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清河縣的貴人們（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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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王婆子一手抓著大黑蘆花雞，一手抬著一籃子新鮮菜，被幾個壯漢攔在了門外。  她滿臉疑惑，看了看身前的壯漢，打量著院子里坐的一老一少。  康熙亦是上下打量王婆子，十三阿哥站了起來，面色有些緊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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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知曉康熙身邊必帶著侍衛(wèi)，怕王婆子遭罪，連忙對康熙道：“皇——”看了康熙的眼色，連忙改口：“老爺，這位婆婆是外頭市集上的賣雞婆婆，今日臣——今日妾身說好買一只蘆花雞，她是給妾身送雞來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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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四爺從內(nèi)室走出，看了一眼王婆子手里的籃子，“那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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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轉(zhuǎn)頭一看，陪笑道：“四——四少爺，那是妾身托她給買的新鮮菜，是鮮筍、胡蘿卜和豆腐，本是妾身今日要吃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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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笑道：“讓她進(jìn)來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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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喬裝的御前侍衛(wèi)齊聲應(yīng)了聲是，退了開去，王婆子猶豫不決，在門口不移步。  齊粟娘連忙迎了上去，原想悄悄叮囑她兩句，一看門邊的御前侍衛(wèi)，閉緊了嘴，接過了王婆子手上的黑蘆花雞和菜藍(lán)子，拉著她走了進(jìn)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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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王婆子手足無措地站在康熙面前，康熙和聲道：“這位婆婆，可是清河人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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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王婆子看了齊粟娘一眼，福了一福，“回老爺?shù)脑挘掀抛釉谇搴幼×宋迨炅恕?#16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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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聽她應(yīng)對得體，頓時松了口氣。  知曉這積年老婦極有眼力，不用她說，就明白眼前的人要小心應(yīng)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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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朝齊粟娘擺擺手，讓她回灶間去，齊粟娘無奈，也不敢打眼色，只得把大黑關(guān)進(jìn)雞籠。  提菜進(jìn)了灶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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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一邊用筍片炒著風(fēng)雞肉絲，一邊豎著耳朵聽外頭地動靜。  雖是聽不清對話，卻深怕聽到“大膽”、“混帳”、“拿下”諸如此類的斷喝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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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玉米面蒸餅出了籠，筍片炒風(fēng)雞肉絲、泡淑末子蒸臘鴨，梅干蒸熏魚，胡羅卜炒雞蛋，炒青菜，雞蛋豆腐青菜湯出了鍋。  齊粟娘又將金桔、蘋果、蓮子、鮮桃作了兩個果盤，也算湊出了六碗四盤的席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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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走出灶間，到廂房里去取銀器裝菜。  聽著王婆子正說著：“漕上來往的客人多，河邊的茶、酒鋪?zhàn)涌傄╇u備菜，老婆子一天也能賣出去十來只，好的時候能賣出去三十只。  縣大老爺在，官差們也不敢亂來，雖免不了要孝敬一些。  糊口是盡夠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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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面上帶笑，連連點(diǎn)頭，又看了齊粟娘一眼，“或是你與縣臺夫人交好，所以才無人來尋你的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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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王婆子看著齊粟娘笑道：“要說不是，也不盡然。  若是以前。  縣衙里地官差老爺們見著俺老婆子不會趕著問聲好。  要說是，也不全是，夫人她只管內(nèi)宅的事，若是俺老婆子要借些銀錢使使，那是沒得說，若是為著外頭地事來說情托禮，老婆子還沒敢開過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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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的冷汗從背上一路淌了下去，什么話都不敢說，只在一旁僵硬陪笑，康熙甚是滿意。  說了聲“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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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一喜。  卻見得四爺一愣，似是去腰上摸荷包。  卻摸個空，十三爺也是一般的情形，知曉他們必是今日方換了衣，連忙從袖子取了五兩白銀，奉到康熙面前，見他點(diǎn)頭，便笑著塞給了王婆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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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王婆子又驚又喜，福了一福，“謝老爺賞。  ”便被齊粟娘送到了門口，兩人都不敢說話，換了個眼色，便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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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暗抹了把汗，還未開口，康熙便道：“進(jìn)膳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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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連忙應(yīng)了，見著康熙是在院子里用飯的意思，便把泥模抱走，用整套的鑲金素銀器皿將六碗四盤的菜果、蒸餅呈上。  齊粟娘依著宮里的規(guī)矩，站在一旁，另執(zhí)了一副鑲金銀筷，看著康熙地眼色，夾一口嘗了，再換筷夾三筷用銀碟盛上，敬給康熙。  康熙用后，四爺和十三爺方動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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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雖是酌酒添菜，侍候三位貴人進(jìn)膳，心里卻在琢磨康熙來意。  他二月從京城出發(fā)南巡，如今應(yīng)是到了淮安。  兩江總督阿山既命松江府、淮安府、揚(yáng)州府、常州府、江寧府幾府官員在揚(yáng)州接駕，總是聽到了什么消息才對，怎的讓康熙在清河撲了個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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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想到陳演近兩年來不斷呈上的奏折，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那些奏折她雖是沒細(xì)看，但陳演在書房寫奏折時，她多是在一旁習(xí)畫或是制河圖，多少看到了些。  清河河丞一年換一個，高家堰的情形卻是越來越糟，陳演借出縣公干，私下到江南各處堤壩察看，十有三四皆是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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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他雖是將這些事向張鵬翮報上，張鵬翮也撤換了十幾個河道官吏，此事卻屢禁不止，那些被撤換的官員多是轉(zhuǎn)身便被上頭派了別的美差。  齊粟娘寫信給齊強(qiáng)說到此事，齊強(qiáng)急急回信，勸陳演安守本份，河工牽連甚廣，皇子們多有門人吞占河銀，不僅是太子一人涉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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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想到此處，暗嘆一聲，齊強(qiáng)的回信還被她壓在妝盒中，陳演何嘗不知道這般情形，但依他的性子，別地事也罷了，不過多填些銀子進(jìn)去，唯有河工成敗，斷是寧折不彎。  她又何必讓他再煩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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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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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一驚，收斂心神，恭敬道：“臣婦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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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放下銀筷，看向齊粟娘，“可去過高家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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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一愣，知曉他不是問七年前乘御船巡查高家堰，“回皇上的話，臣婦兩年前曾隨外子巡過高家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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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從懷中取出一份奏折，看了看。  又收入懷中，齊粟娘眼尖，立時認(rèn)出奏折上的字跡是陳演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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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當(dāng)時情形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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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回皇上地話，臣婦未曾上堤，但聽外子提起——”齊粟娘猶豫半會，看康熙臉色，只得道：“聽外子提起。  高家堰未能及時修補(bǔ)，不過。  外子巡堤后確是修補(bǔ)完畢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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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慢慢點(diǎn)頭，“陳變之奏稱高家堰已是兩年未曾修補(bǔ)，如遇大水，必難以抵擋。  這兩年他為何不去巡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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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回皇上的話，外子雖是想去巡堤，但畢竟不是河道官吏……”后來的河丞一個比一個難纏，多是巡到半路就被堵了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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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皺眉。  “那他又怎知高家堰失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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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心中一顫 ，頓時跪了下來，“回皇上地話，外子……外子曾扮作河夫，上過高家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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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久久不語，齊粟娘低著頭，不敢出聲。  過得半晌，康熙問道：“老四。  陳變之上奏失修河堤還有哪幾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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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回皇阿瑪瑪，還有江寧、泰州、寶應(yīng)等七處。  ”四阿哥站起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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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十三阿哥急道：“皇阿瑪，雖是已查了五處，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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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揮手止住他，“他上奏二十二處河工失修，涉及河道官員二十余人。  這些人中卻有十二人上奏陳變之干涉河政，敲詐索賄，誰是誰非，只能看堤壩究竟如何。  ”說罷，站起看了看院子的菜棚、雞籠，“好在他還不似貪婪索賄之人，”頓了頓，“齊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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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臣婦在。  ”齊粟娘聽得冷汗涔涔，知曉皇上已巡過五處堤壩，竟是皆修補(bǔ)完好。  與陳演奏稱全然不對。  康熙此來。  卻是暗察陳演有無關(guān)節(jié)情弊，方才若是一個應(yīng)答不對。  便是萬劫不復(f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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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這些銀器可是太后賜予你的陪嫁？”康熙取起鑲金素銀酒壺看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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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強(qiáng)自鎮(zhèn)定，“回皇上的話，這三套酒、茶、食銀器確實(shí)是太后賜給臣婦地陪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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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皇阿瑪，兒臣查過嫁妝單子，太后賞賜頗豐。  ”四阿哥恭敬答道，“方才兒臣已在各房里查看了，頭面首飾、綢緞紗絹、四季衣袍、床桌柜椅、金銀錫銅各色器皿皆有出處，并無多出的貴重器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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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慢慢點(diǎn)頭，放下銀壺，“今日便去高家堰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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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皇上。  ”院外一陣雜踏地腳步聲響起，打斷了康熙的話。  齊粟娘聽得甩袖請安聲響起一片，抬頭一看，院外頭黑壓壓跪了一片康熙身邊的太監(jiān)和江南官吏，領(lǐng)頭的便是兩江總督阿山，“皇上，臣接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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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似是未料到江淅官員這般快便趕了過來，面上倒也顯出了些笑意，“起來罷，太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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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阿山磕了個頭，似是猶豫了一下，“回皇上地話，太子爺?shù)搅藫P(yáng)州府，正替皇上看察駐蹕之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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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聽得太子未回程來迎接康熙，微微抬眼，果然見得康熙地臉上閃過一絲不快之色，轉(zhuǎn)眼不見，“曹寅接過兩回駕，必是穩(wěn)妥，他上兩年新領(lǐng)了兩淮鹽政，還是去他府上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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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阿山連忙應(yīng)了，康熙道：“清河知縣陳演可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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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微臣清河知縣陳演叩請圣安。  ”齊粟娘看著陳演從群臣中站起，彎腰低頭走上前來，復(fù)又跪下，磕頭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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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居家簡樸，齊家有道，甚好。  ”康熙對陳演說道，又掃了齊粟娘一眼，“賞安人齊氏十匹織金緞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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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齊粟娘原本就跪了半晌，便與陳演一起磕頭謝恩，心中卻仍是不安，康熙賞賜她，自然是向臣下表明他不信陳演敲詐索賄之詞，但康熙始終只提陳演家事，未一字提及河工，想來心中仍是疑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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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你等便隨朕一起去高家堰上查看。  ”康熙方說完此話，群臣中有人奏道：“啟稟皇上，臣奉皇上圣諭，命河標(biāo)兵八萬在揚(yáng)州城外結(jié)軍，恭候皇上臨閱，皇上您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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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康熙微一猶豫，點(diǎn)頭道：“結(jié)軍時日過長，必會擾民，回程再巡堤。  ”說罷，便向外走去，群臣閃開一條道，跟隨在后，一齊向碼頭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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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陳演偷偷往齊粟娘微微一笑，不敢說話，跟在后頭一起去了。  齊粟娘看著陳演離去的背影，自我安慰，高家堰和其他河堤不一樣，兩年失修，就算是日夜趕工修補(bǔ)，不用上半年絕不可能修完，只要康熙查出高家堰失修，其他十幾處河堤便是全已補(bǔ)好，陳演也能保住清白，不會犯那丟命抄家地欺君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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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這般想著，含笑接過了魏珠送上的十匹織金緞子，塞了三顆瓜子金給他，送著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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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r>她心里盤算了半會，五兩白銀加九錢金子，再加上一桌子吃食，換了十匹織金緞子，還是她賺了。  她這回接的駕，可比江寧織造府里老底賠光的接駕劃算多了，用不著煞費(fèi)心思補(bǔ)虧空，皇上讓曹寅去領(lǐng)鹽政，聽陳演說就是讓他補(bǔ)補(bǔ)虧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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