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5章 不悔
這幾日,李薇都不怎么想見人。借著下雪變天的理由就窩在永壽宮里,遞進(jìn)來的請見牌子都回了。
那個關(guān)于弘昐開府的事她也打聽出來了。四爺是在替十五爺選府邸,過了今年就讓他出去開府。除他之外還有十七爺允禮也要一并開府。等這兩位皇叔出宮后,宮里只剩下四位皇叔了,最大的十一歲,最小的五歲。
她本來都以為這里頭不會再有弘昐的事了,可是跟四爺提起時,他卻仿佛有些猶豫,只是沒告訴她。
她猜弘昐最后還是要開府出宮的。
玉煙進(jìn)來說李家也遞牌子了,問她要不要叫進(jìn)來見見。她近來心情一直不高,玉煙很擔(dān)心她,就道:“不如叫進(jìn)來說說話,主子也能問問家里老爺和太太的事。”
李薇想問李文璧今年回不回來,可是想起四爺說過明年他去直隸時要召見李文璧,今年過年大概是回不來了。一想起見不著他和覺爾察氏,她就對見李蒼和李笙的媳婦沒什么興趣。只是想想過年也不能冷落李家,就讓人傳話把李檀叫進(jìn)來問了兩句,賞些東西,再讓人領(lǐng)他去弘昐那里。
李檀的前程是系在弘昐他們幾人身上的。
一人枯坐難免胡思亂想,李薇道:“去請二公主過來。”
她要跟額爾赫說的自然是她的婚事。四爺顧忌物議,非要等嫁了養(yǎng)女才安排親生的。宜爾哈的婚期就在明年,她對額爾赫道:“你要么是明年下半年,要么是后年年初。”
額爾赫臉上看不到喜色,但也沒有擔(dān)憂失落,而是問起四爺給她指的人家。
宜爾哈適婚皇后母族烏拉那拉氏,額爾赫指的是鈕鈷祿氏,孝召仁皇后三伯徹爾格四子博雅柱之孫,福克京阿。
早年四爺看中的溫都家在他登基后自然就不合適了。宜爾哈那個是因?yàn)闉趵抢腋屎笏疂q船高才沒丟了這門婚事。聽說四爺早年就給這兩家打過招呼,兩家的男孩全都被管著,二十多的男人了連個花酒都不敢吃,平日里功課也不敢懈怠。
不過四爺也沒委屈原來定給額爾赫的那家孩子,理親王早年跟他提過要替他的女兒們求恩旨,正好他的福晉石氏所出的三格格還沒著落,跟額爾赫同年。他已經(jīng)讓人問過理親王了。
理親王沒有意見,四爺打算等辦完額爾赫的婚事就指婚。
至于這個福克京阿,四爺也叫進(jìn)來看過了,說是長得相當(dāng)不錯的,人品學(xué)識都好,必然不會委屈了額爾赫。
李薇沒見過,但她對四爺在這方面的眼光有信心。能被他說句好不容易。她也是這么跟額爾赫說的。
她看得出來額爾赫多多少少還有不安,安慰她道:“夫妻兩個過日子,一對有一對的過法。這個額娘沒辦法教你,不能生搬硬套。只是打個比方,要是他愛吃甜的,你就別給他咸的,哪怕你覺得咸得再好吃也別勸著人家吃。你可以不跟他一起吃甜的,但別一個勁的說甜的這不好那不好。”
夫妻相處,求同存異。
額爾赫回到東配殿還在想額娘的話。
額娘所思所想都是擔(dān)心她嫁過去后過得不好,或者以為她會害怕出嫁。
其實(shí)她一點(diǎn)都不害怕。宜爾哈嫁人后,她就知道很快會輪到自己了。弘昐他們也在悄悄的替她打探鈕鈷祿家,還有福克京阿是個什么樣的人。
弘昐說他看起來與她年紀(jì)相當(dāng),但為人很穩(wěn)重,不是個輕浮的人。
弘昀說是個懂事的,有些眼色。
弘時說長得還算不錯,個頭比皇阿瑪還要高一些,小白臉挺風(fēng)流的樣兒。
額爾赫謝謝弟弟們的關(guān)心,不過讓她有信心的不是鈕鈷祿家如何,或者福克京阿是個什么樣的人。她有信心是因?yàn)樗兴膫€弟弟。
她不會像那些嫁人的公主那樣早夭,不管她們是怎么沒的,她都要長長久久的活下去。還要活得好,活得開心。
而鈕祿鈷家是個什么樣,福克京阿好不好,她都能慢慢的去了解。嫁人既不會是一片坦途,也不會是刀山火海。一切只看她會如何去面對。
而且,她也確實(shí)需要這門婚事。一則是鈕鈷祿家確實(shí)不俗,她與福克京阿的聯(lián)姻對兩邊都是個助力。
二則,弘昐大概近兩年就會開府了。他和額娘都是這個看法,她先出去也能探探風(fēng)聲,到頭來都住在京里可以互相照應(yīng)。
她是額娘的第一個孩子,雖然是女孩可還是受盡寵愛長大的。她一直記得東小院和抱著百福睡覺的童年,那時真是無憂無慮。
現(xiàn)在她還記得很清楚,在她小時候有個特別有趣的印象。就是東小院就是阿瑪?shù)摹 屎笞〉恼壕拖袢テ呤寮乙粯樱橇硪粋€‘府邸’。只是正院跟阿瑪?shù)摹 〉锰貏e近而已。
額爾赫不自覺的露出一個笑,想起以前就覺得還是當(dāng)時幸福得多。想得特別簡單,阿瑪天天都來,額娘每天都笑得很開心。
可能人長大就會有各種各樣的事發(fā)生吧。
直郡王大格格嫁人后,直郡王府里就再也沒有遇上過喜事。或者說也有喜事,下面的幾個堂姐也都陸續(xù)嫁人。可短暫的表面的歡樂之后就是更大的悲傷降臨。
阿瑪一日比一日忙碌,再也沒有那么多時間來看他們,關(guān)心他們的學(xué)習(xí)和功課。她還記得阿瑪怕她吃太多會發(fā)胖,要額娘管著她的點(diǎn)心呢。
后來,她和弘昐就承擔(dān)起了照顧弟弟們的責(zé)任。
額娘也慢慢變了。她開始用更多的精力去關(guān)注阿瑪,把全部的心神都放在他身上,有時甚至?xí)L時間的忽略他們。
額爾赫也曾經(jīng)委屈過,可她那時已經(jīng)不是小孩子了,不會再把皇后當(dāng)成另一個‘府邸’的主人。而且經(jīng)過直郡王大格格的事后,她才發(fā)現(xiàn)他們的命運(yùn)全都如同風(fēng)中的燭火,朝不保夕。
她當(dāng)時雖然還不太明白,可她相信額娘一定是非常關(guān)心他們的。她絕不是把他們忘到了腦后,而是……
——而是只有抓住阿瑪,他們才能過得好。
最近宮里的傳聞讓人不安。她當(dāng)然也聽到了,就連阿哥所里也時有耳聞。弘昐、弘昀、弘時都知道,或許對他們來說真正艱難的時刻就要到來了。不管額娘還是他們都已經(jīng)有所準(zhǔn)備。
額爾赫也準(zhǔn)備好了。
額娘替他們遮風(fēng)擋雨已經(jīng)很多年了,現(xiàn)在是他們回報(bào)她的時候了。從今后輪到他們?yōu)樗龘窝恕?br/>
外面的天漸漸暗了,宮女來問她幾時擺膳。額爾赫看了眼天色,讓宮女去看看扎喇芬吃了沒,沒吃就叫過來一起吃。
宜爾哈要忙出嫁的事,最近更是忙得一點(diǎn)空閑都沒有。這樣扎喇芬就落單了。
以前相交是圖姐妹情誼,現(xiàn)在相交更是圖日后能攜手共助。皇阿瑪就只有三個公主,她們?nèi)齻€擰成一捆,有事能互相幫助才是皇阿瑪特意讓她們?nèi)齻€都留京的原因。
就像弘昐他們在尚書房交朋友,弘昐放他的哈哈珠子去外面交際,都是為了找到同路人。
她也需要自己的同路人。不止是宜爾哈和扎喇芬,等她出宮嫁人后還要跟京里以前玩得好的手帕交都聯(lián)系起來。
扎喇芬很快過來了,她這幾日也明白過來大姐姐是有心要把她給拘起來,不讓她去摻和長春宮和永壽宮的事。她當(dāng)然不會這么不自量力,只是她有些擔(dān)心恪嬪。更兼憂心長春宮在算計(jì)人時恪嬪扔進(jìn)去填坑。
可大姐姐看得太嚴(yán)了,她實(shí)在沒辦法偷溜。難得能到二姐姐這里來歇一歇,喘口氣。
姐妹兩人一起用晚膳,兩人的份例菜加上永壽宮賞下來的,滿滿的擺了一整條長案。兩姐妹坐在榻上,邊吃邊聊。
“馬上就過年了,你的新衣服送來了沒?”額爾赫問她。
“早就送來了,皇額娘、李額娘和寧壽宮都賞了斗篷。”再加上她今年份例里的兩件,單斗篷就有一箱子。
扎喇芬以前小的時候倒是常有衣服做得不多,不夠穿著出門見人的事,特別是需要像過年這樣一天換一身的時候。
不過后來搬出皇后的正院,李薇是有額爾赫的就有她和宜爾哈的。她又喜歡給孩子做衣服,四爺給的衣料和皮子都是越存越多的,不用完堆著都糟蹋了所以有機(jī)會就使勁做。
兩人說起以前做的幾件好衣服,特別是皇阿瑪在封公主時賞的首飾,今年過年肯定是要戴出來給皇阿瑪看的。
再有過年宮外的堂姐妹們都要進(jìn)宮,她們都要準(zhǔn)備些小禮物互贈。
額爾赫道:“這事咱們最好跟端恪她們商量著來。”大家不說都送一樣的,但也別有什么太大的差別,不然到時一齊送出去,輕了重了,厚了薄了都是問題。
扎喇芬想著宜爾哈正忙著,這事她就替她辦了,不必再給她添一份心事。
姐妹兩人商量好了之后,各自請示通過就天天忙這個了。宮里除了待出嫁的兩位公主,剩下的四個女孩聚在一起商量得熱火朝天。
一直到正月初八那天。
額爾赫記得很清楚,她每天從寧壽宮回來后都要問一句:“額娘在屋里嗎?”
通常是不在的,因?yàn)樗忝脗儚膶帀蹖m出來的比較晚,這時額娘也該送走客人去養(yǎng)心殿了。而她那天并沒有外面看到蘇培盛等人。
可是守在屋里的清河卻猶豫著讓其他人都退下,一面跪下替她脫鞋,一面悄悄說:“公主,我剛才見蘇公公領(lǐng)著人往后面去了。”
永壽宮后面?額爾赫一開始以為是長春宮,馬上問清河:“長春宮出什么事了?”今天她見著額娘時還什么事都沒有呢,那就是回來后長春宮出了事?
可她看清河的臉色很不對。
額爾赫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沉聲道:“跪下。”
清河輕輕跪在榻前。
“如實(shí)告訴我。”額爾赫發(fā)覺她的聲音竟然在發(fā)抖。
清河細(xì)如蚊喃的道:“……說是萬歲爺翻了咸福宮的綠頭牌。”
李薇半靠在床上,懷里抱著百福。她這段日子身體不太好,月事也一直沒來。她就想著這幾天找太醫(yī)進(jìn)來扶個脈,要是好消息也算能應(yīng)應(yīng)過年的景,添上幾分喜色。
不想今天在寧壽宮里,皇后說看她面色不好,關(guān)切的問她是不是累著了,又提起萬壽節(jié)時去西山一路辛苦了。當(dāng)時在寧壽宮的人偏湊趣說貴妃替皇后分憂,侍候萬歲,瞧著都累壞了,皇后還不賞?
本來就是極為平常的話,皇后順口道了賞,李薇笑著推辭,辭不掉就起身稱謝。
結(jié)果等兩人從寧壽宮辭出來時,皇后牽著她的手道:“妹妹既然累了,今天就回去好好歇著。萬歲那里我來安排。”
李薇當(dāng)時還想發(fā)笑,心道你安排什么呢?
回到永壽宮后一切如常,她見人,陪坐陪聊陪到晚上,四爺還賞了幾道菜,等放過煙花送走客人,她回屋洗漱更衣時還沒發(fā)覺有什么不對的。
直到她換完衣服出來問玉煙:“養(yǎng)心殿那邊來人了沒?”
玉煙道沒有,她又累了就上榻裹著被子等著,等著等著就睡著了。再睜開眼睛時鐘表都指到九點(diǎn)了。
屋里很靜,偌大的屋里頭一次顯得很空。可能因?yàn)樗耍晕堇镏涣袅藥妆K燈,在昏暗的室內(nèi)發(fā)著黯淡的光。
玉煙在外屋,聽到她起來的動靜趕緊進(jìn)來。
李薇一開始沒發(fā)現(xiàn)她一直躲著她的視線,她在玉煙的幫助下起床洗漱,頭上原本盤好的發(fā)髻已經(jīng)解開了,連頭上的釵都取下來了。
“我睡了多久?”她下意識的問,其實(shí)也不過半個時辰而已。
玉煙垂頭跪在榻下給她穿鞋,低聲說:“主子睡了有一會兒了。萬歲爺過來看了您,見您睡了就讓不要打擾您。”
也是萬歲發(fā)了話,她才把主子的頭發(fā)解開了。
萬歲道讓主子好好休息。
李薇想想她剛才確實(shí)是睡得太沉了,連四爺來過了都不知道。
她這會兒睡起來倒是有精神了,玉煙問她還要不要睡,她搖搖頭,問她:“養(yǎng)心殿那邊……”她有些不習(xí)慣,因?yàn)樗呀?jīng)很久沒有跟四爺在晚上分開了。想起以前在府里時,四爺?shù)故浅3P綍俊?br/>
進(jìn)宮后這還是頭一次。
她道:“你讓趙全保去養(yǎng)心殿問下,看萬歲歇了沒。”
應(yīng)該是沒有,四爺晚上有時會批下折子,沒人提醒他能批到十點(diǎn)還不睡覺。
如果她在的話還能管著他點(diǎn)兒。
玉煙在她面前躊躇了下才出去,她還是沒放在心上,在心里盤算著一會兒去了養(yǎng)心殿叫什么夜宵。
可她卻看到玉煙在外面窗外轉(zhuǎn)了一圈又進(jìn)來了,然后她對她說:“趙全保說養(yǎng)心殿那邊熄燈了,萬歲大概已經(jīng)歇了吧。”
玉煙當(dāng)著她的面說謊。
李薇明明看到她出了門,在廊下走了一趟就進(jìn)來了。其間并沒跟任何人說話,當(dāng)然更沒叫趙全保過來。
如果是以前用紗窗時她還看不到,可進(jìn)宮后她就跟四爺說為了采光好,給養(yǎng)心殿、永壽宮和尚書房都換上了玻璃窗。用的是養(yǎng)心殿造辦處玻璃廠造的大塊玻璃,西方工藝,傳教士傳授的,相當(dāng)好。
所以她看得很清楚。
玉煙為什么說謊呢?
就像一個個點(diǎn)在一個啟發(fā)下連成了線,電光火石間她就想到了。
……四爺,萬歲,他找別人了吧?
“是誰?”李薇聽到她的聲音在屋里回響起,都不像她的聲音了。她在此時居然還有閑心想:這句話說得好輕,像金玉相擊的清脆聲。她都不知道她的聲音還能這么好聽。
玉煙抖著跪了下來,她從上面只能看到她的頭頂。
她們主仆二人就這么沉默著。
玉煙最后扛不住壓力說了,她還掉淚了,嗚咽道:“主子,您要保重自己……那些人不過只是個玩意兒罷了……”她偷偷看她的神色,好像那個名字像老鼠偷溜一樣非常迅速小心的跑出來:“咸福宮的……年庶妃……”
李薇剛才根本沒有要嚇玉煙的意思,只是屋里實(shí)在太靜,她又沒話說,看起來就好像是她在嚇?biāo)?br/>
其實(shí)她剛才想到時就覺得特別平靜,等聽到是年氏后更是坦然。
她笑了下,前傾身拍拍玉煙:“好了,快起來吧。”
她挺不當(dāng)一回事的說。
玉煙起身后,她為了安慰她還特意沖她輕松的笑了下,雖然嘴角沒勾起來,不過她真的不覺得這有什么。玉煙剛才還哭了,她卻一滴淚都滾不出來。
她剛才想做什么來著?
李薇靠在迎枕上說:“我這會兒有些餓了,讓他們送些夜宵來,清粥小炒就行,不用太麻煩。”
玉煙剛才整個人都是僵的,動都不敢動,聽了這句話連忙答應(yīng)著:“好,好,奴婢這就去。主子要不要先用些點(diǎn)心掂掂?”
李薇搖頭,順手摸來一本戲本子,翻開看:“不用,等等吃飯吧。”
玉煙看主子好像真的沒什么事,心里多少放心了些。她匆匆出來叫來人去喊小廚房的人,小廚房里是日夜燒著灶的,就是為了備著主子什么時候叫膳都能趕緊送上來。粥煨在爐子上,立刻就能端上。還有龍眼包子、花卷、羊奶餑餑等物都是現(xiàn)成的,小炒也快得很。
不出一刻就擺滿了桌子。
李薇放下看了一半的戲本子用膳,雖說是看過不止一次了,可每次看都很好玩。就是四爺說好,后來又叫南府排成戲的《洞蕭歌》。
南府寫戲的人聽說還有翰林院的學(xué)子們捉刀,詞藻華麗不說,因?yàn)槭撬臓斨该屗麄兣诺模悦恳徽郏恳荒淮蟾哦甲聊ミ^了。
其中改編后加的幾折里有幾段很有趣。
窮秀才去趕考后,大小姐家的人來勸她回家。她的姨媽就說你太傻了,那窮秀才找你固然因?yàn)槟闳似泛茫L得好,其實(shí)也有你是大家小姐的緣故,因?yàn)槟慵依镉绣X。他只用一間破房子,幾畝薄田,除此之外連二兩銀子都拿不出來。
你家里人心疼你,肯定舍不得你吃苦。他就是打著花你的嫁妝的主意。
大小姐說我相信段郎不是這樣的人。如果他是,那我就把我這一雙眼睛挖了,只當(dāng)是我看錯人。
她的親娘再來勸她,說的是那窮秀才要真是一下子考中了,出去做官,他就會娶更有錢有勢的官家小姐了。咱們家不過是個土財(cái)主,你爹捐了個員外郎只能幫咱們逃逃稅,是不能給他官場上的助力的。
到時他看你不再有用,你們兩個又無媒妁之言,他一定會扔下你另娶的。
大小姐說如果真有那一天,我絕不會回家讓家人蒙羞,我寧可一頭碰死,也不會受辱。
……
其實(shí)大小姐也不傻。她對家人說的話都是真心,李薇能看到她破斧沉舟的決心。其實(shí)她也沒有太大的把握那窮秀才就真的會對她不離不棄,所以她在說這番話時,心里一定也像刀絞般的難受吧?
打落牙齒和血吞。
有時事情就是這樣。你只能做到你能做到的極限,卻影響不了旁人一分一毫。所以最后落一句‘我問心無愧’。
李薇就問心無愧。
她穿過來后每一天都過得努力又認(rèn)真。她感恩,對這多得的一世生命,對李家,乃至對四爺,她都能說‘我做到了我能做的一切,我到今天不后悔’。
而后面的事就輪不到她作主了。
所以李薇痛痛快快的吃完夜宵,喝了兩碗粥,吃了一籠包子加一盤春卷,吃得飽飽的才去睡覺。
此時也不過才九點(diǎn)四十五而已。
還不到一小時。她想著明天還要早起,還要去寧壽宮,去坤寧宮,回來還要見客人。這么多的事,還是早點(diǎn)睡吧。
她漱過口換下衣服,躺到床上后,讓玉煙留了一盞燈就可以下去了。
玉煙不放心道:“奴婢就在外頭,主子要喝水就叫奴婢,千萬別自己下床,免得凍著了。”
李薇也囑咐她:“你在外面睡記得蓋厚點(diǎn)兒。”玉煙她們值夜都是合衣睡下的,免得主子夜里叫人起不來。
玉煙再三囑咐后才舉著燈退到外屋去。
屋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安靜又讓人放松。
李薇這會兒一點(diǎn)睡意都沒有,她把枕頭墊高,繼續(xù)看那本戲本子。
改過后的結(jié)尾,窮秀才高中后衣錦還鄉(xiāng)。大小姐卻自慚形穢不肯相見,王家也自覺以前對窮秀才太過分,不敢結(jié)這門親。
窮秀才三次登門才把大小姐娶走。
大小姐再三問他:你后不后悔啊?
窮秀才都說:我能娶到你是我一輩子的福氣,是老天爺?shù)谋S硬糯俪蛇@一段姻緣。苦讀的人都有可能高中,因?yàn)樽x進(jìn)去的書就是自己的了。所以我高中是我十年寒窗的結(jié)果。
——但娶你,卻不是十年寒窗能換來的。
這是老天給我的,我求都求不來的,所以我永遠(yuǎn)不會后悔。
李薇一直看到了十一點(diǎn),人都有些難受了才合上書。她不想睡,可她不能任性,想想明天那么多事,她真的該睡了。
她吹熄了燈,躺下了。本以為會睡不著,但一下子就睡沉了。
看到里面熄燈了,外屋的玉煙才松了口氣。可她也不敢睡著了,總是留了一半的心神放在聽著里面的動靜。
睡睡醒醒間,夜色漸漸深了。
玉煙突然驚醒了,她剛才一不小心睡著了。
她連忙看了眼擺在外面的大座鐘,現(xiàn)在是子時過半。她大概睡了半個時辰吧。玉煙清醒了會兒就去聽里屋的動靜。
里外屋只隔著一道簾子,她聽到了似有若無的呻吟聲。
玉煙支起身,主子這是在哭?
呻吟聲時斷時續(xù),玉煙不敢遲疑,連忙掀被子起來。她點(diǎn)上燈,舉著進(jìn)了里屋,果然聽得更清楚了。
“主子?”她快步走到床前,先把屋里的燈點(diǎn)上,撩開帳子坐到里頭,先伸手去摸主子的額頭,結(jié)果摸到了一手的汗。
玉煙一下子就急了,急得整個人都慌亂了,她匆忙在主子被子上摸來摸去,發(fā)現(xiàn)主子整個人是縮起來團(tuán)著的:“主子,你哪里不舒服?”
李薇此時也醒了,剛才夢里的疼讓她以為是夢。等清醒過來馬上就想到了她可能肚子里還有個孩子!
她抓住玉煙的手說:“拿永壽宮的牌子,去太醫(yī)院叫孫之鼎來。再把白世周叫來。”
孫之鼎,太醫(yī)院專精婦科。白世周就是以前府上的白大夫,他侍候了主子五胎!
玉煙一聽就明白了,當(dāng)時腿就軟了。
倒是李薇還清楚,道:“先把柳嬤嬤喊來。”
玉煙渾身一機(jī)靈,腿也不敢軟了,答應(yīng)著就往外跑。永壽宮霎時漸次燈火通明起來,各屋的人都被叫起來了。柳嬤嬤衣服都顧不上穿好,披著大棉襖就先進(jìn)了正屋,玉煙拿出永壽宮領(lǐng)牌,趙全保驗(yàn)過后見確有出入平安的字樣,對常青道:“你在這里支著,我去。”
常青沒跟白大夫打過交道,當(dāng)下點(diǎn)頭道:“放心,快去快回。”
等趙全保走后,常青猶豫了下進(jìn)了屋。隔著屏風(fēng)看到柳嬤嬤正給主子喂保胎茶。
此時的疼痛仿佛是緩解了,又仿佛沒有。柳嬤嬤教李薇側(cè)臥,又墊高她的腰腿,然后跪在床前肯定道:“主子安心就是,有奴婢在呢,保準(zhǔn)一點(diǎn)事都不會有。”
這話說的夠響亮,可李薇迎著光能看得清清楚楚的,柳嬤嬤臉都嚇白了,額上的冷汗比她還多。
她想笑一下寬寬柳嬤嬤的心,卻看到在屏風(fēng)外的常青,就讓玉煙喊他進(jìn)來。
非常時期就不要顧忌那些細(xì)枝末節(jié)了。
常青進(jìn)來后眼睛不敢亂瞄,只盯著自己的腳面道:“奴才是想著,是不是該給養(yǎng)心殿送個信兒?”
屋里的玉煙和柳嬤嬤都緊張了起來,主子半夜腹疼,說起來是他們侍候不周。可這時不是推諉的時候,今天萬歲翻了別處的綠頭牌她們都知道,能把萬歲引過來……
不過幾人都知道主子的性子,只怕是不肯的吧?
果然李薇想了下,搖頭道:“一是半夜擾了萬歲不好。二來,現(xiàn)在說那就是大家的罪過,再惹怒萬歲呢?不如等太醫(yī)來了后,治得好些了,平穩(wěn)了,明天再跟萬歲說。到時大家都沒事,這樣才好。”
這樣確實(shí)更好。
常青聽主子已經(jīng)打定主意就不說了,跟著就退了出去。
養(yǎng)心殿里,蘇培盛還守在前殿,四爺正在批折子。今天貴妃沒過來,萬歲就這么沒人管了。大約是想把過年那幾天積的折子都批完吧。
說來西五間里還有個年氏在等著呢。
今天那郭槐不知道是不是吃了熊心豹子膽,還敢悄悄跟他說是皇后讓他來的。不就是想讓他透給萬歲嗎?這人也是傻,他真跟萬歲說他是聽皇后的話來的才是害他呢。
結(jié)果萬歲聽說綠頭牌送來了,不知是怎么想的,讓人拿上來看了看,順手翻了年氏的。
蘇培盛本想著你好我好大家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就算一時看著是得罪貴妃了,可是萬歲要真是從此遠(yuǎn)了貴妃,貴妃說不得還要來求他蘇公公呢。
只是看現(xiàn)在這情景,估計(jì)懸了。
蘇培盛盤算著,若是萬歲今晚沒幸年氏,他就把是長春宮讓郭槐過來這事給說了。
正想著,張德勝上來了,悄悄跟他伏耳道:“永壽宮的燈點(diǎn)起來了。”
蘇培盛掏出懷表打開看看,他還是習(xí)慣用時辰,不過這表是下頭孝敬的,時興,他也就帶著了。
看了時辰他想,這都子時了,永壽宮搞什么呢?
不待幾分,張保從前頭進(jìn)來了。他從前頭過來十分顯眼,四爺一眼就掃到了。不免皺眉,放下筆示意他近前來,問:“什么事?”
張保從進(jìn)來時就在看蘇培盛,蘇培盛也看他。兩人打著眉眼官司。蘇培盛是看得出來,張保有話想問,他也急啊,想知道張保進(jìn)來這事是不是跟他有關(guān)系?是他有什么該知道的沒發(fā)現(xiàn)?
你光看我頂個p用啊!
蘇培盛急得上火,不自覺的盯著四爺和張保瞧。
張保低聲道:“趙全保拿永壽宮的領(lǐng)牌去太醫(yī)院了。”
四爺渾身一震,立刻就回頭看蘇培盛。
蘇培盛肚子里大罵,撲通跪下道:“都是奴才疏忽!剛才永壽宮的燈都點(diǎn)起來了……奴才……”
四爺起來一腳把他跺到一邊,“朕養(yǎng)你有什么用?!”
蘇培盛連連磕頭,半句話不敢說。
四爺早就往外走了,張德勝機(jī)靈,舉著斗篷跑著跟上去裹到四爺身上,就算被萬歲不高興的推開也不害怕。他終于巴結(jié)上一回了!
張保見此也跟著過去,路過還跪著的蘇培盛時故意沖他笑了下。把蘇培盛氣個半死。
李薇喝過保胎茶后感覺好多了,腹疼已經(jīng)漸漸消失了。柳嬤嬤又給她端了一盞,四爺進(jìn)來時就聞到了滿屋的姜味兒。
他匆匆進(jìn)來,還裹著一件黑貂皮的斗篷,跟他賜給十三爺那件一模一樣。
李薇嚇了一跳,才要起來,他已經(jīng)到床邊了,柳嬤嬤早就膝行著避到一旁跪下。
四爺輕輕按住李薇讓她躺好,接過她手上的茶聞了聞就知道是保胎茶,頓時怒火沖天。他陰冷的看著柳嬤嬤說:“要是你主子這一胎有個什么不好,朕活刮了你。”
柳嬤嬤早就嚇得抖如篩糠,偏又記得萬歲的忌諱不敢大聲求饒磕頭。
李薇連忙拉住他說:“別罵他們,是我還拿不準(zhǔn),沒叫太醫(yī)來看過,還不知道是不是呢。”
四爺不會沖她生氣,端茶喂她。
被他這么盯著看,她有些緊張,更有種生病的羞恥感。好像這病生的太不光明正大,太丟人,太沒面子了。
喂了半盞茶,四爺把茶碗交給柳嬤嬤,讓他們都下去。
她靠在那里沉默著,避開他的視線。
他的手輕輕蓋在她的肚子上,抬眼看到她緊緊攥成團(tuán)的手,放上去握住。
半晌,她才聽到他長嘆一聲:“……你這樣,讓朕怎么能放得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