彌至朝暮
頓了頓,他又垂下眼簾,聲音不甚起伏的繼續(xù)解釋道:“不過只要程一在家,也是把什么都弄得過分了些……”
“沒出什么問題吧?”
皺著眉,陳皓的語氣帶些斟酌和擔心,然而程岳立刻抬頭,冷靜回道:“問題,你指是什么?”
實際上在每年夏末,程家都會收到一沓牛皮包著的厚皮文檔,信件外簡簡單單只寫著程岳的名字,需得由他親自簽收才算正式轉(zhuǎn)達。而打開信件,卻是由全國最權(quán)威的精神科醫(yī)院寄出的前后矛盾的診斷書。上面干巴巴寫著程一的精神病沒有超過正常的心理疾病范疇,無需格外擔憂。然病歷末尾,又被無一例外的批注著“精神病在醫(yī)理上是很廣義的范疇,雖然無法具體根治。但病人情緒不穩(wěn)定的癥狀,也許成年后會得到相應(yīng)緩解……”
也許是寄托這個“情緒不穩(wěn)定”的含糊判斷,程岳有些反感朋友現(xiàn)在的語調(diào)。他認為每個人都會有精神上的起伏,因此所謂“情緒不穩(wěn)定”是生活中太常有的事情,而程一不過表現(xiàn)的嚴重了些,毋須別人對此小題大作。然而令人不快的是,幾乎所有人都在無一例外提醒他,妹妹是不正常的、討厭的、殘缺的……
“我是說,我給她帶了個熊當生日禮物。如果一一對東西都很挑剔的話,那我會再補份禮物送她……”話沒說完,陳皓微微皺眉,目光顯然被什么東西所吸引,“程岳,那見鬼的在地上爬的是什么東西!”
“飯飯是我養(yǎng)的兔子,如果你能留神把話說的再準確點,說不定我心情好,能收下你那幼稚毛絨玩具也說不定。”一個冷冷的聲音替程岳回答道。而就在大家四處張望聲音來源之時,虛掩的門被“吱呀”聲打開,身著白衣的程一似笑非笑的站在門口,緩緩道,“哥哥,我下來了。”
除了微笑點頭的程岳,客廳里一時間鴉雀無聲,更確切來說,是面對以如此驚悚出場的程大小姐,每個人都不知道該講點什么才好。而在面面相覷的眾人中,當屬王成平的表情最為奇特,她的表情與其說在驚訝恐懼,倒不如說是在幸災(zāi)樂禍──程岳收回視線,忍不住猜想這家伙不知道都想到什么了。
實際上在前來的途中,王成平的確非常好奇的追問過程一的事情。但有關(guān)程家隱私,陳皓也只能對女友含糊其辭的帶過。最后問的不耐煩了,卻是鳳凰扔出句道:“我也很多年沒見過程一了,但印象里,是很安靜很漂亮的小姑娘”,順帶附上他不懷好意看過來的挑剔眼神。
王成平撇撇嘴,伸回她正蹂躪陳皓臉的爪子,悶悶想這倒不奇怪,畢竟有程岳這種大美人哥哥,料想同棵樹上結(jié)出的果實,程小姐的樣貌也絕不會歪瓜裂棗到哪里去,無非是偏向氣質(zhì)型美女還是外觀型美女罷了。
然而等程家大小姐真正出現(xiàn)在眼前,王成平認為她已經(jīng)能全面理解陳皓為何當時支支吾吾的:所謂每家每戶都有點不可告人的秘密,程岳家的秘密,一定和“領(lǐng)養(yǎng)關(guān)系”、“私生子”至少“同父異母”有關(guān)。否則她完全不想知道,站在門口那位外觀樣貌都如此具有分量的龐然女胖子到底是誰?
但程岳的態(tài)度表明了一切,他笑道:“哪里那么多事情,快進來打個招呼吧。大家特意陪你過生日來的,等你這許久。”
程一表情嚴肅的點點頭,用不符合她身軀的靈巧程度走進來。
而站在一旁的陳皓早呆在原地,看來舊人舊事的錯覺再次將他陷于不義之地。甚至面對向自己走過來的超重少女,陳皓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出記憶里那個粉雕冰琢的女童半點影子,最后他只能硬著頭皮點點頭,道:“一一,好久不見。咳,比小的時候可大不一樣了……”
王成平微乎其微的挑下眉梢,再不置可否的輕哼一聲。此刻,她的確有理由認為男友蹩腳之極的套近乎對程一算得上種變相冒犯:好吧好吧,小姑娘垂眸的臉龐精致,鼻梁挺直,淡漠眉眼也稱得上秀麗漂亮。然肥胖顯然是各年齡層女人的第一殺手:臉頰、腰腹,甚至是手臂上冗余的贅肉都在拖累程妹妹僅剩無幾的觀賞性──畢竟面對這樣的雙下巴和小圓臉,王成平對程一身份的懷疑再次往各狗血連續(xù)劇情里靠攏……
但隨后程一用她接下來的行為徹底推翻了王成平的血緣猜測,帶著和她哥哥一模一樣的冷淡、傲慢、挑剔、目中無人的神情路過陳皓,程一卻目不斜視的走到兔子“飯飯”面前,并著急不把寵物抱起來,只用腳尖輕輕的踢踢它,冷冷道:“你好。”
氣息一滯,陳皓有點摸不透她在和誰打招呼,于是不自覺的皺眉看向程岳,但對方抱歉的笑笑,于是他也只能給面子的繼續(xù)寒暄:“那個,你還能記得我嗎?咳,我是陳皓??”
從容不迫的抬眼,程一有雙清澈之極、幾乎讓人不敢逼射的雙眸。那仿佛是新鮮打磨珠寶般明亮華麗的眼睛,鑲嵌在胖姑娘蒼白的圓臉上居然帶著些漫不經(jīng)心的強硬與另一種突兀之極的美麗。而頓了頓,程一用明顯敷衍的語氣道:“我記得你。小時候去你家玩,你經(jīng)常逼我喊你哥哥,說不叫就不給我糖吃。”
沉默片刻,陳皓在又一陣尷尬中忍不住為自己辯解:“你還真記得……不過,干這種事情的只有李梓……”
似對繼續(xù)糾纏此話題感到厭倦般,程一勾了勾嘴角:“抱歉,是我記錯了。那你定是……總站在我們旁邊也不說話;只有一個姐姐來的時候才肯露出點笑模樣的陳哥哥吧?”有意停頓片刻,她再向王成平和嚴黎站立的后方掃去,淡淡道:“怎么,那位姐姐今天也到場了?陳哥哥還需要讓我繼續(xù)猜她是誰嗎?”
“……”陳皓不得不勉力克制住自己,才能壓下面容的尷尬和郁卒:程大小姐進屋之后的動作和行為雖古怪之極,然一舉一動都帶著說不出的優(yōu)雅和高傲。而張嘴說話,敏銳的思維和鋒利口舌都讓人懷疑她大腦是否真正有疾。雖說是某些意義上的“精神病人”,但陳皓后知后覺的回憶起程一也是從小就耳聞的天才少女:小姑娘真的只需簡單幾句,蘇素、李梓乃至鳳凰自己都能被她用種若無其事卻讓人難堪的方式調(diào)侃到──
聰明到?jīng)]把話接下去,但寒暄也到此為止。陳皓微微挑眉,在女友面前提到蘇素讓他頗感不適。而另一首,程岳忙替臉色不佳的朋友遮掩話茬:“與其總是認錯人,一一,我先給你介紹……”
“哥你先別告訴我,”輕巧打斷他的話,程一依舊寡淡著臉,似對氣氛的逐漸尷尬沒有任何覺悟道,“在場的只剩兩位姐姐,還不如就接著讓我猜下誰是嚴黎呢。”(未完待續(x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