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關(guān)口外
馬蹄疾馳,蕩起塵煙滾滾,荒野上又一群兵馬奔來。
為首的一人不待馬停穩(wěn)就跳下來。
“四哥!”他大喊,“陳十呢?”
站在原地出神的梁四子轉(zhuǎn)過頭,看著來人:“老六啊。”
此時此刻的梁六子可沒有在京城的時候光鮮,兵袍破舊,兵器上血跡凝固斑駁。
梁六子看著梁四子肩頭滲出的血跡,罵了一聲臟話:“陳十跑了?”說罷轉(zhuǎn)身招呼隨眾,”追——”
身后涌來的兵衛(wèi)們齊吼,馬蹄踏踏。
“停下停下停下!”梁四子喝道,再看梁六子,“是我讓他走的。”
梁六子瞪眼:“怎么?你打不過他,就認(rèn)輸了?”說著擼起袖子拔出長刀,“他還沒跟我打呢!要走也得打過我這一關(guān)!”
梁四子伸手把他的刀奪下來:“發(fā)什么癲,我都說了,是我讓他走的。”
梁六子神情愁苦:“四哥,你心軟放走他,這邊就真的沒人管了。”
梁四子說:“他一個人在這里其實(shí)也沒用,要錢沒錢,要東西沒有東西,要人也沒人....”
梁六子急急說:“我和五哥進(jìn)京,真的跟兵部催促了,兵部也說了,一定會報(bào)上去,盡快給我們批下來錢和人手。”
盡快.....
梁四子看看天邊,再看地上的青草,梁六子去京城報(bào)請的時候,地上草漸黃,如今黃草已經(jīng)嫩綠。
錢沒有,人沒有,什么都沒有送來。
“應(yīng)該快了吧。”梁六子小聲說。
梁四子對他笑了笑,點(diǎn)點(diǎn)頭,不管快還是慢,他們又能如何?只能等。
“陳十說他去找人了。”他說,“等他當(dāng)了掌門,有人有錢,就來幫忙修復(fù)城防。”
墨門掌門嗎?那還真是一呼百應(yīng)有人有錢,如不然當(dāng)初晉王也不會招攬他們。
念頭閃過,梁四子和梁六子神情復(fù)雜。
被晉王招攬謀逆的墨門,很早以前,就在北海軍這邊做工了,這樣說的話,朝廷和世人懷疑他們跟墨門勾結(jié),還真是沒懷疑錯。
“陳十說了,他們北堂跟掌門不一樣,先前為晉王走卒,是掌門一人所為,北堂是不同意的。”梁四子低聲說,“他這次去爭當(dāng)掌門就是為了撥亂反正。”
梁六子看他一眼,滴咕一聲:“四哥你這么信他?他要是不回來呢?他當(dāng)了掌門有人有錢,還來我們這地方做苦工?再被官府認(rèn)出身份,抓起來.....他何苦呢。”
是啊,何苦呢。
梁四子握著手中的刀,看看前方又看看身后。
“我們做我們能做的,別人怎么樣是別人的事。”他說。
梁六子要說什么,身后再次馬蹄疾響。
“四將軍——”來人大聲喊,“急報(bào)——急報(bào)——荒夷人出現(xiàn)在北寨口外——”
梁六子的話化作一聲怒吼:“這群野人,又來了!”
梁四子已經(jīng)翻身上馬。
“老六,你即刻領(lǐng)兵去援助。”他喊道,“不管付出什么代價(jià),不能讓荒夷人突破北寨口!”
梁六子吼聲應(yīng)是,翻身上馬,舉著長刀呼喝兵衛(wèi):“跟我來——”
嫩草在荒野上蔓延,但越往北越稀少,地面上枯草厚重,在幾場春天的狂風(fēng)掀翻它們之前,地下的嫩草無法冒出頭。
一群黑壓壓的人,騎著馬匹在荒野上緩緩而行,雖然動作很慢,但馬蹄所過,將枯草都掀翻了。
他們并沒有統(tǒng)一的鎧甲,身上穿著獸皮布衣不等,似乎有什么就穿什么,手里拿著的兵器也各不相同,巨大的鐵錘,石斧,以及樹干做的木叉。
這是北境深處游蕩的夷荒人,之所以有荒這個字,是因?yàn)樗麄兺鹑缥撮_化的野人。
對于野人來說,草原和山林深處是能提供生存的樂園,但這不包括冬天和開春的時候,這時候動物冬眠深藏,樹木休眠未有果實(shí),他們?nèi)鄙俦芎囊挛铮鄙俟沟氖澄铮矮F的本能讓他們會尋找生存的機(jī)會,他們循著南方溫暖的風(fēng),鮮美的食物味道出沒。
不過本能也會讓他們趨吉避兇。
當(dāng)看到前方一座隱隱關(guān)口的時候,走在最前方的夷荒兵士抬手示意,人馬都停下來。
雖然從關(guān)口方向傳來食物誘人的氣息,雖然關(guān)口外也只是一片鋪蓋這荒草的平地,但狩獵經(jīng)驗(yàn)豐富的夷荒戰(zhàn)士能察覺到危險(xiǎn),同時隊(duì)伍里也有人喊起來,手中的木叉揮動,他在告訴大家,曾經(jīng)在這里遇到過危險(xiǎn),那看起來普通的地面上藏著兇勐的陷阱。
隊(duì)伍因此變得躁動,有人想要后退,但有人不同意。
食物就在眼前,難道因?yàn)槲kU(xiǎn)就退走?
在山林里打獵還有危險(xiǎn)呢!
如果不是能帶回食物,這個春天怎么熬過去?
最終生存的需要讓大家達(dá)成一致,還是要試一試,一隊(duì)最勇敢的兵士被挑選出來,舉著兵器,催著自己的戰(zhàn)馬呼嘯著向關(guān)卡這邊沖來。
當(dāng)十幾匹馬蹄踏上一片荒草的時候,地面上勐地冒出一排鐵釬,刺穿了馬蹄,馬腿,馬兒嘶鳴撲倒,馬背上的兵士被甩下來——
這沒有什么,沒有了馬匹,戰(zhàn)士們靠著雙腿也能沖殺。
在甩下來的半途中,兵士們嘶吼著就調(diào)整了姿勢,舉起了兵器,但他們沒能落地,就在鐵釬刺穿馬腿的同時,地下又是一聲怪異的呼嘯,一張張木架挾裹著枯草翻起來。
跌滾的兵士下一刻撞在了木架上,發(fā)出慘叫,木架上亦是遍布鐵釬,伴著巨大的起落沖擊,將滾來的兵士瞬時穿透。
一個個雄壯的兵士宛如死鼠一般釘在了木架上,血淋淋而下,染紅了木架,地面。
后方的夷荒人發(fā)出尖銳的吼叫,有憤怒有悲痛也有難掩的恐懼,有馬蹄踏踏向后退去,但也有瘋狂的兵士不管不顧的沖上來——
有兵士瘋狂地去擊打釘死同伴的木架,看起來簡陋的木架釘人時候堅(jiān)硬如鐵,被拉扯的時候柔軟如絲,隨著拉扯變長變寬歪斜,但卻始終扯不散。
有兵士尋找另一個方向沖過去,也再次被鐵釬刺穿,他機(jī)敏地控制住向前撲倒,站在了馬身上,前方果然沒有木架子彈出來,但當(dāng)他小心翼翼試探著一腳落地,地面下瞬時冒出一排鐵釬,兵士慘叫著與戰(zhàn)馬一樣的下場。
幾次三番后,看著前方同伴的尸體宛如豎起一道墻,夷荒人的恐懼漸漸擴(kuò)大,他們嘶吼著,但沖上前的人越來越少,還有不少人開始向后退,眼中熄滅了狩獵的欲望。
面對這樣的防護(hù)陷阱,就算沖過去,又有多少能存活?
再看前方那關(guān)口城墻上隱隱已經(jīng)兵士肅立,弓弩森森。
沖過去的寥寥兵士又將喪生在弓弩之下。
夷荒戰(zhàn)士兇勐可以一抵十,但以一抵?jǐn)?shù)十就完全是送死。
首領(lǐng)身邊圍繞著兵士紛紛勸說,去尋找其他的地方,講述著先前某個部落就是合族都葬送在這樣的陷阱之下,祭祀們招魂的時候,亡靈們還在警告,遇到這種陷阱圍繞之地不宜狩獵。
首領(lǐng)也生了退意,但就在此時,幾個拼命搖晃木架的兵士身形勐地一甩,一個木架竟然被拔了出來,伴著兵士和木架一起甩飛,一個圓滾滾的鐵器跌落,砸在兵士的頭上。
兵士嚎叫一聲,只是雖然疼,但沒有再受到其他的攻擊。
與此同時,地面上響起密集的咯吱咯吱聲,遠(yuǎn)處尚未踏足的地面鉆出密密的鐵釬,日光下閃耀著寒光。
這突然的場面讓喧囂的夷荒兵士們一凝,齊齊向后退了一步,但地面上的鐵釬可怕的是不知什么時候在哪里出現(xiàn),如果提前看到了,它們也沒有那么可怕——
怎么回事?
夷荒首領(lǐng)一雙眼瞇起,耳邊似乎響起了神靈的祝福,他抬手一揮,又一群兵士出列,雖然臉上帶著驚恐,但嘶吼著向前沖去,避開了冒出來的鐵釬,也沒有木架從地上彈起來,一步兩步三步——
站在夯土城墻上,梁六子狠狠一拍,塵土飛揚(yáng)。
“又他娘的壞了!”他罵道。
旁邊的老兵滿面滄桑,說:“我們巡查的時候也發(fā)現(xiàn)了,幾個零件脫落了,我們還特意找了鐵匠按照這個樣子新打了,安上了,怎么.....”
怎么不管用啊。
“孫爺,那幾個鐵匠說了,什么,牽頭發(fā),動全身什么的,說壞了也不只是這里壞了,可能整體都要重修,他們做不來。”旁邊的副將說,“你還不信——”
那老兵啐了一聲:“我他娘的哪里懂這個,信還是不信,不是都修不了嗎?”
梁六子一聲吼打斷他們的爭執(zhí):“少廢話,那群孫子過來了——”
果然當(dāng)隨著幾個兵士試探?jīng)]有陷阱之后,越來越多的夷荒兵沖過來,越來越近,掀起了塵土飛揚(yáng),裹挾野獸般的吼叫,站在城墻上都能感受到地面顫抖。
“別管那些木頭鐵釬了,我們自己就是最堅(jiān)實(shí)的屏障!”梁六子吼道,舉起一把重弓,“給我殺——”
伴著吼聲,他手中一弩三箭飛了出去了。
隨著他的三箭,城墻上箭如雨。
最前方的夷荒兵馬再次跌滾,馬中箭,人被穿透,但在他們身后,鐵刀,石斧,削尖的長矛也如雨一般飛向城墻。
城墻上也不斷有兵士跌落。
廝殺聲鋪天蓋地。</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