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一張落拓的臉近到眼前,唇邊是極不上心的懶笑，嘴角眉骨和鼻梁都帶著傷，卻別有戰(zhàn)損的迷.人味道。
    宋黎撲扇著漂亮的鹿眼，直勾勾瞧著他。
    長得這么好看的人,宋黎只見過兩個,她的生父,和他,只不過他們完全不同。
    一個好似清風(fēng)和霽月,溫柔的，儒雅的；一個卻像是午.夜夢回時分,邃遠隱秘的什剎海,處處是危險的暗瀾。
    那時的宋黎并不懂識人，她所有的思維都是出于小孩子的本能和天性，盡管少年看著蔫壞惡劣,但她心底里還是下意識把他當(dāng)成依靠，想要待在這里，逃避那段陰暗。
    “哥哥，不要送我回去好不好……”宋黎童聲稚嫩,雙手還托著創(chuàng)可貼,委屈巴巴地小聲說：
    “我會乖的。”
    到底經(jīng)歷過什么,才能讓一個只有五歲的小朋友如此懂事地說出請求的話。
    盛牧辭端詳她的眸光深刻了些，目光又垂下去,盯著紅木地板無言思索。
    “再說吧。”片刻后，他模糊一句，起身時撈過那張創(chuàng)可貼,岔開話：“先起來吃飯。”
    他沒答應(yīng),宋黎沒勇氣再問,滿心滿眼都是失落，但還是聽話地掀開被子爬下床。
    時間差不多接近中午，成姨給他們做了兩碗炸醬面，端到餐室的金絲楠木方桌上。
    那天雨一直在下，滴滴答答地打在青石階。
    宋黎站在方桌旁邊，餐室的雕花木門開著，門外屋檐下，少年姿態(tài)散漫地蹲在那兒，手機舉到耳邊。
    他應(yīng)該是在和警察講電話，隔著淅瀝的雨聲，宋黎隱約聽見了百花胡同和快點的字眼。
    宋黎低下頭，眼神黯淡了。
    交椅太高，她坐不上去，成姨走過來，抱宋黎到椅子上，然后遞過去一雙木筷，問她：“阿黎會用筷子嗎？”
    “會的。”宋黎很有禮貌地雙手接過，不忘說一句謝謝阿姨。
    結(jié)束通話，盛牧辭回身，一邁進餐室，就看見這小女孩兒埋頭在吃面，臉都沒碗大，筷子捏在手里跟握筆似的，笨拙歸笨拙，但吃相很斯文。
    她循聲抬起頭，棕褐色濃稠的炸醬沾得下半張臉都是。
    模樣滑稽又可愛。
    盛牧辭愣一秒笑出聲，過去抽.出兩張紙巾給她：“吃不了就讓成姨喂你，花貓臉兒。”
    宋黎嘴里鼓著一口面，難為情地用他給的紙巾抹干凈嘴.巴，再重新握起筷子夾面，口齒含糊但很有幾分小認真：“我自己可以的。”
    還挺倔。
    盛牧辭好笑，瞧了她會兒，起身去到里間，帶回一把不尖銳的叉子：“喏，用這個。”
    “謝謝哥哥。”宋黎軟糯地說。
    她吃得順手了，咀嚼時臉頰鼓鼓的，看著就讓人很有食欲。盛牧辭不禁問：“好不好吃？”
    宋黎點頭：“好吃。”樂文小說網(wǎng)
    他笑，坐到對面，提起一筷面條拌了拌，在啪嗒啪嗒的落雨聲里，和她一起吃面。
    警察是在下午兩點左右到的。
    那時成姨正陪著宋黎在房間里午睡，盛牧辭沒去把人叫醒，自己在客堂和警察談。
    盛家要查一個人很簡單，在警察的協(xié)助下，宋黎的身份信息輕易就出來了。
    她的母親未婚，已經(jīng)去世。
    警察告知，這種情況，有關(guān)部門首先會將她交由非婚生子女的生父，其次考慮具有監(jiān)護能力的直系親屬，或是愿意擔(dān)任監(jiān)護人的對象收養(yǎng)。
    目前，警方還未能查出宋黎的生父。
    今早盤問過，盛牧辭心里有個呼之欲出的答案，但基于宋黎的遭遇，他沒多言其他。
    警察離開后，盛牧辭坐在如意紅木沙發(fā)俯著身思考，其實……他想找人收養(yǎng)這個小姑娘算不上什么難事。
    不多時，宋黎睡醒，被成姨牽出房間。
    盛牧辭咬著一支煙，金屬打火機彈開，咔嚓一聲躥出一簇紅藍焰火，他低頭，攏著火湊近煙絲，正要點，就見這小姑娘在客堂門口小心翼翼探頭，露出一顆小腦袋。
    他頓了頓，啪得合上金屬匣，沒抽煙，朝她招招手。
    宋黎乖乖小跑到他面前。
    她還穿著白色荷葉領(lǐng)的棉睡裙，烏黑的長發(fā)有梳過，柔順地披散著。
    “原來那地兒不想回去是不是？”盛牧辭痞里痞氣地叼著一支沒點燃的煙，向她確認。
    宋黎想也不想，連連點頭。
    盛牧辭罕見地有些許耐心，問：“那我找戶靠譜的人家收養(yǎng)你，成不成？肯定會對你好的。”
    這話宋黎不是很懂，只感覺到是要送她走的意思，鼻子一酸，囁嚅：“想在這里……”
    見這小孩兒又要哭了，盛牧辭舔唇，難以理解地盯著她的眼睛瞧：“怎么就非要在我這兒呢？”
    “……哥哥是好人。”宋黎微哽著，少年坐著都比她高出一截，她抬頭回視，一雙清澈的眸子水光盈盈。
    他直聽得笑了，指住自己：“我是好人？”
    她糯兮兮地頷首，誠懇“嗯”了一聲。
    面對這年紀小女孩兒純稚的目光，盛牧辭突然間詞窮了，他往后一靠，嘴角勾著似笑非笑的弧度，心想還真是有意思。
    “我真的會乖的……不給哥哥惹麻煩。”怕他不答應(yīng)，宋黎眼睛紅紅的，像小兔子，弱著聲，話說得也慢。
    原本準備去學(xué)校，臨時變了主意，盛牧辭身上還是那件藍白校服。
    宋黎悄悄伸手捏住一點，扯了扯：“哥哥……”
    小姑娘聲音很甜軟，一口一個哥哥地叫，任誰都心硬不起來。
    一想到自己是在做好事，盛牧辭心里就浮出一股躁郁，可丁點兒大的小女孩這么撒嬌，就算是他也實在很難狠心拒絕。
    她眼巴巴地望過來，盛牧辭磨不過，鬼使神差地揮揮手：“行了行了，隨你便。”
    宋黎眨眨睫毛，眼睛亮了亮。
    盛牧辭斜睨她一眼，刻意沉聲：“以后都得聽我話，知不知道？”
    面前的少年盡管實際年紀也不大，但因為個子高，性情早熟，又老愛叼著煙，給人感覺穩(wěn)重可靠，和那些毛頭小子完全不一樣。
    至少五歲時的宋黎是這樣認為的。
    意識到他允許自己留下了，宋黎眉眼一彎，不掩高興地用力點了下頭：“知道的。”
    這是撿到她后，盛牧辭第一次見她笑。
    她笑起來，眼睛瞇得像月牙，微笑唇揚著，露出幾顆整齊潔白的牙齒，很好看。
    有些決定就是尋常道理無法解釋的。
    盛牧辭瞅著這小姑娘，不經(jīng)意嘆息，想著算了，就這樣吧，就當(dāng)多個妹妹，能怎樣。
    由于法律規(guī)定，收養(yǎng)登記依舊不可缺，盛牧辭找到一對走得近且符合條件的夫妻，帶宋黎去辦理了收養(yǎng)登記證。
    盛牧辭就讀的是京市最有名的一所綜合性學(xué)校，校園占地闊遠，小初高三個校區(qū)連成一片，估摸著宋黎的年齡差不多能上一年級，他托關(guān)系給她在學(xué)校報了個名。
    也是從那天起，宋黎擁有了一個新身份。
    宋黎只想著遠離那個恐懼的世界，沒想過自己還能去上學(xué)，盛牧辭對她說明天開始到學(xué)校讀書時，她笑得很開心，說哥哥真好。
    語氣甜甜潤潤的，聽著窩心。
    盛牧辭品了品，面上不以為意一哂，拉開冰箱開了罐汽水，一副渾不在意的樣子，結(jié)果當(dāng)天，回頭就給她買了只粉色的小書包和各種文具，還叫人送來小女孩兒的衣服鞋子，填滿了整個衣櫥。
    去學(xué)校報道的第一天。
    成姨給宋黎搭了件粉色的毛衣外套配小裙子，領(lǐng)口打了只蝴蝶結(jié)，頭發(fā)扎成雙馬尾，編了幾股辮子。
    盛牧辭踢開臥室的門懶洋洋走出來，單肩包甩到肩后，沒睡飽，眼皮耷拉著，一臉煩悶。
    餐桌前，小女孩雙手抱著一片面包很小口地在咬。
    盛牧辭愣了會兒，才從睡夢中清醒三分，想起來自己多了個軟萌的妹妹。
    見他出現(xiàn)，宋黎手背抹了抹嘴角的面包屑，含著稚氣，溫溫順順地叫他：“哥哥早上好。”
    怎么這么乖呢。
    盛牧辭彎了下唇，“嗯”聲過去，拉開椅子坐下。
    成姨端著杯熱牛奶走出廚房，放到宋黎面前，宋黎見只有一杯，雙手握住玻璃杯壁，很小心地往前推。
    “哥哥喝。”
    盛牧辭看一眼面前的牛奶，抬手，杯子擱回她手邊：“小孩兒才喝牛奶。”
    他嘴上嫌棄著，隨手抽.出塑料袋里一根吸管，投進玻璃杯里。
    “等會兒到了學(xué)校，誰要欺負你，就說我是你哥，聽見沒有？”他一大口撕咬面包。
    “聽見了。”宋黎應(yīng)聲，抿住吸管，溫?zé)岬呐Ｄ涛烬X舌間醇香濃郁。
    要帶著宋黎，盛牧辭沒自己騎單車，吩咐司機開車去的學(xué)校。
    送她到一年二班門口。
    盛牧辭單手抄著褲兜，一身的懶勁兒：“我走了，你自己進去找老師。”
    宋黎迷茫一怔，往里面瞅了眼，一班人烏泱泱的在早讀，她有些怕生，但還是抓住書包的雙肩帶，乖巧回答：“好的。”
    “哥哥再見。”她揮揮小手。
    盛牧辭下巴抬了下，示意她進去，等宋黎進到班里，他就慢悠悠朝高中部的方向去。
    出了那幢樓，經(jīng)過林蔭道。
    還沒走出多遠，盛牧辭想到宋黎比正常一年級的孩子年齡要小一點，莫名不放心，腳步慢慢遲緩下來。
    左思右想，盛牧辭眉頭一皺：“嘖。”
    他回身，原路返回。
    班主任是個平易近人的年輕女人，告訴孩子們宋黎是他們的新同學(xué)，然后讓宋黎做自我介紹。
    盛牧辭大步邁進班里時，宋黎正站在講臺上，緊張地雙手捏住書包帶，一句大家好都還沒說出口，少年低沉的嗓音在門口響起。
    “這我妹。”
    所有人都望向聲源處，看清來人，齊齊屏息，一絲氣都不敢呼，教室里瞬間靜得仿佛能聽見砰砰的心跳聲。
    無人不識盛三，無人不懼盛三。
    知曉他來頭，就是老師，面對他時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在宋黎半驚半喜的目光下，盛牧辭走上講臺，站到這個只到自己腰際高的小姑娘身邊。
    他一只手揣兜，一只手搭到她肩上，眼神從教室里一掃而過，咬字清晰，護犢的語氣。
    “不準欺負她，都聽懂了吧？”