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嚕咕嚕——
    耳邊水聲流淌, 周身是溫柔水澤包裹，沈黛恢復意識時候，覺得自己好似浸泡在江水之中, 隨著水波『蕩』漾起起伏伏。
    沈黛其實并不喜歡水。
    大概是前世入燭龍江取燭龍麟她留下了過于可怕印象, 以致于她每次靠近江水，都會想起自己在黑漆漆水中，被不知向鎮(zhèn)江兇獸攻擊, 有好幾次她都以自己必無疑。
    那種感覺, 沈黛此生都不想再體驗一次。
    然而這一次……
    好像有些不太一樣。
    嘩啦——
    沈黛從江水中躍出, 只是一個簡單動作, 她卻敏銳地察覺到她身體似乎格輕盈。
    流水貼著她肌膚而過, 不是阻力, 反而像是她生便屬于水中世界一樣自在。
    沈黛忽然回憶起了之前自己在溟涬海中，與海中仙器靈識交戰(zhàn)時那種如虎添翼感覺，就好像她在水中，反而比在陸地上更加自在，也更加嫻熟。
    然后很快, 她就發(fā)現(xiàn)了更重要一件事。
    自己并不能『操』控這具身體。
    沈黛慢半拍意識回籠, 這才想起自己被伽嵐君強行拉入繪卷，所以這是并非現(xiàn)實，而是繪卷世界——
    不。
    也不能這里不是現(xiàn)實。
    繪卷, 包含宇宙萬象。
    生門, 門, 過去, 未，盡在其鄭
    沈黛在現(xiàn)世曾聽過平行時空概念，時空并非單線, 也不是獨立存在，而是像一棵樹上分出枝丫。
    向上主干，中途分離出去分枝，都同時存在。
    那么繪卷所謂位，或許就意味著不同時間存在不同時空。
    而這里，不知道是過去還是未，總之應(yīng)該也是一個某個真實存在時間吧。
    “伊伊——”
    身后聲音打斷了沈黛思考。
    她與這身體主人一起回頭，待她看清身后人模樣，忍不住當場怔愣。
    ……是一只長了須須青蝦精。
    青蝦精雖然額頭長出了兩根須須，但除此之，上半身看上去與人無異，身上穿著淡青『色』鮫紗衣在水中不僅沒有黏在身上，反而流淌著水波粼粼光，襯得這只青蝦精眉目靈秀，分可愛。
    “伊伊，你又去岸上攢功德啦？我看看我看看，攢多少了？”
    叫伊伊女孩低頭，沈黛也跟著她低頭，她從腰間取下了一個煙粉『色』錦囊，悄悄地『露』出一個縫隙對看。
    “這一個錦囊又快攢滿啦。”她語調(diào)很歡喜。
    “哇——”青蝦精贊嘆道，“這是第一百個了吧？伊伊你真厲害，五年攢滿了一百個功德袋，那離封神成仙，還差多少個功德袋？”
    她自信滿滿答：
    “不知道，但燭龍爺爺，先攢一萬個看看吧！”
    青蝦精：“……”
    似乎察覺到了對瞬間消失喜悅，女孩湊上前拉著她道：
    “沒關(guān)系，一萬個也不是很多啊，我現(xiàn)在五年可以攢一百個，等我修再高一些，攢得應(yīng)該就會更快，攢滿一萬個用不了五千年那么久——”
    “伊伊，你真有毅力。”
    青蝦精望著她，語調(diào)干巴巴地：
    “要不然，我們還是換一種修煉辦法吧，你看岸上神雀族，我聽神雀族有一只叫桃桃烏鴉精，整日游山玩水，竟然還白撿了一顆仙獸內(nèi)丹，修一下子就多了五百年，真讓人羨慕。”
    “五百年啊——”
    叫伊伊女孩語氣里也滿含羨慕。
    沈黛借用這女孩身體，只能隨她視角而動，此刻才終于趁她湊近青蝦精時，在對眼中看清這具身體模樣。
    烏發(fā)，白膚。
    紅衣如山茶花鮮艷。
    顧盼回眸間，是明艷生輝仙姿玉容，令沈黛也眼前一亮。
    不過看上去好像又有些眼熟，像是在哪里見過，又一時想不起。
    沈黛更疑『惑』是，自己何會在這個叫伊伊女孩身體里。
    被丟這繪卷中某一個位就算了，怎么會連自己身體都沒了，只能像孤魂野鬼似依附在別人身上呢？
    是因這個位里，并不存在她這個人？
    如果是這樣，那她現(xiàn)在依附這個身體，是隨機選擇，還是另有緣？
    信息不足，沈黛一時想不明白，只能按下不提。
    這女孩與青蝦精又閑聊了兩句，便兀自游走了，沈黛切身感受了一下么叫如魚得水，現(xiàn)在總算能確定這身體并非人族，而是某種有尾巴精怪。
    但當她游著游著，旁邊忽然有人喊了一聲“伊闕”，沈黛還是有些措不及。
    “……干么？”
    與神女伊闕同名，或者，應(yīng)該就是神女伊闕本人紅鯉精看向不遠處跟她打招呼其他水族精怪。
    對看上去并不是特別友好，嘻嘻哈哈、勾肩搭背，一群人遠遠望著她，像是在圍觀可供他們談?wù)撔υ挕?br/>     “伊闕，你又上岸去攢功德了嗎？你可真努力啊，這么努力，應(yīng)該很快就要成神了吧——”
    伊闕聲音還是個姑娘，語氣里充滿了被冒犯防備，帶著怒意道：
    “跟你們沒關(guān)系。”
    “誒——就嘛，那么氣。”
    “是啊是啊，像你這樣想要靠功德封神成仙紅鯉精，整個洲也找不出第二個了，這么有志氣，我們真很期待看到你封神那一呢。”
    “不過洲還從沒有功德封神先例，么不好好修煉，偏要靠功德封神啊？”
    幾人紛紛交換了一個心照不宣眼神，聲音低了些。
    “聽她修煉賦不高唄。”
    “五百歲了，修還沒有人家兩三百歲剛化形高，這要是慢慢修煉，再修一萬年也成不了神仙啊。”
    “啊，就這賦，還做成仙夢呢？”
    “人家有志氣唄——”
    伊闕沒有聽完這些人話，一頭扎了江水之中，悶著頭游得老遠，直至聽不見任何人話聲音。
    沈黛感覺到眼眶有眼淚涌出，那是伊闕眼淚，剛流出，就融入這滔滔江水，除了她自己，誰也不知道她曾旁人這幾句話掉過眼淚。
    不過現(xiàn)在沈黛也知道了。
    原，這是神女伊闕成神前時空。
    而她就依附在了還是紅鯉精伊闕身上，不知是不是因這個緣故，才那一幕，沈黛竟然也分感同身受，就在伊闕落淚時候，沈黛心底也暈出幾分酸澀。
    沒關(guān)系。
    她在心中安慰伊闕。
    不要在意那些笑話你人，你后真成神了，你那么厲害，比這些笑話你人厲害多了。
    所以，不要哭，不要難過。
    伊闕獨自一人悶頭游了很久，再次從水中冒頭出時，『色』已盡傍晚。
    “啊。”
    岸邊倚著石頭休息青年看著水中突然冒出少女一怔。
    伊闕也沒想到岸邊有人，驚了驚，都忘記了自己魚尾變回人類腿。
    “紅鯉精？”
    還好，岸邊躺著青年也并非是普通人類，他一眼就看見了伊闕藏在水中魚尾，認出了她原身。
    伊闕反而開始有些畏懼了，她縮回水里，只『露』出一雙眼警惕地打量著這個古古怪怪青年。
    “……你受傷了？”
    她嗅到了空氣中一絲血腥味，頓時眼前一亮。
    受傷寥于需要人救，救熱于功德增加，沈黛很能理解伊闕思路，一下子就她想到了一起。
    穿著玄『色』甲胄青年懶洋洋地靠在石頭上，不像是受傷，像是在曬太陽，雖然『色』馬上就要黑了，并沒有太陽他曬，他也依然一副從容閑適模樣。
    他偏頭道：
    “所以，美人兒會療傷嗎？”
    這一聲美人兒得并不顯輕佻，大約是他嗓音好聽，人又生得俊朗好看，不咸不淡地喊她美人兒，只像是玩笑話，沒有半分旖旎。
    伊闕頭：“會。”
    又補充：“請務(wù)必讓我?guī)湍惘焸x謝。”
    對打量了她一番，笑道：
    “好像該道謝應(yīng)該是我？”
    伊闕從水中起身，魚尾離水化作雙腿，她赤足踩過岸上凹凸不平石頭，赤紅鮫紗衣只遮住她腿肚，『露』出了一截白皙腳踝。
    青年也并不避開視線，視線從她腳踝上移，定在了她臉上。
    伊闕查看了他傷口，傷像是劍傷，又有雷擊痕跡，想對法力高深，才會留下這樣可怕傷口。
    “你忍忍。”
    她對青年這樣完，卻轉(zhuǎn)頭從自己身上扯掉一片魚鱗，面不改『色』地帶有自己靈力魚鱗沒入他傷口。
    紅鯉精魚鱗有修復治愈之力，青年胸前猙獰疤痕瞬間愈合，竟看不出絲毫痕跡。
    他『露』出有些訝異神『色』。
    “好了。”伊闕做完自己該做事情，轉(zhuǎn)頭便掏出了身上功德袋，看了一眼，心滿意足道，“終于滿了！”
    再一抬頭，伊闕對上了對略帶詫異模樣，她笑了笑：
    “要是下次受傷，可以再找我。”
    沈黛覺得伊闕這語氣店老板“感謝惠顧，歡迎下次光臨”差不多，對大約也是有同樣感覺，于是失笑：
    “原不是個人美心善美人兒，救我只是了攢功德而已啊。”
    伊闕有些不好意思：“嗯……可你也不虧啊，傷總歸是好了，對不對？”
    “我這傷放著不管，曬曬太陽也會好，倒是你，生扯了一片魚鱗下，不疼嗎？”
    好像第一次被人這么，伊闕愣了愣。
    她『摸』了『摸腿扯下鱗片地，聲：
    “還好……我修不高，要想救人，只能折損一自己福運，不過我們紅鯉精別沒有，福運一向很多，我經(jīng)常分別人，畢竟攢功德也是要付出價嘛。”
    青年似笑非笑地望著他，弦月已悄無聲息地升上半空，也升在他漆黑如墨眸鄭
    沈黛透過伊闕眼，好像從這明亮眸光里看出了么人影子。
    “攢這么多功德，是想封神成仙？可這么多年，三三重闕還沒有靠功德封神先例。”
    伊闕變了臉『色』，大約是想起了剛才被其他水族嘲笑事情，語氣很不好：
    “你沒關(guān)系吧，我要走了。”
    她起身，剛跨出一步，就被身后青年抓住腕拽了回去。
    伊闕似乎有生氣，可對語氣很溫：
    “你叫么名字？肥水不流人田，既然你想要功德，下次我要是受傷，還找你。”
    提起功德，伊闕就沒脾氣了。
    “……我叫伊闕。”
    青年笑瞇瞇道：“我記下了。”
    “你呢？”
    “庚辰。”
    依附在伊闕身上沈黛如遭雷擊，愕然定住。
    庚辰……
    謝無歧前世，元劍主人，戰(zhàn)神應(yīng)龍名字，是不是就叫庚辰著？
    沈黛這才注意到，眼前這個青年邊玄鐵長劍，正是元劍！
    所以——
    這是前世謝無歧，與神女伊闕初見？
    “我也記住了，那我走了。”伊闕并不留戀，起身欲走，臨走前又道，“我等你下次受傷。”
    庚辰愣了片刻，旋即笑出了聲。
    他與謝無歧生得其實不太一樣，前者不笑時有些冷峻淡漠，后者就算不笑也因那雙含情目而顯得格多情。
    不過當兩人展顏笑起時，卻都是讓沈黛分熟悉溫柔包容。
    “好，我會努力。”
    ……倒也不用特地努力受傷。
    伊闕撓撓臉，朝燭龍江走去。
    剛走沒兩步，她忽然覺得腳下觸感不對，低頭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原她走出每一步，腳下都多了一朵山茶花，行走間步步生花，免去她赤足踩在岸邊石子堆上刺痛。
    伊闕略有些詫異地回頭。
    夜『色』中，傷已好青年背影沒入夜『色』中，眨眼便從視野中消失，無聲無息。
    “……真是個怪人……”
    但是，好像人還挺好。
    伊闕腳步輕快地跳回了水里。
    接下時間過得漫長又單一，沈黛嘗試了從這個身體里掙脫，逃出這繪卷世界，可怎么也無法脫身。
    百般無奈，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就當是在看一場沉浸式電影。
    在她視角，伊闕就好像一個刷游戲日常任務(wù)玩家，每雷打不動上岸做好人好事，薅自己魚鱗，替別人完成愿望。
    功德是攢得越越多，但大約是自己福運折損過度，所以她自己總是遭遇各種倒霉事。
    比如翻了兩個山頭才找到仙草，被路過神雀族輕輕巧巧地叼走了。
    比如好不容易才剛攢滿功德袋，結(jié)果轉(zhuǎn)頭就找不到了。
    還比如找功德袋找了一一無所獲，回家途中還遇見了想搶她內(nèi)丹蛇妖。
    “……我剛丟了功德袋，不想殺生，滾遠一可以嗎。”
    伊闕聲音聽上去心情很糟糕。
    糟糕得快哭出了。
    可對面蛇妖卻并沒有憐香惜玉心思，一心想要奪她內(nèi)丹，伊闕對于攢每一功德都摳摳搜搜，珍惜得不得了，殺生會折損功德，她不愿意與蛇妖動真格。
    可對卻又步步緊『逼』，不得己，她只能蛇妖砍成了兩截，然后親眼看著自己好不容易攢滿其中一個功德袋變空。
    丟了一個，沒找回。
    現(xiàn)在，又空了一個。
    伊闕握著里只剩下可憐巴巴一功德袋子，呆愣愣地站在林子里發(fā)呆。
    半響，她才抬起蓋住雙眼。
    “怎么就……這么難啊……”
    么別人隨隨便便就能白撿內(nèi)丹，一下子漲五百年修，而她那么努力想攢一功德，還能被她不心弄丟。
    么啊……
    憑么啊……
    沈黛在這一刻，與這位素未謀面神女伊闕達到了一種相見恨晚共鳴。
    很多時候，很多事情，她也想感慨一句。
    么這么難？
    么只有她這么難？
    可她又清楚知道，自己絕不是這底下難人，還有很多人比她難多了，在他們面前，她連自怨自艾資格都沒櫻
    “——難么？”
    前響起一個青年含著笑意聲音。
    伊闕沈黛都沒有注意到對是么時候，等抬起頭時，穿著玄『色』甲胄青年長發(fā)高束，一持劍，一勾著一個熟悉錦囊，細繩勾在他骨節(jié)如竹食指上，帶著一漫不盡心輕佻。
    “看你才那么干脆利落殺蛇妖，我還以，沒么能難倒你呢。”
    伊闕愣愣地看著他，看著他中功德袋。
    “你——”
    “你寶貝，收好了。”
    青年中錦囊朝她扔去，他身上甲胄還帶著絲絲寒意，但指溫度卻是熱。
    拂過她面上濕潤，粗糲又溫柔。
    “美人垂淚雖然好看，但我今日沒受傷，就算哄了我開心，我也是沒有功德你。”
    “美人兒，虧本生意做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