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卷 第二十四章 陳演的齊粟娘
第二十四章 陳演的齊粟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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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陳演和齊粟娘都是一驚,陳演疑惑道:“他向來沉穩(wěn),怎的這般惶急?”看了齊粟娘一眼,“我去開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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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站在灶間門口,見得云典史滿頭大汗,壓低聲音道:“河道總督張大人等幾位大人侍候皇上上了高家堰,下官們?cè)谘呦骂^候著。 不多會(huì)張大人暗暗使人下來說,高家堰上的失修處全都被補(bǔ)好了,趁著皇上還在堰上,偷偷來知會(huì)大人一聲,多少準(zhǔn)備一下,大人……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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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聽得這些,只覺半空中一個(gè)霹靂,將她打入地底,眼前白光亂竄,再也聽不清陳演和云典史的對(duì)話。 恍惚間,只覺熟悉的氣息涌了過來,她拚命伸手,要去抓住這一片溫暖。 兩只冰涼的手卻緊緊將她的雙臂抓住,用力搖晃,聲音像是從九天外傳來,飄渺又糊漠不清,“……粟娘……你快走……到京城去……齊強(qiáng)哥會(huì)保住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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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雙眼前一片模糊,茫然地看著眼前搖晃的人影,他定定地望了她一眼,松開手,甩開她無助的拉扯,一步一步向后,終是轉(zhuǎn)身回房,穿了整齊的官服頂帶走了出來,慢慢走到院門口,回頭再看了她一眼,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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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夫人,夫人……”齊粟娘慢慢睜開眼來,看著鮮紅的床帳頂,猛然間歡喜起來,“陳大哥,我方才做了一個(gè)夢(mè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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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的聲音嘎然而止,床邊五步外。 站著兩個(gè)人,云典史地臉上帶著悲傷與憐憫,又帶著一絲說不出的無奈,怔怔地站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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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夫人。 ”連大河見得齊粟娘醒來,連忙打了個(gè)千兒,半跪在地上道:“夫人,陳大人已被皇上宣到縣衙里去了。 眼見著是個(gè)欺君的死罪,夫人。 你快逃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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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的手緊緊抓著身下的被褥,忍住心頭快讓她喘不過氣來的絞痛,慢慢從床上坐起,搖頭道:“我不能去拖累我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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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連忙從懷中摸出一封書信,“夫人,這是蓮姨奶奶給您的信,蓮姨奶奶請(qǐng)您到揚(yáng)州去。 大當(dāng)家會(huì)保住夫人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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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蓮香?”齊粟娘怔怔地看著連大河手中的信。 猛然抬頭,盯住連大河,厲聲道:“她怎么能早知道這回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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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低了頭,不敢看齊粟娘的臉,“陳大人這事兒揚(yáng)州府都傳遍了,人人都盯著高家堰,高家堰河丞是太子爺門人舉薦的,這事兒半猜著怕是難逃這個(gè)結(jié)果……皇上一起駕。 大當(dāng)家就讓小的跟著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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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倚在床柱邊,慢慢閉了眼,輕輕道:“回去和她說,多謝她惦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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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聽她的口氣,竟是不去,急道:“夫人。 若是您不去揚(yáng)州,也不去京城,您能逃到哪里去?高郵老家是藏不住的,您還是跟小的去揚(yáng)州吧,大當(dāng)家一定能保住夫人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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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搖了搖頭,下了床,掀開艷紅的朱紅雙喜云錦幔帳,走到紅木鑲銀的衣箱前。 她打開箱子,細(xì)細(xì)替陳演選了一身白絹單衫、單穗絳兒、底衣、凈襪,用包袱包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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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低頭看了看身上的桃紅喜鵲袍。 又從箱子選出一身白杭娟對(duì)衿單衫兒。 白杭娟挑線裙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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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看著齊粟娘慢慢取下了頭上包著的桃紅碎花頭帕,解開了腰間的桃紅碎花系巾子。 心頭大駭,跺腳道:“夫人!夫人!你這是糊涂打算!小的——你讓小的回去怎么和大當(dāng)家交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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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典史亦是一臉驚色,“夫人,陳大人臨去前讓夫人快逃……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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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抬頭看了他們一眼,“我要換衣,請(qǐng)回避。 ”說罷,自顧自地去解腰下地衣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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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典史和連大河一驚,又急又無法,只得掩門退出,連大河在屋檐下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怎么辦,云大人,怎么辦?夫人若是……若是……大當(dāng)家怎么會(huì)饒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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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云典史沉默半晌,似要說話,聽得一聲門響,轉(zhuǎn)頭看去,齊粟娘一身素白衣裙,妝容全卸,只余烏發(fā)上一枝插定如意金釵,左手中抓著一個(gè)鏤銀粉盒,右手中提著一個(gè)小小的包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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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一臉灰白,卟嗵一聲跪下,“夫人,夫人你再細(xì)想想,你再細(xì)想想,欺君是死罪,是死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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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看著連大河微微一笑,“勞煩你跑這一趟了,”將左手的鏤銀粉盒遞給連大河,“蓮香她最愛用這粉,這盒是我未動(dòng)過的,留給她作個(gè)念想,不枉我和她相交一場(chǎng)。 也讓你能交差。 ”說罷,轉(zhuǎn)身就向院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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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抓著粉盒,膝步向前,顧不得忌諱,一把扯住齊粟娘的裙邊,“夫人,夫人,你想想,你再想想,大當(dāng)家……大當(dāng)家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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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腳步一頓,嘆道:“也替我謝謝大當(dāng)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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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連大河張大著嘴,卻吐不出一個(gè)字,眼睜睜看著齊粟娘將裙邊輕輕一拉,從他手上扯了去,慢慢走到院門邊,將門打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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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跨出門檻,突又頓住,連大河瞪大眼睛,看著她轉(zhuǎn)過身跪下,重重磕了一個(gè)頭,“云大人……”卻也不再多言,站起將身一轉(zhuǎn),白娟兒裙角在門邊一閃,便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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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沿著漕河向縣城走去,銀絲般的細(xì)雨無聲地飄著,在河面半尺上被風(fēng)兒卷住,微微揚(yáng)起,如水波般起伏涌動(dòng)一番,過了一會(huì),便悄悄兒地潛入水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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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濕潤(rùn)地泥地在白杭娟裙邊上沾出一道黑邊,清河縣城如死一般寂靜,無數(shù)雙藏在門后的雙眼看著她走入城門,一步一步,向縣城中央的縣衙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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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遠(yuǎn)遠(yuǎn)的,齊粟娘看見了縣衙前的照壁,還如她初次看見時(shí)一般的白得煞人,縣衙門前明黃的龍幡高掛,五爪蟠龍吞云吐火,俯視眾生。 龍幡下侍衛(wèi)燕排,寒槍挺立,御馬無聲,龍輦休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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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離縣衙門百步遠(yuǎn)的地方,齊粟娘頓住了腳步,她慢慢跪下,將手中的包裹放在身邊,重重磕了一個(gè)頭,“罪婦齊氏聽候皇上處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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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齊粟娘望著縣衙門口,直挺挺地跪著,細(xì)雨輕輕撫摸著她的臉龐,在她臉上慢慢凝成一顆顆水珠,順著她眼角、眉梢、鼻梁、嘴唇,一顆接著一顆,緩緩流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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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水霧迷漫了齊粟娘地視線,模糊了她地神智,她仿佛聽到了秦順兒的低勸聲,“皇上不會(huì)罪及于你……”又仿佛看到了秦全兒地臉龐,似是皺了皺眉,跺了跺腳,便也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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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她恍惚中看到,云典史領(lǐng)著清河的鄉(xiāng)宦士紳、耆老宿儒,跪在縣衙門前,遞上了厚厚的萬民折。 耳邊隱隱約約聽到越來越多,此起彼伏的哭泣聲,“皇上……皇上……求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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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江南的梅雨,淅淅瀝瀝下個(gè)不停,縣衙門前二十對(duì)琉璃宮燈漸次亮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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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借著燈光,在黑沉沉的雨幕中,齊粟娘看著被摘去頂帶官袍,僅著一身素白底衣的陳演,慢慢向她走近,兩支溫暖的手臂緊緊擁住她被雨水淋得冰涼的身子,熟悉而真實(shí)的氣息在她耳邊吹拂,“……革職歸鄉(xiā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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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r>本卷完,稍事休整,今日一更。</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