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明太吁
事到如今,這情形未免過于詭異。
歐洲企業(yè)一般崇尚對人權(quán)的尊重和做事滴水不漏的優(yōu)雅,即使似她般無名小卒,銀行調(diào)職email都寫的無比冗長和正式。而tony身為堂堂華北區(qū)投管,這等身份若正常離職,應由大中華區(qū)總行親筆寫信,并由歐洲總行的名義啟事,最后肉麻昭告天下自己痛失愛將,割肉放人,但這封郵件……
“原來tony才是炮灰……,”王成平臉色煞白,卻突然冷冷笑出聲來,“那我倒要恭喜joe如愿以償、以后步步高升了。”而聽程岳不解的“唔”了一聲,她再簡略解釋道,“我們公司管理層有三支力量,香港、歐洲本部還有大陸本土管理。三派從來狗咬狗,而tony雖是老派海歸,但一直開拓中華區(qū),屬的上大陸本土勢力。你知道,歐洲人本來信任港臺和馬來人就超過大陸人,而看這架勢,卻是要清場了……”
──王成平明白歸明白,卻對事不關(guān)她的上層爭斗非常意興闌珊。幾句話帶過去,她思來想去的依舊是自己的調(diào)職真相。而正如程岳所說,不管高層如何更替,他們這種核心項目團隊是不會大變的(好吧,她這是變相承認自己的級別不夠參與“炮灰”定義)。
權(quán)力更迭選項被排除,那么她的調(diào)職便是tony的接替者,自己未曾謀面的新上司所做出的決定。但原因又是什么?
投行里也許所有都是虛的,但報表和利潤卻是清清楚楚的客觀存在,王成平也許平淡無奇,但絕對不屬無用廢子當棄則棄。而這里面,joe又發(fā)揮什么作用?假如真如樂樂所說,同級別的另一小組被全面解散,那整個投部已經(jīng)屬于人才缺失的緊急狀態(tài),可為什么還要調(diào)開自己?她威脅到了誰的存在?
王成平百思不得其解──而不管她如何為自己分辨,她絕望而清晰的意識到這次算是天降橫禍。投行中經(jīng)驗和實戰(zhàn)最為重要,在這么個高折舊的行業(yè),靜止片刻都是走投無路……
而許是方才哭過的緣故,眼睛干澀,大腦卻再也感覺不出憤怒──她只有失望、恐懼,以及對前途的無限迷茫和膽怯。而她又是多久沒品味這種熟悉的感情?
這種世事控制不得、毫無辦法的失落,當她的生命還漂泊在少女時期就深深體會過。那時王成平不知道該怎么解決,她束手無策,只能選擇放棄而脫身離去。但1年后,相同的故事再次換上不同的面具上演,她是否選擇再次怯弱放手?
一想到這種可能,王成平的靈魂仿佛猛地脫離身體,冷冷打量蜷縮在石椅上可憐巴巴的自己──不,當然不行!
她可以丟掉友情、愛情甚至還有必要的親情,但絕對不能再丟掉自己。而工作,是底線了。她已經(jīng)……放棄了那么多東西,已經(jīng)從棋子做起,一步步,一點點的掌握自己的命運,已經(jīng)犧牲很多,做了多少不愿意做的事情,逼著自己不談理想和奢念。再說放手,怎么可能?
王成平從很早就知道自己該要些什么,她執(zhí)著不斷的無非是世俗間的功利名譽。是,她并不知道那有什么好,但世界上大多數(shù)人都喜歡的東西必不會太差。這么多年,自己始終在跌跌撞撞的迷途,彷徨無比,百無聊賴──因此務必要抓住和依附點什么東西,任何東西都好,只要足夠長久和堅硬。
于是選擇了工作。
王成平不是淡泊名利的嚴黎,她不能再給自己軟弱和后悔的機會──曾經(jīng)她是多么厭惡和熱愛那種等級分明的感情。
既然如此,如此既然。不要急,千萬不能自亂陣腳,這只是場破關(guān)游戲,只是一個棋局──那么片刻的打擊也算不得什么吧,只是調(diào)職而已──她需從長計議;但不是現(xiàn)在,不能是現(xiàn)在,今晚已經(jīng)足夠漫長了……
“你不是要下山嗎?咱們走吧。”王成平突然站起身來,她的聲音恢復平靜,“還有,謝謝你之前對我說的那些話,嗯,很重要。”
程岳一直把玩著掌上的手電,借著微光瞬也不瞬的盯著她,仿佛審視她的所有掙扎和迷茫。而見王成平臉上已看不出任何波瀾,卻是輕笑:“你這么快就掙扎完畢了?想明白原因了?”
王成平不答,她抬頭久久望著漆黑夜幕上的閃爍繁星,很長時間不發(fā)一言。過了會,她突然笑道,口氣少見的天真和興奮:“欸,快看那剛剛是流星!呃,應該是吧,我沒有見過……”
程岳挑眉卻并不看向夜空,他依舊冷冷望定她。
“不過沒見到也好,傳說流星滑過是有人離開人間。”女人的聲音無比清晰冷漠,“但流星其實是地球轉(zhuǎn)入相應的軌道……所以這就是人生,而世界上沒有什么誰不可取代,我也不必太難過──”
程岳終于露出略微迷惑的神態(tài),他搖頭奇道:“你在說什么?難道你想了這么長時間就得出這個結(jié)論?”
“我能得出什么結(jié)論?我當然沒想明白,我同樣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但我想,靜觀其變總是沒錯。幸好我銀行里還有點存款,支撐我一年半載沒問題,即使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也算有點后路支撐──而萬事且來日方長,我只是提醒自己有這個道理──如果調(diào)職真是因為我技不如人,那么我認栽;而如果是有人干預,哼哼,一切只有日月輪換,沒有獨占鰲頭……”
嘖嘖,這話說的多大義凜然,王成平都想為自己喝彩。然而也只有她自己知道,此刻她的內(nèi)心已滿滿被恐懼、失敗和絕望占領(lǐng),而身體里另一個懦弱真實的她正啼哭不休。但在外表上,她除了故作鎮(zhèn)靜卻是的確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了:或者再哭一場嗎?在這個不動聲色的男人面前,他大概會安慰自己呢……
然而幸好她還殘留些自尊心和常識。
果然程岳驚奇的掃她一眼,突然微微笑道:“你啊,果然不愧是你……”
可王成平卻覺得難受,她知道自己現(xiàn)在必須再說點什么,她現(xiàn)在必須再做點什么才能把眼眶中的眼淚再次隱忍下去:“嗯,先不談這個──昨天你說我的那些話,什么‘生活里的擺設’之類……呵呵,挺奇怪的,沒人這么說過我,但我琢磨了下,你是想說我假仁假義、思慮過多,然后怕我為了什么圖謀嚴黎和陳皓,但他們本身不自知吧?那趁今天我就明了跟你說,我的確不會用真心待人,但你同樣可以放心的是,我也絕對不會做利益摻雜感情的蠢事──玩弄人心很有趣,但是我的確沒你想象中那么有進攻性,我也不會隨意傷害別人。倒是你,好好想想自己的言行,總是防范于我不累嗎?而且你真的真的很討厭!煩死了!”
她加重語氣重復幾遍最后的話,像是挑釁和守護什么感情。
而程岳淡淡移開視線,他不清楚自己剛才抬起的手是想做什么,于是他轉(zhuǎn)開話題:“你調(diào)職的這事跟陳皓說了嗎?”
“沒,你也別告訴他。”王成平用一種分不清是戲謔還是嚴肅的口氣輕道,“我自己的事就夠多了。”
“你和陳皓……”程岳的眼眸恢復清冷無波,然而聲音略微的好奇,“你,你這種人不應該能喜歡上陳皓……”
“這是我和陳皓之間的事情,我還以為我們上次‘圓滿’討論過了,”王成平截斷他,臉上表情與剛才的冷漠大相徑庭,她煩躁道,“還有你別總跟我說‘喜歡’這個詞……”
“是因為喜歡對你來說一點也不重要是嗎?”程岳道,他終于不再掩飾自己越來越多的迷惑和諷刺,“那么,你到底覺得什么是重要的?”
王成平卻轉(zhuǎn)頭復雜的盯著他,這目光如此沉澈卻富有意味,饒是程岳也不由心中一顫。然而只聽她仿佛很古怪道:“程岳我還想問你,為什么每次我和你好好說話不到一會,我總是覺得很煩,然后想拿東西打你啊……”(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