另一側(cè)是三五株的觀音蓮,都是幼小可愛的。
額娘早年拿給他玩的,那時他們還住在府里。比起觀音蓮,他更喜歡吸水石,因為上面有濃綠的青苔,額娘就讓人專門做了一盆只長青苔的,濃綠的青苔像一個小小的草坪般能讓人捧在手里。
額娘在這時會怎么做呢?
——自然是該做什么就做什么。
太監(jiān)看二貝勒站到書桌前賞了會兒那個盆景,吩咐他道:“讓人備點兒藥材,幾本書,明日送到各府去。”
太監(jiān)道:“主子,要不要再添兩份?”
弘昐點頭,“都添上吧。”就當(dāng)是他們兄弟一齊送的。
第二日一大清早的,給各府準(zhǔn)備的藥材和新書都準(zhǔn)備好了。連三爺府里都有,因為聽說弘晟也挨了板子。
藥材除了人參外,就是清熱解毒消棒瘡的成品藥膏。書,也是普普通通的宮中新書。
挺普通的禮物,但在京里還是稍嫌引人注目了些。
九爺聽說二貝勒往各府送東西了,挾了個炸花生米扔嘴里了,嚼出一嘴的香來,笑道:“我這個侄子夠氣魄!這京里還就他敢趟這個雷呢。”
小狗子在一邊給他們九爺?shù)咕疲瑒倓偤妹勘坏蛊叻譂M。
九爺一口嘬了,不樂道:“才剛是九分滿,再減到八分,你還想管著你家爺喝酒啊?”
正守孝呢。小狗子嘿嘿陪笑,壯膽道:“叫奴才說,二貝勒這膽子雖說大,但不是聽說二貝勒是剛從園子里見過萬歲爺回來?說不定這是萬歲爺吩咐的呢?”
九爺?shù)闪怂谎郏骸岸嘧臁!?br/>
小狗子乖乖跪下自己輕輕掌了兩下嘴,聲音清脆,就是扇完不見一絲紅。
九爺輕輕踢了他的腿讓他起來,道,“別裝了,聽著響,怎么不見紅啊?”
小狗子遲疑了下,擠著眼高揚手就要狠狠給自己來兩下,被九爺扔過來的一顆炸花生米給砸到臉上,他睜開眼,九爺揚揚下巴:“倒酒,還想讓爺自己倒啊?”
小狗子笑嘻嘻的趕緊爬起來給他家爺?shù)咕疲诺沽似叻譂M想把酒壺移開,九爺:“嗯?”他只好再繼續(xù)倒?jié)M。
小狗子就知道自家爺是刀子嘴,豆腐心。他侍候他這么多年,除了挨別人的打,沒挨過自家九爺一下板子。
九爺?shù)溃骸熬退闶侨f歲吩咐的,冒頭的也是他。”真當(dāng)有了萬歲撐腰就什么都不怕了?
那現(xiàn)在彈劾十三和十四的折子是天上掉下來的?
十三爺已經(jīng)回了府里,弘昌還沒回來。但弘昐的藥還是送來了,現(xiàn)在就擺在十三爺?shù)拿媲啊?br/>
兩匣百年老山參,再加上一些宮里治跌打的藥膏,還有旁邊的一摞新書。
這些東西擺在那里,都讓坐在十三爺床前的兆佳氏渾身發(fā)毛。
“爺……”她看著十三,“這二貝勒是什么意思?”
這幾日聽說前頭還有彈劾他們家爺?shù)摹H羰且酝f歲都不理,這次卻發(fā)來讓十三爺具折自辯。
但上頭也寫道十三重病,可由旁人代筆。
如果說萬歲因為弘昌的事對他們家爺離了心,可這最后一句又像是還有那么一點的恩寵之意。
兆佳氏拿不準(zhǔn)了。
經(jīng)過康熙朝后,她早已是驚弓之鳥。
十三爺?shù)哪樕€不太好,透著一股虛弱勁。他握住兆佳氏的手笑道:“別在意。這是好事。”
在兆佳氏的不解中,他看向擺在桌上的禮物,笑著松了口氣說:“咱們家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了……”弘昐這是在施恩。他能這么做,一定是萬歲的意思。
這件事終于已經(jīng)要過去了。
兆佳氏一聽,這下再看這些東西就透出喜色來。
但她還記得弘昌,不由得問:“那弘昌……”
十三爺聽到她的話后,臉色又沉了下去。他的手握成了拳頭,淡淡道:“我能保下他的命,就已經(jīng)對得起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