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我心中賊！
    一窗之隔，師徒兩人神情各異，一者悵然，一者垂淚。
    “什么賊不賊？！”
    劉京卻覺心神惶惶，忍不住大喝一聲，五指開合，欲抓王牧之后頸。
    呼！
    玄鐵鎖鏈困四肢，百鍛鋼釘穿琵琶，王牧之此時(shí)的氣與血，幾是跌落到尋常人的程度。
    面對(duì)兩廠八虎之首，劉京的悍然出手，本也無有任何反抗的余地。
    然而，他只是淡淡的看了他一眼，后者的箕張的五指，就自一僵，整個(gè)人怔立原地。
    恍惚之間，只覺眼前光芒大放，似有一輪驕陽東出，綻放著難以想象的氣與勢(shì)。
    待得他自恍惚中回神，已然出了一身的冷汗，再看去，王牧之不知何時(shí)，已然進(jìn)入了牢獄之中。
    數(shù)十年不見的師徒兩人，相對(duì)而坐，全將自己當(dāng)成了空氣一般……
    “徐師……”
    執(zhí)禮甚恭，王牧之一如當(dāng)年蒙學(xué)之時(shí)，向自家老師匯報(bào)著課業(yè)：
    “自離您后，先六年，弟子精研儒學(xué)，中六年，弟子尋求佛果，后六年，夜宿道觀。
    最后二十余年，靜坐萬象山，學(xué)著您，傳播精義、道理，漸漸地，心中就有所感……”
    徐文紀(jì)靜靜的聽著，心中有欣慰，有懷念，更多的，卻還是復(fù)雜。
    “其實(shí)，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道理。諸多前人，也曾提及，只是弟子所得要清晰一些，也更適合自己……”
    王牧之眸光很亮，甚至也不介意劉京在外，平靜訴說著：
    “人生紅塵中，諸般煩惱多，欲得澄凈果，先破心中賊?！?br/>     “心中賊。”
    徐文紀(jì)，終是開口了：
    “老夫心中，可還有賊？”
    “奉君行道，即是您心中最大之‘賊’！”
    王牧之脫口而出，又覺失言，但出乎意料，面前老人并未動(dòng)怒，只是長(zhǎng)長(zhǎng)一嘆：
    “一人一家為君，總也好過，家家為君……三千年來，從來如此，擅動(dòng)，不詳……”
    “從來如此，也未必就對(duì)?！?br/>     王牧之微微搖頭：
    “天下，終歸是天下人的天下，一君昏聵，億萬人為之殉葬，這，不對(duì)啊，徐師！
    覺民行道，以下督上，把他們被蒙蔽的‘眼睛’還給他們，這，就是弟子這么多年來，所得最大之領(lǐng)悟……”
    “有教無類，覺民行道……”
    徐文紀(jì)沉默良久，方才道：
    “所以，你選中了，傲上憫下，有開革天下之心，卻并不戀棧權(quán)勢(shì)的楊獄……”
    “徐師知我?！?br/>     王牧之微笑：
    “也知師弟……”
    “可你又怎知，未來霸業(yè)可期之時(shí)，楊獄不會(huì)變了心思？”
    “盡心盡力，如此而已?！?br/>     王牧之回望著翻卷的云海：
    “誠(chéng)如您所說，未來之楊獄，再步古今帝王之后路，那，也要強(qiáng)過今日，不知多少……”
    師徒兩人，旁若無人的交談著。
    劉京卻幾乎忍耐到了極點(diǎn)，聽著這大逆不道的師徒倆，他幾乎就要打?qū)⑦M(jìn)去，可最終，還是咬牙離去。
    因?yàn)椋煊X到了道宮之中，陛下的雷霆之怒。
    王牧之適時(shí)收口，抬手接住一縷明光，微微感應(yīng)后，嘆氣：
    “天狼，進(jìn)犯了。”
    “亂世民殤……”
    徐文紀(jì)神情黯然，他心中悲愴，卻又無力，他只是個(gè)垂垂老矣的腐儒罷了……
    “呼！”
    王牧之長(zhǎng)出一口濁氣，闔眸入定，最后一縷雜念排空：
    “我還是太慢，太慢了……”
    ……
    ……
    天下九道，算上萬龍，合計(jì)十道，唯麟龍道，有著雙王。
    流積山一役后，張玄霸以軍功封一字‘趙’王，自己添了西府二字，退居臨安府，不與自家大兄爭(zhēng)麟龍王位。
    而其兄，任麟龍，也不住道城，而是搬遷王府來臨安府，兄友弟恭，一時(shí)也是佳話。
    麟龍道，不同于天下任何一道。
    這是來到此間，陸青亭心中第一個(gè)念頭。
    值此大廈將傾，亂世將至，諸天災(zāi)不絕的當(dāng)口，便是強(qiáng)如萬龍道，繁華如江南道，也多有些人心惶惶，各類強(qiáng)梁山賊，屢禁不止。
    可麟龍道，不同。
    一道三州，三十余府，數(shù)百縣城，幾無一起山賊盤踞，馬匪橫行更是遙不可及。
    七十余年，無任何亂事。
    這樣的盛世氛圍，讓自西北道而來的陸青亭，感觸極深，但他也很清楚，這一切是因?yàn)槭裁础?br/>     不是當(dāng)代麟龍王勵(lì)精圖治，而是在這臨安府中，駐扎著天下絕頂強(qiáng)軍玄甲精騎，以及那位冠絕天下的神將，張玄霸！
    “西府趙王！”
    陸青亭的心中，悸動(dòng)非常。
    他自問心性沉穩(wěn)，可當(dāng)要面見這位當(dāng)世武道豐碑，絕頂強(qiáng)人之時(shí)，也不由心中惴惴。
    可當(dāng)著常服，氣息儒雅的麟龍王，帶他來到后院，看到躺在躺椅之上，翻開書卷，形若老農(nóng)的西府趙王之時(shí)，他愣住了。
    “破山中賊易，破心中賊難！”
    略帶贊嘆的聲音將陸青亭從忐忑之中喚醒，他余光一掃，就瞧見了那書卷的封面上，萬象山人四個(gè)字。
    “萬象山人，王牧之？”
    陸青亭心中一動(dòng)。
    這本書，他似乎也看過，據(jù)說多年前，也曾在儒林中掀起莫大的波瀾，但多是被貶斥、痛批的。
    “天下有此大才，當(dāng)浮一大白！”
    張玄霸解了腰間的葫蘆，大口灌酒，讓麟龍王苦笑連連：
    “二叔，您傷勢(shì)都還未好，怎么又來喝這‘醉仙釀’？”
    “旁的酒，不醉人。不喝此酒，喝個(gè)什么？”
    聽得這話，陸青亭眼角都不由有些抽搐。
    醉仙釀，并不是酒。
    更像是一種，能毒倒大宗師的劇毒藥液，相傳，若大量服用，武圣都會(huì)被毒死。
    以這樣的絕世奇毒為酒……
    “是懸空山的小道士?。÷犝f，你是奉那楊小子的命令前來，他……”
    一葫蘆醉仙釀喝完，張玄霸方才看向陸青亭，一句話未說完，心中就是一動(dòng)：
    “咦？”
    轟！
    僅僅是挑眉，起身如此微小的動(dòng)作，陸青亭的瞳孔卻不由的劇烈收縮，恍惚間，只覺有一座神山于身前拔地而起。
    那樣的雄渾、霸道……
    “哈哈哈！”
    麟龍王正要上前，匯報(bào)塞外天狼進(jìn)犯的情報(bào)，突然一驚，只見自家二叔眸光陡然亮起，莫可名狀的強(qiáng)大氣息，瞬間如山降臨。
    雖僅是一瞬間就自消失，可乍閃即滅的氣息，蕩開了漫天風(fēng)雪，王府內(nèi)外，積雪消融，如下小雨。
    啪嗒！
    陸青亭踉蹌后退，可一退，就覺胸前的包裹一震，落在了張玄霸張開的五指之間。
    他低頭看著，神情不由得有些動(dòng)容，有著喜悅，似得見同類般，放聲大笑著：
    “好老道，好老道……”
    ……
    ……
    呼呼~
    大衍山中，風(fēng)雪頗高，嬰立兒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走向那在風(fēng)雪之中，如處春日中的小院。
    “奶，奶奶……”
    她的聲音結(jié)結(jié)巴巴，莫大的恐慌讓她幾乎想要拔腿就跑，可卻還是只能硬著頭皮在等待。
    “小立兒？來了，進(jìn)來吧?！?br/>     蒼老且慈祥，老嫗的聲音從屋內(nèi)傳出，好似祖孫間的對(duì)話，十分之溫馨。
    可嬰立兒，卻心如擂鼓，口干舌燥，一步步的挪著，害怕到了極點(diǎn)。
    吱扭~
    她推門而入，出乎意料，小屋之內(nèi)，并不像她想象的一般恐怖，只是再尋常不過的小屋。
    唯一顯眼的，是屋內(nèi)有著一方不大不小的木臺(tái)，其上豎一草木編成的小人，背有黃紙一張，頭上一盞暗紅色的燈，腳下一盞墨色黑燈。
    而在綁著草人的幡旗上，還掛著一本滿是奇異紋路的古書。
    發(fā)絲皆白，身材佝僂的老嫗，就繞著木臺(tái)，不急不緩的走動(dòng)著，口中念念有詞。
    看著看著，嬰立兒心頭就不由一寒，只覺有無盡的冤魂在前嘶鳴哀嚎，讓她腿一軟，跌在了地上，害怕到了極點(diǎn)。
    “奶奶……”
    老嫗未理她，而是慢慢悠悠的繞行四十九圈，又將雙手之間攥著的兩張符紙，一并燒掉。
    這才回過神來，慈祥的看著她：
    “小立兒，你可是在好奇奶奶，在做什么？”xしēωēй.coΜ
    “不，不，不敢……”
    嬰立兒額頭滿是冷汗。
    “這是咱們圣教中的一門咒書，名喚‘釘頭箭書’，威力絕大，可惜，布置破難，施一次，少說也要七年光景……”
    “奶，奶奶……”
    嬰立兒越發(fā)恐懼，不安了。
    “你愿不愿意幫幫奶奶？”
    “怎么，怎么幫……”
    嬰立兒強(qiáng)忍著心中的恐懼。
    這釘頭箭書，她當(dāng)然知道，教中奇詭咒書，這一門，可堪前三，且是只穩(wěn)其名，并無任何書籍、傳承的咒書。
    “這燈油，不夠多了，你能否幫幫奶奶，增添些微燈油……”
    “呀！”
    伴隨著一聲尖叫，嬰立兒再也忍受不住這樣的恐懼，轉(zhuǎn)身要逃，可一轉(zhuǎn)身，一只滿是褶皺的手掌，已然蓋住了她的臉。
    繼而，輕輕一捏，一抽，一縷幽魂，就自兩分，沒入了那草人頭上、腳下的兩口油燈之中。
    “呼！”
    老嫗輕輕吐了口氣，還未軟倒的女尸，已然在陣陣牙酸的骨骼摩擦聲中，化作一只粉嫩小貓。
    輕輕提起貓尸，老嫗緩慢轉(zhuǎn)身，望著草人身前，擺的整齊的六支草木之箭，心中自語：
    “還差一支了……”
    －－－－－－題外話－－－－－－
    大家晚安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