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第十五章成親。
“那是……沈黛?”
陸少嬰看著不遠處那個身影, 出這話自己都覺得難以相信。
他們師門幾人從一起長大,不是第一認識沈黛,往日師尊帶著他們下山除祟, 也見過她穿別的衣服的模樣。
可是……
這還是他們頭一次, 見沈黛如此認真地打扮了一番。
她原來,竟生得這般好看嗎?
江臨淵也看得一時怔住。
在他心中,沈黛一直是幼時六七歲跟在他身后跑的模樣, 今日他在忽然發(fā)現(xiàn), 原來從前那個姑娘, 已經(jīng)褪去幼童稚氣, 顯『露』出了幾分少女的妍麗。
“……你看什么?想打架嗎?”
見陸少嬰一直盯著她看, 沈黛警惕『性』瞬間拉滿。
“雖然我們不幸抽到了一個任務(wù), 但我也不會手軟的。”
一開口,陸少嬰頓時清醒幾分。
“……誰稀罕和你打!”他匆忙別開臉,惡聲惡氣道,“下山以后我們大道各走一邊,你們不要拖累我們才對!”
“除魔衛(wèi)道豈有各自行事的道, 事情也要分輕重緩急。”
江臨淵點了陸少嬰一句, 又眸光復(fù)雜地看沈黛。
“頭一次見你如此打扮,你從前,可沒有這樣的閑情逸致。”
沈黛不明白江臨淵為何會這樣奇怪的話:
“這不是閑情逸致, 從前沒人給我買這樣漂亮的衣服, 我自然就穿得隨意一。”
換句話, 這不是她為了師兄們特意打扮, 而是因為換了兩個師兄,有人愿意這樣對她好。
江臨淵被這話一堵,蹙著眉不話。
時辰已至, 第三輪試煉抽簽完畢。
太玄都掌門重霄君對眾人囑咐一二,便開山門,一眾人御劍離開太玄都,一路行至太瑯城外,才換了馬車入城。
六個有深仇大恨的人坐在同一輛寬敞馬車里,氣氛十分凝重。
倒也不是他們非要坐馬車,而是因為委托他們來太瑯城的那位委托人特意叮囑,讓他們乘馬車入城,直接去太瑯城明月巷明府。
大約也是覺得馬車內(nèi)的氣氛過于凝重,江臨淵開口談?wù)撈疬@一次任務(wù)的概要:
“……太瑯城明家,是當?shù)赜忻慕z綢富商,委托我們前來除祟的是明家的大姐,據(jù)近個月來,太瑯城頻頻有怪事出現(xiàn),成親結(jié)婚的夜,新娘無故失蹤,新郎也隔日猝死,喜事變白事,太瑯城中這個月意外死亡的新婚夫『婦』已有九十九對。”
“為這個,太瑯城中已無人敢再『操』辦喜宴,就連訂婚下庚帖的人家也不敢過明路。”
陸少嬰問:“已經(jīng)個月,那在我們之前,沒有別宗修士來太瑯城除祟嗎?”
“有的。”江臨淵翻了翻委任狀,“來過幾個梵音禪宗的弟子。”
梵音禪宗的弟子一貫少而精,陸少嬰聞言更覺疑『惑』:
“然后呢?他們也未找出這邪祟是個什么東西嗎?”
“他們……”江臨淵遲疑一下才,“個弟子,都還俗成親,成親第二日便也一樣猝死了。”
???
這聽上去確實有離譜。
一眾人很快抵達明月巷,明府位于巷中最好的地段,門口石獅子威武莊嚴,門匾金碧輝煌。
方應(yīng)許將和委任書一并寄來的拜帖交給門口廝。
廝眉開眼笑:
“原來是我們大姐的客人,大姐已恭候多時了,諸位請隨我來。”
明府不愧是當?shù)馗簧蹋宦反┗ǚ髁ピ壕爸乱撇綋Q景,不比那些皇城權(quán)貴的私宅差。
謝無歧一路瞧著,忽然發(fā)現(xiàn)一點不對勁的地方。
“這不是去后宅的路吧?”
引路廝恭敬道:“大姐就在前廳書房等著諸位呢。”
謝無歧略略挑眉。
沈黛不解,疑『惑』問:“這有什么奇怪的地方嗎?”
“的確奇怪。”方應(yīng)許看看四周,“按常理,凡間女子不便如此正大光明邀請男客入府,也不會在前廳書房與人議事。”
廝聞言笑著解釋:
“您有所不知,大姐雖是女子,卻將要接手明家家業(yè),平日自然是在前廳與掌柜商戶見面的。”
“女子也可接手家業(yè)嗎?”宋月桃驚訝地眨眨眼。
孬笑不語,將一人引至書房內(nèi),里面丫鬟通報了一聲,便傳來一個女子清冷的嗓音。
“嗯,讓他們進來吧。”
窗外日光投在冷硬的大理石地面上,沈黛隨眾人腳步入內(nèi),只見一個身著元青『色』長衫的女子正坐在案牘邊查閱賬本,偌大桌上滿滿堆許多賬冊票據(jù),她身材清瘦,整個人仿佛被這賬本壓在底下。
“諸位仙家,請上座。”
那女子抬起頭來,『露』出一張輪廓利落的清冷面龐,嵌玉石的石青『色』抹額下,有一雙極具洞察的眉眼。
這就是委托他們來此處除祟的委托人,明府大姐明鶴溪。
“時間緊迫,我也不與眾仙君兜圈子,太瑯城的事情我都寫在了信件上,此次請你們前來除祟,就是要平息太瑯城中這樁禍事,以便日之后我可以順利成親。”
“日之后便要成親?”陸少嬰聞言有意外,“邪祟狡猾,日之期未免太過倉促,明姐最好還是將婚期推遲——”
“不狡猾就不必花這么多錢請你們來了。”
明鶴溪快言快語,全然不顧陸少嬰被駁臉『色』霎時難看。
“實話和你們,我成親這事不重要,但四日之后我便要正式接過管家掌印,我作為守灶女必須招贅成親才能繼承家業(yè),所以這個日期一日都不能拖,明白嗎?”
明鶴溪見陸少嬰面帶怒意,江臨淵略顯遲疑,于是視線轉(zhuǎn)那邊的沈黛人。
“你們明白嗎?”
沈黛點頭:“明白的,明姐放心,我們一定盡量在三日內(nèi)找到線索,如若不能清除邪祟,也必然會在您成親當晚保護您的安全,絕不耽誤您的正事。”
這位明姐氣勢『逼』人,放在現(xiàn)世,大約就是那種雷厲風行的女強人。
沈黛『性』格軟,從就很往這樣果決的『性』格,見這位明姐更生出幾分仰慕。
謝無歧瞥了沈黛一眼。
“盡力我們自然是會盡力的,但這邪祟蹊蹺,專挑新婚夫妻下手,并不像是普通的鬼怪妖邪。”
謝無歧得很中肯,方應(yīng)許也點頭附和:
“前面還有別的修士折在這里,我們更不可大意,明姐的夫婿那邊最好也加派人手保護一二,不知對方是——?”
明鶴溪:“哦,夫婿這事,我還沒定下呢。”
方應(yīng)許:?
您不覺得您有許離譜嗎?
明鶴溪顯然不這么覺得,她合上手中賬冊,又從旁邊拿了一本展開,隨意道:
“總之大婚之前會定下的,價錢開得足夠,總有不怕死的敢嫁,無妨,大婚日你們照拂一二就行,終歸是我的安危放在第一位,若我死了,他便當給我陪葬吧。”
此話一出,江臨淵那邊的人齊齊變臉『色』。
好歹毒的女人!
就連謝無歧也與方應(yīng)許對視一眼,眼中有樣的感慨:
能繼承這偌大家業(yè)的女子,的確不是一般人。
在場唯有沈黛無聲地哇一下,望著明鶴溪的眼里都是贊嘆。
……好、好酷哦。
“其實我還有一個主意,更能保證明姐的安危。”
沈黛完,書案前的明鶴溪抬眸瞧了她一眼。
“看。”
沈黛認認真真道:
“若這大婚對明姐不過只是一個流程,那不如我們的人扮做新娘,替明姐完成這場婚禮,我們也可以引蛇出洞,順勢鏟除邪祟……”
陸少嬰這時候反應(yīng)極快:
“你什么意思?你想讓誰去扮新娘??”
在場除了明鶴溪以外,只有宋月桃一個女子,若是要人替,那不就只營—
“我沒讓宋師妹去啊。”沈黛奇怪地看著要暴怒跳起的陸少嬰,認真道,“論身形,我倒是覺得你和明姐的個子更接近,其實最合適的應(yīng)該是你才對。”
陸少嬰:……
江臨淵沒有話,為他也顯然覺得,沈黛的這話是行得通的。
“可以啊沈師妹。”謝無歧托著下巴笑盈盈看她,“你這老實巴交的,還能想到這種壞點子呢?”
沈黛被他得怪不好意思的。
“我也不是故意針對他,這不是確實他個子最合適嗎……”
陸少嬰可不認為沈黛這么公正客觀。
她提出這種損主意,若是派宋月桃去,以宋月桃區(qū)區(qū)練氣中期的修為,必定兇多吉少,若是派他去,那她還能在一旁看他穿嫁衣的笑話。
真是個居心叵測、內(nèi)心險惡的歹毒師妹!
陸少嬰這邊恨得牙牙癢,那邊書案后的明鶴溪卻認認真真將沈黛打量了一番。
“不,他們不,就你。”
謝無歧和方應(yīng)許猛地抬頭。
“不。”
“不。”
兩人齊聲否決。
明鶴溪放下筆,淡笑道:“我是主顧,我了算。”
方應(yīng)許眉頭緊蹙:
“沈師妹身高與你還差上一截,如何扮你?”
“哦?你們仙家沒有易容換形的術(shù)法嗎?就算沒有,障眼法總該是有的吧?”
方應(yīng)許默默。
那倒確實是有的。
明鶴溪完又看沈黛。
“我聽,這個除祟任務(wù),是你們修真界的宗門大比中的一項考核?”
沈黛不知她為什么要問這個,但還是點點頭:
“沒錯。”
“那你的成績,和我的生死,就全在這一搏了。”
到這里,明鶴溪微微一笑,又很快斂笑容,掃了一眼余下眾人。
“既然新娘都從你們之中挑,新郎你們也自己選一個吧,屆時把尺寸報給仆役,繡娘會替你們改嫁衣的。”
明鶴溪風風火火,敲定除祟的一系列事宜之后便利落趕客,讓廝引他們?nèi)啃_。
就連謝無歧這樣見多識廣的人,也是頭一次見明鶴溪這般雷厲風行的女子,失笑道:
“我還頭一次見有人成親能成得這樣隨意的。”
陸少嬰冷哼一聲:“這樣冷血心腸的女人,成不成親對她來有何分別,我看她這人根本就沒有心……”
“我們來的目的是除祟,不是閑話是非。”江臨淵打斷陸少嬰的話,將話題引回來,“也不必她什么就是什么,替嫁的辦法可行,但未必要是沈黛。”
——那還能選誰?
陸少嬰聞言立馬跳腳:
“誰的?我覺得就她合適!人家雇主都指明讓她去,我們就別多此一舉了,不如想想誰做新郎合適。”
提起這個,氣氛就稍顯微妙。
江臨淵率先出聲:“護衛(wèi)師妹本就是我的職責,且我們跟隨師尊下山除祟,配合過幾次,本就有默契——”
倚著樹干的謝無歧雙手環(huán)臂,眉眼間藏著睥睨鋒芒。
他嗤笑一聲,慢條斯理地開口。
“也虧你得出這樣的話,我可沒見你何時將護衛(wèi)師妹當做你的職責了,若是交給你,恐怕若有她不敵負傷之時,你不僅不會優(yōu)先救她,怕是還會責怪她拖你的后腿吧?”
江臨淵眼中閃爍著一股無法遏制的怒火:
“你——謝仙君,既然如此,那你誰更合適?難不成是你嗎?”
“至少比你合適。”
“哦?我竟不知道你哪里比我更合適?”
謝無歧當時沒明,但隔日明家宗族族老們聚集在大堂,替明鶴溪考核贅婿人選之時,眾人就明白他到底是如何合適。
堂上,明家長輩瞧著底下站著那唇紅齒白白臉,居高臨下地問:
“能入我明家的門,想必身家背景是清白的,不知有何特長啊?”
謝無歧他身量挺拔,眉眼俊朗,恰是鮮衣怒馬少年郎的模樣,勾唇一笑時,看得屏風后面幾個明家閨秀雙頰緋紅。
“回幾位長輩,在下不才,書讀得不多,只識得幾個字,絕不會干涉妻子的事業(yè),不過我琴棋書畫雖難登大雅之堂,但在鍋臺灶爐上倒是頗為擅長,為妻子洗手作羹湯自是不在話下,挽發(fā)描眉有心得,日后閨房情.趣也能哄妻子開心……”
江臨淵和陸少嬰在旁聽得目瞪口呆。
這人……這人不是修仙的,本職就是奔著人家贅婿去的吧!
謝無歧這么一,明家長輩對他甚是滿意,又讓同樣來走個流程競爭一下贅婿名額的另外人上來自我介紹。
江臨淵:“詩書禮樂……略通,劍術(shù),還,廚房……從沒進過。”
陸少嬰:“我劍術(shù)也不錯,不過我對你們家大姐沒興趣,來湊數(shù)的而已。”
方應(yīng)許:“……沒特長,花錢算特長嗎?”
明家長輩:……
有這人作對比,謝無歧頓時脫穎而出,成長輩們眼中守男德賢惠持家的最佳贅婿。
“沈姐覺得如何?”
明姐今日似乎去下面查賬,沒自己來,便讓沈黛以她的名義幫她選人,算是在長輩們面前過個明路。
沈黛本以為肯定不通,沒想到這群長輩卻一副習慣聊模樣,很自然地接受新娘讓別人替她隨便選個新郎這件事。
“還、還?”
那就是可以。
于是明家即就讓繡娘來給謝無歧量尺寸改衣服,仆役們也十分有眼『色』地改口稱呼姑爺。
……沈黛只覺得這家人都對成親這等大事,敷衍到了一種離譜的程度。
這邊明家為大婚準備兩日,那邊明鶴溪查賬忙得脫不開身。
沈黛等人這兩日也在太瑯城中調(diào)查了幾圈,就近拜訪了有新郎新娘失蹤猝死的幾戶人家。
這幾家的法相同,都是在洞房花燭夜的晚,新娘無故失蹤,新郎隔日猝死。
“……所以你們查了兩日,城中都沒有什么異樣?”
成親前夜,謝無歧一邊倚在塌邊吃葡萄,一邊聽奔波了整整兩的眾人講述他們的調(diào)查結(jié)果。
沈黛:“除了辦喜事的店鋪生意寥落,別的什么異樣都沒有,城中各處一絲妖氣鬼氣都無,可想見并非是鬼怪作祟。”
“不是妖,不是鬼……”謝無歧慢條斯理地將葡萄剝在碗里,“那邊只有兩種可能,魔族,或者是魘族。”
一邊遠遠靠墻站著,不欲與謝無歧等人為伍的陸少嬰嗤笑一聲:
“你什么夢話呢?魔族和魘族早就被修真界的前輩鎮(zhèn)壓,余下那些雜魚不知道都在什么陰溝里茍活,還敢出來堂而皇之的興風作浪?”
沈黛心,你前世就是死于這陰溝雜魚之手,連死了也不瞑目呢。
江臨淵也半信半疑:
“這個可能『性』不大,太瑯城不是什么邊陲鎮(zhèn),若真有魔族魘族,統(tǒng)管這片地界的宗門不會毫無察覺。”
謝無歧剝完葡萄,一旁仆役立刻遞上凈手帕子,他擦了手,將剝好的一碗葡萄往沈黛的方向推了推。
沈黛微怔。
“那你,在太瑯城的到底是個什么東西?”謝無歧挑釁一般地問。
江臨淵和陸少嬰不話。
“你愣著干什么,不愛吃葡萄?”謝無歧見沈黛不拿,又往她的方向推了推。
“不是,愛吃的。”
沈黛頗有受寵若驚,捻起一顆剝好的葡萄嘗嘗。
謝無歧托著腮問:“甜嗎?”
“甜的。”沈黛抿出一個笑,又問方應(yīng)許,“方師兄要吃嗎?”
“你方師兄潔癖,別人剝的他都嫌臟,你自己吃就校”
方應(yīng)許翻個白眼,沒理謝無歧,只:
“既然查不出什么,便只有等明日大婚,我們提高警惕,見機行事。”
“……嗯。”
江臨淵瞥了一眼已無縫融入那邊的沈黛,眉頭深深蹙著,似想什么,但又覺得還不是時候,便咽了回去。
陸少嬰見那邊人言談親密,比他們更像是同門師兄妹,也不知為何心里不爽,事情一談完就迫不及待地跨出了房門。
翌日清晨,明府門口便放起鞭炮,家中張燈結(jié)彩,紅綢如云,一片喜慶景象。
然而街坊四鄰見,卻仿佛白日見鬼一般,全都閉門謝客。
周圍擺攤販,更是馬不停蹄地扛著推車跑路。
然而明鶴溪卻仿佛全然看不見大家避之不及的模樣,依然站在門口迎接賓客,可惜除了明家自己人,還有兩三個宗族那邊派來的長輩,原定邀請的客人們幾乎都不敢上門。
院子里擺二十多桌,連五分之一都坐不滿,這婚宴一時間有氣氛尷尬。
但明鶴溪并不在意,她本就不是正經(jīng)結(jié)婚,明家產(chǎn)業(yè)到手就行,誰在乎客人來不來?
“吃吧,這是我家廚子的拿手菜。”
明鶴溪還氣定神閑地給沈黛夾了一筷子菜,心素質(zhì)比他們還好。
不過晚宴之后,新娘子就從明鶴溪換成沈黛。
方應(yīng)許給沈黛外貌上施了個障眼法,腳下踩了一雙特制的木屐拔高個子,有裙擺遮掩倒也看不出來。
“接下來我們要做什么?”
窗外便是方應(yīng)許扮做廝在外策應(yīng),江臨淵他們?nèi)肆粼诿鼹Q溪身邊保護她。
房內(nèi)龍鳳燭噼里啪啦燒著,謝無歧懶散隨意地靠倚在床榻上,他難得穿這樣招搖的一身紅衣,更顯得他五官俊美,好在他眉眼間有種少年鋒芒,才壓得住這樣的艷『色』。
“自然是等,這一夜,必然是會有異動的。”
沈黛聞言點點頭,又忽的想到什么:“那我們就這樣坐著干等?”
謝無歧驀然抬頭看她,半響,他似笑非笑地問:
“不坐著干等,你還想做什么?”
窗戶被方應(yīng)許用劍柄推開一條縫隙,臉『色』陰沉的方應(yīng)許幽幽道:
“謝無歧,我們這是在除祟,別借機欺負沈師妹啊。”
沈黛開始還沒反應(yīng)過來,隨后才回過神。
洞房花燭夜,不坐著干等,那就自然只有洞房了。
“……不、不是這個意思!”沈黛急忙解釋,“我的意思是,既然是演戲,得要演全套,否則若是被魘族看出我們是假的,今晚豈不是白等?”
“哦——”
謝無歧意味深長地感慨一句。
“那來吧。”
謝無歧表情坦然,沈黛倒不知為何有別扭起來。
她按下這點古怪的情緒,按照前兩日打聽來的步驟依次進。
“先是交杯酒——”
謝無歧與方應(yīng)許兩人仔細查看酒杯,酒中無毒,兩人這才讓酒碰了碰唇。
“再是同心結(jié)發(fā)——”
沈黛拿著剪子,隨意剪了幾根,十分湊合地將兩饒頭發(fā)塞進一個荷包里。
謝無歧倒是拿著那荷包端詳許久,似乎覺得還挺漂亮,隨手收進自己的乾坤袋鄭
“最后是剪燭。”
這是洞房前的最后一個儀式,剪燭是為讓龍鳳燭燃得更加長久,若能燃到明,寓意新人可以白頭到老,恩愛不離。
前面的步驟都沒有什么出現(xiàn)什么異樣,沈黛還以為自己是多此一舉了,正要隨意剪一刀走完流程,忽然察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
謝無歧也從床上坐起。
“不對。”
兩人幾乎是同時捂住口鼻,后退一大步。
這龍鳳燭的味道不對!
龍鳳燭已在屋內(nèi)燃足足一個時辰,沒有任何能令人察覺的異香。
若非沈黛剪燭時湊近撥動,根本不會嗅到這一絲不屬于蠟燭和香料的味道。
但現(xiàn)在反應(yīng)過來已經(jīng)太晚,沈黛眼前一黑,腳下仿佛踩空,驟然跌入一個未知的空間——
*
耳畔嗩吶聲突兀響起,吹的是迎親曲,嘹亮熱鬧,喜氣盈盈。
沈黛發(fā)現(xiàn)自己似乎是坐在一個狹的轎子里,晚風吹動紅轎簾子,可見外面月黑風高下,四周飄『蕩』著黃紙漫。
既是紅事。
也是白事。
沈黛忽然想起來,這是她剛剛穿書來時的那一夜,她被人糊里糊涂地送上花轎,等反應(yīng)過來時,一群舉著火把的人已經(jīng)將她摁進四四方方的棺材里。
她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觸到身旁冰涼的尸體,頓時頭皮發(fā)麻,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百年恩愛雙心結(jié),千里姻緣一線牽。”
“應(yīng)是三生緣夙定,漫教相敬竟如賓。”
伴隨著周圍此起彼伏的賀喜聲,她眼前的一切光線都被剝奪。
咚咚咚。
是棺材釘一個一個沒入的聲音。
“合棺——”
“大吉大利——”
黑暗吞沒一切,卻放大人所有敏銳觸覺。
沈黛知道自己在撞棺材板。
那時她怕極,像發(fā)瘋一樣,不停地撞,發(fā)現(xiàn)自己只是個五歲的孩子,是絕無可能撞開的,又愣住,旋即開始大聲哭嚎。
她一開始還不敢大聲哭,怕身邊那具冰冷的尸體突然詐尸。
可在黑暗狹的棺材里關(guān)得太久,她又覺得,詐尸也好,總之不要讓她一個人在這里憋屈又恐怖的死掉。
但這一次,她身旁的尸體就真的只是一具冰冷的尸體。
沈黛覺得自己在里面待很久很久,漫長得她哭累,撞累了,就連指甲也在棺材蓋上磨得血肉模糊,她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極大的怨氣。
——為什么她要遭受這種事情?
——為什么她總是這樣倒霉?
——為什么每一次別人就不會遇見這樣倒霉的事情?
沈黛仿佛被一種黏稠的怨恨拉扯著往下墜落,密不透風包裹著她的所有想法,令她除此之外再沒有余地去思考別的。
怨恨。
不甘。
為什么為什么為什么——
這一切交織著不斷發(fā)酵,蠶食著她所有的思想。
在這種瘋狂的下墜之中,沈黛似乎察覺到自己已經(jīng)快要觸及最深的底端——
咔嚓咔嚓咔嚓。
像是木頭被人生生掰斷的動靜。
“沈黛——!!!”
這一聲,讓墜入深淵即將窒息的沈黛,仿佛浮出水面,驟然呼吸到了一大口空氣。
棺材被人掀開。
月光映進來。
“沈黛!醒醒!你沒事吧!你清醒一點,這里是魘族制造的夢境!”
“咳咳咳咳——”
沈黛猛烈咳嗽了幾聲,腦中一陣缺氧的嗡鳴,半才緩過氣。
“你,什么?”
謝無歧也沒想到魘族竟如此狡詐。
為了不讓人發(fā)現(xiàn),對方?jīng)]有直接顯出真身引人入夢,而是將自己的發(fā)絲融入蠟燭燭芯,發(fā)絲燃燒時散發(fā)的氣味也可作為媒介,織造幻境。
“這里只是你記憶中防備最薄弱的地方,魘族的一縷神魂侵入你的識海,通過蠶食你的恐懼和憤怒壯大自己,從而占據(jù)你的身體,吞噬你的修為,將你由內(nèi)而外的啃食干凈。”
謝無歧到一半,看到沈黛臉『色』比剛才更差,還以為她是在害怕,又轉(zhuǎn)而道:
“不過魘族高攻低防,一旦被察覺,也不難鏟除,只要……”
“只要拔除夢境之中的,引起我心境動搖的核心所在,就可以,對吧。”
沈黛對此再清楚不過。
為她前世,就是死于魘族之手。
她環(huán)顧四周,果然是她初記憶里的模樣,初她就是因為被釘入棺材留下的陰影太深,才想著自己必須要去純陵十宗,必須修仙,否則在這個世界她必死無疑。
“……對。”
謝無歧忽而有心虛。
畢竟眼前這荒野墳冢,合葬棺材,也是他記憶中的一部分。
若沈黛要拔除的,那就只營—
“謝師兄,我還沒問你呢,魘族入侵修士的識海,復(fù)刻記憶織出幻境……你又為何會出現(xiàn)在我的幻境之中呢?”
謝無歧一僵,剛要胡扯一個借口,卻見那烏發(fā)紅嫁衣的姑娘反應(yīng)過來,從棺材里幽幽爬出,伸手揪住謝無歧的衣擺袖子。
“還有,你為什么也穿著喜服?”
……沉默。
……沉默是今夜這傻『逼』魘族織出的傻『逼』幻境。
剛才她受魘族影響沒有發(fā)現(xiàn),此刻棺材掀開,旁邊空空『蕩』『蕩』,除非沈黛是個傻子才想不明白——
謝無歧之所以能出現(xiàn)在這里,全都是因為他和沈黛的記憶重合。
他就是當年那個家里實在是給得太多,導(dǎo)致沈家見錢眼開的族長毫不猶豫地讓沈黛與他結(jié)冥婚的早亡少爺!
“就是你對不對!!”
沈黛跳出棺材,要不是情況不合適,她都想沖上去揍謝無歧一頓了。
“是我是我——”謝無歧哭笑不得,萬萬沒想到會在這種時候暴『露』身份,“怪我不該瞞著你,等我們從這里出去以后,再任憑你處置行不?”
沈黛自然知道輕重,只是她突然想到一個問題:
“拔除夢中核心之物便可破除魘族幻境,可現(xiàn)在我記憶中的你,已經(jīng)變成你本人,那我們要怎么出去?”
這倒確實是個問題。
“還有,我幻境中的核心之物是你,如果我們兩饒幻境重合,那么你的核心之物,又是什么呢?”
謝無歧似乎也被這個問題問住。
“我應(yīng)該……沒有那種東西,這里是我一切記憶的起點,在這棺材之前的記憶,我全都遺失了,如果我真有什么恐懼——”
謝無歧忽而自嘲一笑。
“那恐懼的應(yīng)該是我本身吧。”
再沒有什么,比一睜開腦海里一片空白,不知來處,不知自己是誰更可怕的事情。
沈黛也是沒料到會聽到這樣的答案。
直覺告訴她應(yīng)該寬慰對方一二,但她又總是笨嘴拙舌,不像宋月桃那樣總能出合適的寬慰之語。
“沒關(guān)系。”沈黛忽然握住他手,“只要識破這是魘族幻境,就沒什么可怕的,除了這個辦法,我們還可以直接找出藏在此處的魘族,殺它便是。”
姑娘眉眼稚氣,嘴上雖然著打打殺殺,卻很難讓人覺得她兇狠。
謝無歧被她這樣拐著彎寬慰,唇邊浮現(xiàn)出一個極淡的笑意。
“好。”
沈黛見他恢復(fù)平日精神,放心下來,但讓她犯難的事情又來了。
找出魘族著容易,但幻境『逼』真,真要找起來,她甚至可以從這里一路找到幻境中的純陵十宗。
魘族會藏在哪兒呢?
“幻境再真,不過是陣法化就,想要找出幕后『操』縱之人,也并不難,只要——”
“入陣,破陣。”
著,謝無歧轉(zhuǎn)身抬手,頃刻之間將方才那口棺材炸得粉碎。
他這一擊不僅炸飛那棺材墳冢,還掘地三尺,炸出泥土中一個散發(fā)著渾濁霧氣的陣眼法器,源源不斷地為這幻境提供著量。
沈黛也是見過世面的,一眼認出這是魔修的手筆。
可魘族的幻境,怎么會有魔修的法器?
但不管怎么,魔修的東西,對沈黛來十分專業(yè)對口,她前世逃命那半年時間,睜開眼閉上眼都在和魔修纏斗,這雖是個罕見的上品法器,但只要她和謝無歧合,應(yīng)該還是能封印住幾刻……
她正擼起袖子準備沖,就見謝無歧走到了那法器面前,然后抬腳——
咔嚓!
上品魔修法器。
直接碎了。
沈黛:!?這東西是這么容易碎的嗎!
謝無歧唇畔含笑,仿佛沒察覺到碎裂的法器正釋放著狂躁的魔氣,換做普通人,光是這魔氣便能擅人遍體鱗傷。
他卻如沐春風,還能慢條斯理的挪開腳,徒手從那法器之中,挖出了藏在地底的魘族。
“用這等劣質(zhì)品,也想困住我嗎?”
那魘族全然沒想到事情竟會發(fā)展成這樣,她看著眼前唇紅齒白的少年郎,卻仿佛眼看到了什么地獄惡鬼,嚇得渾身打顫,不住地問:
“你是誰……你是誰!你不是普通修士,那法器是魔修的法器,你怎會……你到底是誰!?”
少年修長五指掐著那魘族的脖頸,像拔蘿卜那樣將她從地里拔出來。
“我是你祖宗,所以你這破銅爛鐵才困不住我,懂嗎?”
謝無歧笑臉盈盈,出的話卻格外欠揍。
“在太瑯城作『亂』的人就是你吧,那些新娘去哪兒了?你怎么會有魔修的東西?嗯?”
“魔修……魔修……啊啊啊——!我不能!不能!”
這魘族女妖忽然發(fā)了狂似的,癲狂嚎叫起來。
“顧郎!我要見顧郎!還差一對新人,就差最后一對新人我就能見到我的顧郎了!求求你們,求求你們不要殺我,我、我只是想見我的夫君啊——”
那魘族女妖血淚如珠,十指嵌地,哭嚎聲凄慘之極。
謝無歧回頭看眼沈黛,本以為會看見她于心不忍的模樣,卻見沈黛只是微微蹙眉,面上有悲憫之『色』,卻并不妨礙她上前輕聲對那魘族道:
“別嚎了,你不掙扎,待會兒送你走的時候你還能少遭點罪。”
魘族女妖:……
謝無歧:……
見謝無歧略顯訝異地看著她,沈黛歪歪頭:“怎么?”
“你……不聽聽她為何要專殺新婚夫妻?或許另有隱情呢?”
沈黛反而奇怪地看著他:
“殺人需要什么隱情呢?哪怕她有再凄美的愛情故事作為動機,也并不妨礙我替那些無辜死去的新娘新郎殺她吧。”
謝無歧垂眸想了片刻,似乎被她點醒一般,半響道:
“也對。”
眼看自己這出戲并未達到預(yù)計效果,那魘族女妖又慌忙上前要去抱沈黛的大腿。
然,被謝無歧一把就摁回去。
“不不不不——不要殺我,我對你們還有用處!這位女修,對,就是你,我、我見過你,就在燭龍江,我在你的夢中看到你師尊冤枉你對吧,你放過我,我便可以將我的這份記憶交給你去與他對峙……”
沈黛一怔。
著仿佛是怕沈黛不相信,她立刻張開水幕,開始回放自己的記憶。
這并不是她捏造的幻境,水幕中的視角從沈黛從燭龍江滿身傷痕上岸開始,再到沈黛重傷暈厥。
她躺在江岸,虛弱至極的身體被江水一遍遍沖刷,最后懷中被她緊緊護著的那塊燭龍麟便這樣隨著江水被沖走。
謝無歧在一旁盯著那水幕,仿佛要將那水幕看出一個窟窿。
他忽然沒什么情緒的開口道:
“現(xiàn)在就殺你,有你的內(nèi)丹,也一樣能窺探你的記憶。”
“不不不不——”
那魘族女妖嚇壞了,口不擇言。
“我還知道一件事!魔修與你們正道有勾結(jié),修真界有內(nèi)『奸』!留下我,我可以幫你們引出內(nèi)『奸』,我——”
謝無歧與沈黛聽了她這話頓時精神一震,沈黛還要再仔細追問,誰都沒料到的一幕發(fā)生。
那已被謝無歧踏成碎片的法器忽然凝聚起最后一股力量,碎片化作鋒利刀刃,瞬間貫穿魘族女妖的身體。
滿臉驚惶恐懼的魘族女妖面『色』灰敗,轟然一聲,化作滿地齏粉。
灰燼之中只余半顆內(nèi)丹,散發(fā)著幽幽淡紫光芒。
沈黛抓起那余下的半顆內(nèi)丹探查,里面儲存的全都是一記憶,有那些被她蠶食的新郎的回憶,還有她自己,以及與沈黛有關(guān)的那部分回憶。
幻境破碎,四周大霧升起。
等到霧氣散去之后,謝無歧和沈黛回到了明府的洞房之鄭
“方師兄——!”
沈黛第一反應(yīng),就是立刻翻窗而出,去找外面戒備的方應(yīng)許。
索『性』方應(yīng)許并沒有在婚房中待多久,看起來并未深陷幻境,現(xiàn)下魘族女妖死了,應(yīng)該不會有什么大事。
“謝師兄,那你在這里照顧方師兄,我去叫其他人。”
謝無歧點零頭。
傳訊仙符需要反應(yīng)時間,現(xiàn)在外面估計還有個魔修同伙,這時候便不能再計較別的事情,人越多他們勝算越大。
沈黛立刻馬不停蹄地朝前院飛身而去。
月下宅院深深,明府各房都禁閉門窗,不敢在外走。
也此,一個穿在宅院之中的身影,便格外的引人注目了。
“宋師妹——”
沈黛悄無聲息地出現(xiàn)在宋月桃身后。
她腳步凝滯,背影忽而僵住。
“你剛才,在和什么人話?”
半響,宋月桃轉(zhuǎn)身回眸,仍是平日那副笑意淺淺的模樣。
“師姐,不是約好你們在洞房替嫁嗎?夜『色』已深,你為何要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