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2章 鐵桶
圓明園里一下子成了鐵桶,只有進(jìn)去的,沒有出來的。乍一看跟以前沒什么兩樣,細(xì)想起來總有人心中發(fā)虛。
四爺閉居圓明園,好像打算連年都在這里過了,還讓人整修勤政殿。她看到由營造司與奉宸殿送來修葺宮殿的奏折讓她用印時才知道,他居然真打算就在這里把新年過了。
大概就跟頒金節(jié)時一樣,宮里的朝著御座磕頭,圓明園這里是親信之人。
玉煙見主子捧著這本折子發(fā)起了呆,不得不提醒道:“主子,張起麟在外頭等著呢。”
李薇回過神來才趕緊把蓋了印,遞給玉煙道:“快些送過去吧。”
常青因為一直留在紫禁城里守著永壽宮,四爺就又把張起麟給她使了。又因為過年前諸事繁雜,他搬到這里來,內(nèi)廷的不少事也都要從這里走,所以她這邊也慢慢的有了不少的公事。
說話張起麟又使人抬進(jìn)來一擔(dān)賬冊,把上頭兩本總賬拿給她過目。
這是今年宮里過年前賞賜與分例發(fā)放,她這里用過印后退回宮里,宮里才能憑這個去叩開宮庫的大門,內(nèi)務(wù)府也憑這個把金銀錢物撥進(jìn)各宮。
一些如宮女太監(jiān)的衣物月銀等,她只需要對個人數(shù),再對個分發(fā)的總數(shù)就能蓋章。
但寧壽宮、長春宮和阿哥所三處的卻要一筆筆對細(xì)賬。
四爺在勤政殿見過弘昐后突然說起:“你在戶部也算了快一年的賬了,正好去幫幫你額娘,她那里的事情也多得很。”
弘昐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拐到后頭的九洲清晏,一進(jìn)屋先看到的卻是趴在熏爐邊取暖吃栗子的兩狗一鳥。百福和造化是趴在狗窩里的,烏鴉則是蹲在一個高約一尺的燈籠架上,它的一邊翅膀不能完全合攏,半垂在身側(cè)。
架子上掛著個小籃子,里面就是栗子,烏鴉叨起一個,看不清它是怎么用力的,反正不過一會兒就見兩半格外整齊的殼落下來,栗子仁被它給吞到嘴里了。
下午連弘昀和弘時都叫過來了。李薇見勞力這么多,隨便也把要給額爾赫他們的賞賜細(xì)賬都拿給他們?nèi)α恕?br/>
這些日子里,李薇沒有把額爾赫叫到園子里來。雖然她常常讓人去公主府看她,但是不把人叫進(jìn)園子,這本來就是一個不太好的信號。弘時就道:“姐姐說了,說她在公主府里沒事,會好好照顧自己,讓額娘你放心。”
李薇嗯了聲,摸摸弘時的頭。
此時四爺做的是外松內(nèi)緊,兒子們盡量都帶在身邊,女兒們則讓她們都留在府里別出來。之前太后要回宮,四爺還不高興,基本上是暗示現(xiàn)在有不軌之徒在暗處,等他將這些人一網(wǎng)成擒再說。
當(dāng)時這母子二人的密談沒人知道到底都說了什么,不過那天晚上睡覺時,四爺抱著她說:“朕絕不放過這些不安分的家伙……”
她也不知道能說什么。
四爺這些日子對她說的話明顯越來越多,有時是想到哪里說到哪里。
像李文璧已經(jīng)在京里待了快兩年了,他道:“朕想著是直隸那邊駐軍多,十四這趟回來后,朕想把直隸的駐軍給動一動,怕那邊不安穩(wěn),就先讓你父回來,免得被攪進(jìn)去。”這半年直隸那邊狗咬狗的太多了。
再比如這次的下毒事,他居然能十分理智的說:“朕想他們也沒想到真能成功,估計下毒只是他們設(shè)的一個局,后面的局勢才是他們想要的。”
當(dāng)天喝的酒是玉泉和惠泉兩種。酒庫的太監(jiān)開庫將酒取出,這個是隨機(jī)抽的,原意就是為了最大限度的避免下毒的發(fā)生。
酒取出后,哪一甕當(dāng)天開來給萬歲喝,這個也是沒人知道的。不過當(dāng)天打開后,第一個喝的肯定不是四爺,而是開甕和嘗膳太監(jiān)。他們都有一條好舌頭,不是只為了試毒,這酒里要是加了東西,開甕的太監(jiān)自從干這個起,嘗過的酒比他吃過的飯還多,不客氣的說這酒液一入喉,是哪年的,什么地方產(chǎn)的,窖藏幾年,用的是什么水,哪里的糧食,等等全都能嘗出來。有的甚至能品出釀酒的秘方。
侍膳太監(jiān)也是一樣,一共八人一起嘗,出了事八個人一起死。
現(xiàn)在這些人也都被拿了。
其實李薇聽完這些后,心里想的是可能這毒不是下在酒甕里的,而是下在酒壺里的。所以這些人應(yīng)該全都是無辜的。
四爺也是這么想,不過他也沒辦法。他嘆道:“現(xiàn)在口供沒有問完,朕也不能擔(dān)保他們個個都是清白的。當(dāng)日在席上侍候的都被拿了。”
包括蘇培盛。
對蘇大公公的忠心,李薇還是有數(shù)的。這人平時眼高于頂,可以說除了四爺,別的一個也不放在眼里。要說有人能讓他背叛四爺,她都不相信。他都能做到四爺身邊的大總管了,還有誰能給一個太監(jiān)比這更高的地位和權(quán)勢?
何況四爺還重新給太監(jiān)排了品級,他是大清以來頭一份的四品太監(jiān),是頭一個穿上孔雀補(bǔ)子服的太監(jiān)。
以蘇培盛的人品,估計穿上那身衣服起讓他為四爺去死都心甘情愿了。
隔兩日口供就送來了,四爺也不避她,看過后還拿給她。這些過口供的人都是一日三遍的熬刑,基本上都要熬到最后。只要能不死,說不定就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但這必須是四爺真的信重的人,不然知道這種秘事的,如果不是特別重要的,還是死了更干凈。
李薇先看的就是當(dāng)日一同執(zhí)壺倒酒的兩個小太監(jiān)。口供上會有日期,時辰,筆錄,施刑官,監(jiān)刑官(用來防止刑重致死),還有刑具介紹。
她都是趕緊略過第一頁不看,直接從第二頁看起。
上頭兩個小太監(jiān)的口供都一樣。他們都是在園子里侍候一輩子的人,從康熙年這園子賜給四爺起,七、八歲時就進(jìn)來了。一直在膳房做事,一開始只是做些砍柴擔(dān)水的差事,慢慢的從幾十個小太監(jiān)中拼殺上來,這才能在主子跟前侍候。就算這樣,從傳菜到執(zhí)壺倒酒,這又是一個進(jìn)階。
三個小太監(jiān)確實從小相識,家鄉(xiāng)雖然不同,但父母親人也都找不著了。從進(jìn)宮起就是光桿一個,自己吃飽全家不餓。那個吊死的小太監(jiān)也確實應(yīng)該不是自殺,因為他們在賞秋宴上侍候完了還商量著拿上賞銀,改日去八大胡同玩一玩。
李薇看到這里幾乎以為自己看錯。
問話的是打著把這些人的祖宗八代,包括平時里最不起眼的小事,心底深處最不可告人的秘密都挖出來的心思。
后面就說太監(jiān)們也愛上窯子,只要掏錢就能讓女人服侍侍候,而且那里的女人身經(jīng)百戰(zhàn),拿玩具去玩也不怕玩壞了。
李薇一看后面還有十幾頁,沒耐心看了,直接問四爺這一本口供里有沒有值得在意的東西。
四爺?shù)溃骸坝幸粋€,這些太監(jiān)常去的窯子里有個窯姐兒打聽出來有個好去處,應(yīng)當(dāng)是招待那些沒見過市面,偷偷從家里溜出來的小少爺們的。去陪那些人比在窯子里輕松,只是不方便去。那窯姐兒看出他們是太監(jiān),想請他們幫著偽造一份戶籍,假托良家,好也去賺這份輕松錢。”
他淡淡道:“朕已經(jīng)讓人去拿人了。”
大檻欄外一片鬼哭狼叫,抖著白花花的一身肉從里頭被趕出來的嫖客們被步軍統(tǒng)領(lǐng)衙門的兵們攔住后,不脫一層皮是出不去的。個個求爺爺告奶奶的,周圍看熱鬧的里外圍了三圈。
塔福和費揚(yáng)古這對兄弟各帶著自己的票人,沒守在大街口,專守在小巷子那里,來一個就押到一邊,問問家世來歷,是平民就放開,一被按住就嚷:“你知道我是誰嗎?!”
塔福和費揚(yáng)古的兵就笑咧了嘴了,揚(yáng)頭喊:“頭兒!這兒又來了一個!”
塔福和費揚(yáng)古可跟這些兵痞子們不一樣,這二人一過來,身裹貂裘,一派富貴相。又因為娶了媳婦后收拾得更人模人樣了,日子過得順了,氣質(zhì)也顯得不一般了。以前像流氓,現(xiàn)在像從良了的土匪大盜頭子——改行做善人了。
兵痞子們壞得冒水,一早把這人身上的衣服都給搜走了,這天上飄雪的日子里,光著脊梁板和屁股蛋可不是個好體驗,這位剛才還喊自己阿瑪是何許人,自己爺爺是何許人,自己祖爺爺?shù)男∩贍斠粫呵啾翘榫屯舷聛砹恕?br/>
塔福手里還抱著暖爐,氣定神閑的慢慢問道:“小爺別急,咱們也是出公差,按規(guī)矩是該問清楚的。您說您家是哪兒的啊?”
小少爺現(xiàn)在回過神來了,他要是說了他是哪家的,那這些官爺們再大張旗鼓的把他送回府,他阿瑪能把他的屁股打成八瓣的!等他阿瑪和伯伯叔叔舅舅們?nèi)ド铣耍俾牭竭@種流言傳出來,那臉可就真丟大了!
小少爺這下不敢自報家門了,改口說自己是平民,說了自己奶兄弟的名字和家里住址,還強(qiáng)撐著道:“你們?nèi)ゲ榘。∥艺f的都是真的!”
基本上這些小少爺能認(rèn)識的平頭百姓都有數(shù),何況他們也不是就問了這一個,立刻一個兵就詐道:“我兄弟就住那條街,你說的這家不是在伊拉里家做下人的嗎?”
小少爺立刻卡殼了,塔福還含笑道:“說不定是你記錯了,來人啊,去那條街上尋尋。”
小少爺看出這是個好心人!上前一把拉住塔福求道:“好爺爺,饒了我這回吧!我家里知道饒不了我的!”
塔福這就為難了,猶豫了,這下他背后的兵們不樂意了,吵吵起來道:
“頭你再放走一個咱們就白干了!”
“咱們頭就是好心!剛才都放走不少了!”
“頭啊,你這善心要不得啊,一個都不拿回去,就該咱們挨打了!”
費揚(yáng)古此時上來勸道:“哥哥,我知道你是受不得人求的,只是你也要替兄弟們想想,這一趟出來頂風(fēng)冒雪的,大家都不容易,不能讓大家白辛苦還要受罪不是?”
小少爺見人人都同意抓自己,就這個好人站在自己這邊,當(dāng)下豪氣道:“我請諸位兄弟喝酒!我出銀子!”
后面再有兵痞笑道:“吹牛吧!你這樣的能有多少銀子?二三十兩的也不夠咱們分啊!”
小少爺咬牙道:“一……一百兩!”大不了回去求額娘!
再有人說你這身上就剩下一件衣服了,別騙人了,跟咱們走吧,大人見了你也不會重罰,最多吃個十板子就行了。
一說要吃板子,小少爺立刻痛快的寫下了賭據(jù),說是跟人賭輸?shù)摹?br/>
簽字畫押按手印后,小少爺也能重新穿上衣服像個人了。他頓時就不甘心了,怎么能就他一個人倒霉呢?
他悄悄道:“哥哥們這么辛苦,我有個來外塊的道,看哥哥們都是好人,索性告訴了你們!”他說的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就是這不是見人在這邊抓嫖客嘛,想起他有好幾個平時玩得不好的仇家,討厭的人,想整的人,他們平時都在什么地方玩,請這些官爺們?nèi)ツ沁吥米∷麄儯沧屗麄兲豌y子寫賭據(jù)!
塔福今天是出公差帶著兄弟們賺外塊來的,這也不干嫖客的事,倒是聽說是找個小婊|子,下頭人都說不知是什么樣的,讓上頭的爺這么掂記著,大概是被騙得不輕。
無奈這小少爺太想整朋友了,生怕他們拒絕似的立刻就蹦出了一串人。
別說還真不少,好幾個公府阿哥呢。前有佟佳氏承恩公府,佟三爺家的三公子,后有烏拉那拉家承恩公府的小少爺。
塔福聽得一愣,給費揚(yáng)古使了個眼色,兩人避到一邊。
“烏拉那拉家承恩公府的小少爺,這是哪個啊?”塔福道。
費揚(yáng)古道:“管他哪個?肯定都是親兒子啊。”
兄弟兩個相視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