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著屏幕都能想象老板的暴脾氣，小北把手機揣進口袋，惴惴不安。
    是他犯傻了，到底是誰給他的勇氣問出這種話，簡直跟人本來打算請吃頓燒烤，你問能不能開瓶飛天茅臺一樣沒眼『色』！
    救命，他不會因此被開除吧？
    小北尷尬地在外面踱步，不敢進去，怕商景想起他在醫(yī)院說的那句“工作室全部報銷”。
    他不進去……商景應(yīng)該能懂他的意思吧？
    商景不知道小北的彎彎繞繞，他只是想彈個琴。
    裝潢華麗的大廳中央放著一臺展示琴，商景掃了一眼，禮貌地問：“請問可以試試嗎？”
    “這臺調(diào)過音，您可以試試。”
    商景于是坐在鋼琴前，閉著眼睛想了一下，腦海中閃過了很多東西，細究又抓不住。
    當他試探『性』地將手放在黑白琴鍵上時，完整的曲譜自動在腦海中浮現(xiàn)，像彈過了無數(shù)次一樣。
    修長白皙的手指預(yù)演了下，從容地觸上琴鍵，《克羅地亞狂想曲》從十指間傾瀉而出。
    黃昏、殘垣……戰(zhàn)火之后的克羅地亞，在激昂的曲調(diào)里徐徐鋪開。
    能在這兒當導(dǎo)購的，音樂素養(yǎng)要求極高，一聽就知道商景不是業(yè)余選手。《克羅狂想》鋼琴八、九級就能彈，但是商景還原了馬克西姆傾注在鋼琴曲里感情，屬于演奏級了。
    大牌衣服，專職司機，演奏級別……導(dǎo)購內(nèi)心煥發(fā)了對業(yè)績的期待，等商景一彈完，便舌燦蓮花地夸他鋼琴十級小王子，“這架鋼琴音質(zhì)中檔，我們還有原裝進口的施坦威演奏級三角鋼琴……”
    “你覺得我彈得好嗎？”商景問。
    導(dǎo)購表情誠摯：“s市音樂廳該有您的一席之地。”
    導(dǎo)購見多了初學(xué)者來買鋼琴，聽他們試琴是對耳朵的折磨，難得有像商景這樣兼負技巧和感情的大師，哪怕不買，也能白嫖一次現(xiàn)場。
    “彈得好，那就好。”商景若有所思，抬眸時眼里有一簇星光洋溢，“謝謝夸獎，等我離婚了就來買。”
    離婚了才有錢。
    導(dǎo)購：“？？？”
    她不禁腦補了一個十八歲就被困在商業(yè)聯(lián)姻里無法追求音樂夢想的小王子，因為堅持抗爭還被打破了腦袋，只能偷偷來琴行練琴以免技巧衰退的完整劇情。
    一時間，看著商景的眼神母愛泛濫。
    商景再三對導(dǎo)購表示感謝，然后快步離開琴行。
    小北給商景拉開車門，有些尷尬地沒看他的眼睛。剛才導(dǎo)購目送商景的眼神他都看到了，仿佛老板對商景做了什么十惡不赦的事，而他是為虎作倀的□□保鏢。
    他好無辜。
    小北劃開手機，想重新設(shè)置導(dǎo)航，猝不及防看見兩條新消息。
    -賀絳：……醫(yī)生說他腦子怎么樣？
    -賀絳：想買就買。
    小北：“……”
    所以那句“腦袋沒問題吧”不是在罵他，而是掐著時間點詢問商先生的病情？
    小北又想起導(dǎo)購的眼神，救命，他這下不會真的被開除了吧？
    他立即給賀絳回了句“醫(yī)生說愈合得很好”，然后轉(zhuǎn)身對商景道：“有沒有看上哪臺鋼琴？我們老板說看上就買。”
    商景：“沒，我們回去吧。”
    現(xiàn)在買，也是放賀絳家里，工作室出資，離婚時不一定能分走。
    “真的沒看上？”
    “嗯。”
    小北見商景的表情不像是惋惜遺憾之類，便發(fā)動汽車回家。
    一路無話，在小區(qū)門口時，商景道：“不用開進去了，我散步回去。”
    小北：“好，您注意安全。”
    商景：“今天謝謝你了。”
    “不客氣。”
    等助理的車開遠，商景去外圍水果店買了一盒鮮切水果，溜溜達達地進了門口的保安室。
    他把水果盒放在桌子上，乖巧地和各位保安大哥問好：“剛剛搬進來，請大哥們多多關(guān)照。”
    “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保安連忙拉出把椅子擦干凈，“您坐您坐。”
    商景不知道賀絳關(guān)照過一輪了，還疑『惑』保安怎么這么熱情，后來一想，可能富豪別墅區(qū)都這樣吧。
    他就說自己一個人在家養(yǎng)傷無聊，坐在那兒跟保安嘮嗑，什么小孩幾歲啦，在哪里上學(xué)，順便打聽點賀絳的消息。
    保安對賀絳當然印象深刻，“賀先生一共就錄了兩個人臉識別，一個是他經(jīng)紀人，一個你，你們兄弟兩關(guān)系一定很好。”
    商景撇了撇嘴，果然，對外他還是弟弟。
    他閑扯了一堆，仿佛無意間提到：“最近哪戶人家的小孩在學(xué)彈鋼琴？”
    商景皺了皺眉，裝出被擾民的樣子。
    保安頓時道：“是a13棟戶主的小女兒，正在學(xué)鋼琴，每周末早上都會練三個小時。您被吵到了嗎？”
    可是a13和賀先生的住處離得很遠，應(yīng)該聽不見啊。
    商景搖搖頭：“沒，偶然間聽見罷了，我也彈鋼琴，隨口一問。”
    商景從保安室離開，又朝a13棟走去，在庭院外按了門鈴，規(guī)矩地站著。
    房子里傳來斷斷續(xù)續(xù)的鋼琴聲，不成調(diào)子，節(jié)拍『亂』按。
    開門的是個富家太太，因為女兒不肯好好學(xué)彈鋼琴，還有點火氣。看見商景無害而好看的樣子，語氣不自覺柔和下來。
    “請問你是？”
    商景開門見山，『毛』遂自薦，說自己在家無聊，想就近找個鋼琴家教。
    王太太一聽他是賀絳的弟弟，眼睛一亮，她覺得跟賀絳相關(guān)的，都是殿堂級大師，加上女兒剛剛氣走了一個鋼琴老師，便熱情地把他請進門。
    王太太的女兒正趁她不在，在鋼琴上『亂』按一通。
    商景笑瞇瞇道：“小朋友，讓叔叔給你彈一曲好么？”
    張詩詩：“好啊！漂亮哥哥！”
    商景小彈一曲卡農(nóng)，矜貴優(yōu)雅的姿態(tài)，迅速俘獲四歲少女的芳心，決定要坐在商景旁邊學(xué)。
    可以說現(xiàn)代人多多少少有點顏控。
    但這個顏控只讓張詩詩堅持了半小時，就開始扭動著要吃要喝要下地。
    商景：“你不要我當你老師了嗎？”
    張詩詩連忙搖頭，聲音軟萌中帶點商量：“要的，我、我就去吃點雪糕。”
    ……
    八天后，商景教會了張詩詩入門，能彈簡單的曲子，從王太太那兒領(lǐng)到了一萬塊工資。
    他揣著一萬塊，戴著口罩，踏進了華悅腦科。
    大概是腦科的緣故，環(huán)境影響人的大腦狀態(tài)，因此醫(yī)院非常靜謐，人也不多，來往的人都放輕了腳步。
    商景找到了腦科辦公室，看到里面有值班的醫(yī)生，便敲門問道：“請問我能進去嗎？”
    “請進。”一道年輕清潤的聲音答道。
    商景進門，看見一個青年醫(yī)生正盯著電腦上的顱腦影像研究，長相溫和儒雅，氣質(zhì)斐然，桌上放置的名牌寫著“主治、傅亞”。
    “傅醫(yī)生您好，冒昧打擾您。”商景把自己藏起來的病歷拿出，“我之前在車禍中受傷失憶了，情況比較特殊，第二醫(yī)院建議我來華悅。”
    “我手頭上錢不多，所以我想先咨詢一下，能不能治，如果花費多——”
    傅亞抬眸看見商景時，明顯愣了一下，道：“先給我看一下吧。”
    病歷看得很快，傅亞又問了商景幾個問題，然后皺起了眉：“這個我可能需要多找找國外的資料，再和主任研討一下。”
    商景比較關(guān)心錢的問題，這決定他離婚時的底線：“費用……”
    傅亞安撫道：“還沒有出方案，暫時說不好，如果你比較困難，我會盡量為你申請減免。現(xiàn)階段不要想太多，免得加重大腦負擔。”
    商景：“謝謝您。”
    傅亞將病歷整理好：“我對你這個情況挺感興趣的，介意把病歷留我一份嗎？我們可以加個微信，有進展我隨時通知你。”
    傅亞似乎明白商景的擔憂，笑著道：“當然，這屬于咨詢階段，不收費。”
    “可以，但是我希望您能隱去我的名字，我暫時還不想對其他人泄『露』失憶的事。”
    “保護病人隱私是我的義務(wù)。”
    商景覺得這個醫(yī)生簡直是白衣天使，迅速掏出手機，加上了微信里第一個聯(lián)系人。
    怕賀絳哪天看見，商景特意將傅亞備注成了“燒烤外賣”。
    “那我不打擾您了。”商景邊感謝邊站起來，待要離開時，忽然被傅亞叫住。
    傅亞站起來，直直盯著商景，“冒昧問一句，你小時候在美國長大嗎？你跟我認識的一個人有點像。”
    “不是啊。”商景果斷搖頭，堅定而自豪道，“我是土生土長的中國人。”
    “好，抱歉。”傅亞仍舊保持了微笑，和商景道別。出生年月對不上，他本來也不抱太多希望。
    商景出門的時候還在想，自己估『摸』是沾了傅亞那位美國朋友的光，所以問診才這么順利。
    他心情愉悅地進了電梯，覺得有幸運加成，看病順利。
    電梯行至二樓，廂門緩緩打開，商景低頭看著地面思考怎么快速籌到百萬，等了一會兒，卻不見電梯外的人進來。
    他疑『惑』地抬頭，差點原地去世。
    賀絳一手揣兜，一只手阻隔電梯門，正皮笑肉不笑地盯著他。
    ！！！
    見鬼了！賀絳不是在拍戲嗎！
    他連忙狂按電梯關(guān)閉鍵，但是不管用。
    商景心里默念著“他看不見我，我戴了口罩拆了紗布，煥然一新親媽不認。”
    他目不斜視從賀絳身體一側(cè)溜了出去，慌不擇路地跑進了一個走廊。
    “你來這干什么？”
    賀絳擰著眉，盯著商景的背影問道。
    商景一溜煙跑沒了身影。
    “傻『逼』。”
    賀絳氣笑了，慢條斯理轉(zhuǎn)了個方向，追上去。
    商景『亂』竄了一圈，才發(fā)現(xiàn)這條走廊是個死胡同，每個房間都關(guān)緊了門，除非跳下去，不然還得原路返回。
    啊這……賀絳應(yīng)該進電梯了吧？是他緊張過頭了，他怎么會管自己死活？
    商景小心翼翼地從拐角瞥了一眼，恰好對上賀絳堵在出口面無表情的樣子。
    “……”
    嚇死人。
    商景平復(fù)了一下心跳，抬了抬下巴，先發(fā)制人：“你來干嘛？”
    賀絳：“探病，你呢。”
    商景鼓起勇氣：“我聽說有些男人喜歡謊稱加班，實際在外面鬼混，過來看看。”
    賀絳失笑：“來腦科醫(yī)院鬼混？我腦子不正常？”
    商景小聲『逼』『逼』：“可能是你小情兒需要看腦科。”
    比如我。
    末了，他委委屈屈地想，自己老婆腦子生病也不陪，直接出門工作半個月，來醫(yī)院看誰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