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五龍團(tuán)
直到半夜,那去云潭山辦事的管事才回府回話,原因的確如紀(jì)澄所料,那五龍團(tuán)喜寒,如今云潭山頂?shù)娜诉€穿著夾衣,而山下已經(jīng)是薄綢之時,杜御史好容易養(yǎng)活這四月里盛開的五龍團(tuán),自然不肯輕易冒險(xiǎn)。
紀(jì)澄次日清晨聽了沈芫的話,低頭想了想,“我倒是有個主意,咱們?yōu)槟俏妪垐F(tuán)做一個冰罩,戳幾個小孔透氣,如此一來既可以保證寒氣,也不妨礙那菊花照射太陽,而且霧里看花別有意境。”
沈芫聽了眼睛一亮,“好主意,我怎么就沒想到?”
沈芫忙稟了黃氏,開了冰窖,取出兩塊巨大的冰塊來,讓下人趕緊鑿出兩個冰罩來,一塊放入銅制的雙層“冰箱”里運(yùn)到云潭山給杜御史過目,另一個備用。
“也不知道這次杜御史會不會松口。”沈芫等人也只能聽天由命了。
好在老天爺開恩,杜御史終于松了口,沈府派去的管家,連夜將那盆“五龍團(tuán)”運(yùn)下山,說好了觀賞完畢之后連夜還要送回云潭山。但即使這樣杜御史也不放心,自己最后也親自跟著下了山守著。
沈芫等幾位姑娘在四月二十四日清晨見到“五龍團(tuán)”時,都松了一口大氣。沈芫臉上總算得了笑容,她什么都沒說,只靜靜地握了握紀(jì)澄的手,所有的感激都在不言中了。
這一日到沈府來做客的姑娘,哪怕是最挑剔的人,見著那“五龍團(tuán)”時,都不得不驚嘆。
杜御史的確是會養(yǎng)花之人,那五龍團(tuán),一株五朵,朵朵顏色皆不同,分別是墨綠、碧綠、草綠、嫩綠、嫩黃五色,花瓣呈龍爪狀,就像五條騰云駕霧的團(tuán)龍。無論是顏色還是花型,即使放在秋季,這五龍團(tuán)都當(dāng)?shù)闷鹁栈ㄖ酰螞r如今才是初夏四月。
百花宴就是京中閨秀的雅集,沖著沈府的名頭,得到請?zhí)墓媚镆粋€不落的都來了,便是王氏姐妹雖然來得遲,但是也到了。
王四娘今日著實(shí)是下力打扮了一番,想來是沖著艷壓群芳來的。身上穿了件素地鵝黃短襦并一襲水綠地d字紋鉤蓮紋上用綾羅裙,系著墨綠草花結(jié)的絲絳,頭上戴著外間不常見的金累絲花冠,想來是宮中物品,將王四娘襯托得如朝云晚霞一般艷麗無雙。一路走來,每個姑娘都回頭看她。
沈蕁其實(shí)沒想到王四娘和王悅娘會來,她和她們關(guān)系素來就好,這回的事情全是沈芫在拿主意,所以沈蕁見著王氏姐妹時很有些不好意思。
待沈芫等人迎上去的時候,王四娘看向明顯不好意思看她的沈蕁,上前親熱地拉起沈蕁的手,“蕁妹妹怎么同我生分了?”
“我……”沈蕁不知道該怎么解釋。
“放心吧,你四娘姐姐還沒那么小氣,今日的百花宴是蕁妹妹的雅集,我如何能不來?”王四娘拍著沈蕁的手背道,但連一絲眼風(fēng)都不肯施舍給沈芫和沈萃這兩個主人。
沈蕁松了口氣,她也實(shí)在不愿意為了個紀(jì)澄傷了和王四娘的情分,今日見王四娘如此笑意盈盈,頓時覺得是自家三姐過于小氣了,當(dāng)時就不該跟王四娘斗氣。
王悅娘笑著從后面走上來道:“我今日本來說不來的,蕁姐姐上回都不來參加咱們的牡丹宴,我還生著你的氣呢,但四姐姐說你上次是身子不適才沒來的。我想著也是,咱們兩個是什么樣的交情,你若不是真的身子不好,如何會不來?到底還是四姐姐疼你。”
王四娘和王悅娘一個扮紅臉一個扮白臉,將沈蕁羞得面紅耳赤,自慚自愧尷尬地道:“我知道四姐姐疼我。”
這廂王氏姐妹和沈蕁說著話,沈芫和沈萃也沒道理留在原地受人冷落,便往旁邊去同其他姑娘寒暄去了。
王悅娘瞅著兩人的背影,撇了撇嘴,狠狠地瞪了瞪。王四娘臉上雖依舊一派和氣,可眼神里的凌厲卻還是幾乎掩飾不了。她已經(jīng)給沈芫送了梯子了,沒想到對方不僅沒有就勢下坡,反而絲毫不搭理,那以后也別怪她翻臉無情了。
女孩兒家之間的矛盾來得莫名其妙,有時候僅僅是為了一樁小事兒,就結(jié)下了不解的恩怨。
蘇筠倒是沒有像沈芫那樣,她看著王四娘姐妹過來,便朝旁邊的姑娘微微點(diǎn)了點(diǎn)頭表示暫時離開,帶著笑向王氏姐妹迎來,“四娘姐姐,悅娘妹妹,四娘姐姐今日真美啊,這水綠羅我怎么從來沒見過,瞧織法像是咱們江南制造局上貢的東西。”
“筠姐姐眼力真好,可不就是江南趕在過年前敬上的么。淑妃娘娘統(tǒng)共就得了三匹,其中這匹水綠色的就給了四姐姐。”王悅娘道,神色間不無羨慕。畢竟王四娘和淑妃娘娘才是一母同胞的親姐妹。
“筠妹妹頭上這支紅寶石蝴蝶牡丹簪也挺別致的,瞧著像是宮里匠作的手藝,但又似乎沒見過這樣子,這蝴蝶翅膀薄如蟬翼,如今匠作的手藝可很難達(dá)到了,哎,真是可惜。”王四娘道。
蘇筠不自然地摸了摸頭上的蝴蝶簪,“這是當(dāng)初先太后賞賜我家的,祖母給了我。”
“怪不得我說我沒見過呢,宮里頭已經(jīng)不時興這樣的樣式了。”王悅娘快嘴地道。
蘇筠的臉上頓時尷尬得不得了,耳朵都羞紅了,蘇家雖然也是世家,破船也有三斤釘,可畢竟已經(jīng)不復(fù)當(dāng)年的繁華了,她的首飾里雖然也有許多南邊兒時興的款,但都嫌壓不住今日的陣腳,這才將這支壓箱底的寶貝翻了出來。
王四娘狠狠地瞪了王悅娘一眼,不會說話能不能別開口?然而王四娘又不得不替王悅娘替描補(bǔ)道:“先太后賞賜的東西,別家求也求不到呢,已經(jīng)不是時興不時興之說了,能有這樣?xùn)|西的人,非底蘊(yùn)深厚的人家不能。”
蘇筠作勢理了理耳發(fā),遮掩了一下自己的失態(tài),心道王家兩姐妹里,也難怪大家獨(dú)尊王四娘了。
王悅娘聞言也一下就回過了神來,趕緊道:“筠姐姐,你可別怪我嘴快,剛才是我沒見識了。”話雖這樣說,但王悅娘的眼神里卻已經(jīng)藏不住那種輕視,以及對蘇筠的態(tài)度也變隨意了。
像蘇筠頭上的這簪子,原本就該供起來放在家里把玩,哪里能真把幾十年前太后賞賜的東西拿出來戴呢,便是金子重新翻新了,那也不適合如今戴出來了。王悅娘原本以為蘇家還有幾分家世,如今看起來倒是強(qiáng)撐臉面了,外頭光鮮,里頭早就腐壞了。
王四娘如何能不懂王悅娘的心思,但是敵人的堡壘總是從內(nèi)部瓦解才最大快人心,王四娘不介意拉攏蘇筠打擊沈芫。
“瞧筠妹妹的臉色,身子應(yīng)該是大好了吧?上回牡丹宴你也沒來,讓我好生憂心。”王四娘道。
大家都知道彼此說的是場面話,王四娘不停地提這個茬,意思就是要追究出是誰在當(dāng)中作梗,表現(xiàn)出一種只追主犯,從犯不問的態(tài)度來。
蘇筠也只能尷尬地道:“我身子好多了,多謝四娘姐姐關(guān)心。”但其余的話她卻不肯再說。蘇筠住在沈家,沒道理胳膊肘往外拐。
王四娘見蘇筠這態(tài)度,神情也微微冷了下來,眼睛往沈芫那邊兒望去,沖著沈蕁和蘇筠道:“芫姐姐好似在生我的氣,我真是不知道是哪里做得不好,惹得芫姐姐惱了我。”
蘇筠沒開口,沈蕁忍不住為沈芫解釋道:“芫姐姐沒生四姐姐你的氣,只是為著澄表妹的事情,一時覺得放不下臉面而已。四姐姐是知道芫姐姐的,她最是護(hù)短,澄姐姐又最能討她歡心。”
王四娘其實(shí)早就料到是為了紀(jì)澄的事兒,但只是沒想到紀(jì)澄這般能討沈芫的歡心,她遠(yuǎn)遠(yuǎn)地瞧向紀(jì)澄,見她正笑意盈盈地同幾個姑娘說話,不由撇撇嘴,“看來你這位澄表姐挺會來事兒的,商家女就是這樣,做什么都以為是在做生意,習(xí)慣了點(diǎn)頭哈腰地逢迎人,一輩子也直不起腰來。”
王悅娘也諷刺地輕笑了兩聲。
沈蕁聞言輕輕皺了皺眉頭,她有些不喜歡王四娘這樣說紀(jì)澄。大家都是親戚,又在學(xué)堂里相處了一些時日,沈蕁雖然也瞧不上紀(jì)澄的出身,但對她這個人卻沒什么壞印象,且這回的百花宴也多虧她出力。
蘇筠見狀也趕緊道:“澄妹妹不是那樣的人,我瞧她的品行做派都是極好的。”
王悅娘哼笑一聲,“筠姐姐難道已經(jīng)淪落到要跟一個商家女交好的地步了?”
蘇筠聽了臉上一紅,氣得指尖都開始發(fā)抖了。
王四娘嗔了王悅娘一眼:“悅娘你別這樣說,便是皇上也還有幾門窮親戚呢,再說這位澄姑娘也不算窮親戚,雖然是商家女出身,但紀(jì)家可是出了名的有錢。你不見蕁妹妹的三嬸每年都是報(bào)國寺捐香油錢的頭一份兒么。
“是了。”王悅娘笑了笑,“只是她家銀子再多咱們也不稀罕跟這種人來往,也不怕降低了自己的身份,跟她來往久了,難免自己也要沾惹一身的銅臭味。”
“你嫌銅臭,也許就有人喜歡呢。”王四娘拿眼去瞧蘇筠。本以為她是個靈醒的,哪知道卻絲毫不上道,為著沈芫也就算了,如今為了個紀(jì)澄居然也敢反駁自己,真是給臉不要臉。
蘇筠知道王氏姐妹是指桑罵槐,萬萬料不到她們是這樣的德性,簡直就是“順我者昌,逆我者亡”的猖狂,她也犯不著跟這樣的人來往,此刻連禮貌都顧不得了,轉(zhuǎn)頭對沈蕁道:“蕁妹妹,我去芫姐姐那兒看看有什么可以幫忙的。”
等蘇筠一走,王四娘就拉住沈蕁的手道:“蕁妹妹,你是不是覺得我說的話有些不近人情?”
沈蕁沒接話,那意思就是默認(rèn)了。
王四娘低嘆一聲,“我知道你心里怨我,只是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那位澄姑娘明知道自己的出身不好,自然要費(fèi)力討你們的歡心,但是裝一日容易,裝一輩子卻難。你呀且看著吧,她那樣出身的人總有一日要露出本來面目的,我如今只勸你聽我一句,離她遠(yuǎn)一些,省得將來你覺得被她騙了反而傷心難過。”
沈蕁雖然還是沒說話,但明顯已經(jīng)被王四娘這番懇切的話給說動了,眉眼總算是松快了,陪著王氏姐妹一路往菊圃去看那五龍團(tuán)。
(修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